折骨 折骨 第75章
作者:归来山
这场雨接连下了许多日,木朝生亲自去宁城将季萧未接回了皇宫,但宫中人大换血,目前能用的人少之又少,太医院也没有人手,只能又去宫外找民间的医者。
找来也无甚大用,无非便是照着从前的方子开些药暂时稳住性命,还需要等林回找回草药。
他还要熬制解药,还要先行试验,并不能确定那道方子一定有用。
木朝生知晓是自己先前太过异想天开,季萧未那时说的没错,有了药方也并非就万无一失了。
他心中烦乱,季萧未尚且昏迷不醒,只陪了一会儿,知道暂时还不会出什么事,这殿中久坐之后压抑无比,便起身出去了。
院外狂风骤雨,木朝生不知道自己想去何处,宫中和城中处处都在重建,像是这一场大雨能洗清一切一般,他希望这场雨能够带走季萧未的病痛,带走所有的灾厄,还给这世间一个公道与和平。
他心不在焉,一路走到某处破败宅门前,抬高了一瞧,方发觉此处竟是吴家的府邸。
吴信然一朝谋乱又失败,晏城百姓平白无故经受了一场战火的侵袭,对这样的乱臣贼子恨之入骨,闲着便来闹一闹,门匾都已经被损毁了。
木朝生面无表情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很快又抬了脚,转眼便消失在巷子尽头。
上回出宫还是季萧未陪着出来的,那时他失着忆,瞎着眼,只能凭靠着模糊的记忆来想象这座城池的模样,到现在总算得见,虽经受过战乱,如今又掩在雨幕之中,但仍可见身为京城的繁华。
他开始期待这座城池真正热闹繁荣的模样,或许会与从前话本子上看到的一样。
若江山仍在季萧未手中,以他的能力,大约会有这一日的。
木朝生在还开着店门的甜点铺子里转了一圈,买了两份糯米团子,蘸着糖水吃了一块。
他倒像是不在意这令人烦躁的雨夜,散步一般,绕过大半的集市,最后又回到吴家大门处。
这回他没再驻足,径直进去了。
吴文林在府里。
祠堂被人毁坏过,屋檐破损,淅淅沥沥漏着水。
木朝生脚步轻盈,没让泥泞沾上洁白的鞋面和衣摆,一身白衣,像只白鸽一般穿过花园和长廊,绕过后山,走走停停来到此处,瞧见吴文林正跪在祠堂中,棺椁放在身前,他正在烧纸。
木朝生嫌祠堂中漏雨,没收伞,更没打算进去,不想沾上烧给吴信然的纸钱味儿,于是只在门外站着,盯着吴文林披麻戴孝的憔悴的背影。
他没说话,他知道吴文林察觉到他来了,两个人到如今好似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生死的隔阂横亘其中,他们已经不能再想从前那样做知己好友了,无论如何都已经生了嫌隙。
木朝生看不见对方的脸,他垂着眼看着屋檐下雨珠打出的凹陷,听着天边忽大忽小的雷声,打更人落更之时,他知道自己要走了。
木朝生从怀中摸出那块尚且温热的年糕团子,弯身放在了门槛上。
踩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雨声哗然作响,却更显得长夜寂静。
作者有话说:
掰着手指算算,还剩最后一章,写完速速放上来。
去码字啦,等会儿见!
第77章 朝见花开暮见落
雨落了整夜,第二日清晨停歇,日光自云缝间落下。
天晴了。
吴家谋逆的余孽还未清除干净,白丹秋带着人在外清扫,把木朝生留在宫中。
他闲着无事可做,只能趴在季萧未榻边拨弄对方的手指,时而抓在手中把玩,时而摘下指上的玉戒给他戴上。
季萧未这双手生得很是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如瓷器,只是看起来没什么人气。
木朝生心不在焉一根一根揉捏了一会儿,将那只原本冷冰冰的手握得发热,心里想着对方先前____自己的情景。
那时便觉得怎能深得如此可怕,如今亲眼所见,又觉得果然如此。
他想着季萧未当真能忍,做过最出格的事便是抓着他落了两根手指,其他好像也没做什么。
他一直在等着自己选择要不要,如今想要了,他身体又成了这样,怎么给得了。
木朝生嘀咕道:“大骗子。”
大骗子躺在榻上,阖着眼,脸色苍白,那张冷冰冰的俊美容颜因为病气柔和了很多。
他无知无觉,没有回应。
木朝生叹口气,给季萧未喂了点水。
晌午之后白枝玉来了一趟,说桃子她们带着玉玺和虎符回来了。
木朝生担心女孩子流亡在外会受委屈,跟着上前厅见了一面,见桃子妆发整齐,也并未受伤,到底松了口气,问:“吴信然的人追杀你们,你们怎么逃开的?”
“他们以为我与阿南一男一女,当时连夜排查,没想到阿南换了裙装。”
木朝生有点狐疑,换了裙装若要仔细查起来也很容易露马脚的,怎么说起来那么轻松。
他与桃子交谈了一会儿,阿南送了玉玺回来,一进屋便和木朝生打了个照面。
木朝生见他还穿着女子的衣衫,头发梳得精致漂亮,再加上脸上妆容未卸,乍一看还真是个英气俊秀的女子。
木朝生笑道:“诶,你这么穿还挺像回事儿的。”
阿南道:“谢谢啊。”
他进了屋,从桃子身后绕过去,顺手摸了摸桃子的脸,问:“怎么洗掉脂粉了?”
“不爱用,”桃子拽着人将他拉到身边坐下,同木朝生说,“她也是女子,小阿木没瞧出来么?”
木朝生:“啊?”
木朝生离开正厅,回到紫宸殿的时候还有点懵,没回过神来,满脑子反复打转那个“啊”字,一时半会儿竟没注意到季萧未已经醒了。
季萧未看他魂不守舍,轻咳一声,哑声道:“有人回了宫之后心思便不在朕身上了。”
木朝生:“你吃什么飞醋。”
“又是朕吃飞醋了,”季萧未叹口气,淡淡道,“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朕无理取闹。”
木朝生:“……”
说不过你这个离谱东西。
木朝生让太医院熬了药,他从桌上端了温热的碗,坐到榻边去,问:“太医院的院长去何处了?为何这么久了也不见你们提起?”
季萧未神情平静:“过世了。”
木朝生手一顿,怔怔抬起眼来:“怎么会……”
那位先生年岁不算大,看起来也身体康健,怎会突然离世。
木朝生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果然听季萧未咳嗽之后接着说:“吴信然急着谋反,直接攻入皇宫,朕若提前走了势必会被发现,于是院长换了朕的衣物,留在了宫中。”
话到此处便听了听,他轻轻“嗯”了一声,音量轻下去:“已经找到遗体,落葬了。”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木朝生不知道院长从前对于季萧未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和地位,只知道关系亲近,如同长辈,大约会很难过。
季萧未从不爱将情绪表露在外,但他能察觉到对方如今情绪低落,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抬了勺子喂过去,道:“先喝药吧,如今事态已经稳住了,吴信然也死了,只等林回回来便好。”
季萧未醒了有一会儿了,听说了那日攻城的事情,平平淡淡说:“吴信然让吴二杀了他,这一棋子落得倒是险。”
“他是起兵谋乱的乱臣贼子,吴二杀了他,吴二便能成为大义灭亲的正直英雄,”季萧未脸上浮气一道讥诮的笑意,“逼得朕非得给吴二奖赏,保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木朝生沉默地搅和着碗中的药。
季萧未又咳了一会儿,吐了淤血,道:“将药给朕吧。”
木朝生便乖乖将碗递过去,又问:“你会给吴二封赏吗?”
“你想不想给。”
“……”木朝生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觉得吴家可恨,但又觉得吴文林可怜。
若他不是生在吴家,或许他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可言,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他实话实说,道:“我觉得,吴二或许不会想要这样的封赏。”
吴二的性子便是如此,他已然认定了吴信然和吴家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便不会轻易接受对方利用一切换来的这点荣华富贵。
季萧未没应声,他饮尽了药汁,放了碗,公然问木朝生讨吻:“好苦。”
木朝生被逼无奈,只能倾身过去吻他。
“你我如今也算同甘共苦,”季萧未一语双关,他的呼吸带着药味的苦涩和木槿花浅淡的香,与木朝生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暗昧不清,“永远念着朕,别忘了朕。”
“你若一直活着,我自然不会忘。”
木朝生道:“再撑一撑,好不好。”
*
中秋。
林回死了。
季萧未这半个月身体愈发糟糕,木朝生一开始着急,夜里睡不着觉,时常爬起来躲着哭。
到后来也不哭了,平平静静跟着白枝玉他们学着怎么处理政务,偶尔夜里会出宫偷偷摸摸到吴府去看吴文林处理后事。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季萧未刚吐过血,像是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连清醒的时候都没有,身体迅速衰败下去。
太医进进出出,木朝生端着药碗站在一边,他瞧起来倒是冷静,但双手却不住地颤抖。
消息一进来,他便打碎了碗。
脑袋嗡嗡响着,到后来连思考的能力都没了,只抓着传讯的侍从磕磕绊绊问:“怎么会……他怎么会突然……”
侍从说了什么他并未听清,对方从怀中摸出瓷瓶和信纸交过去。
木朝生什么都没听见,也无法思考,他怔怔站着,那张信纸上写了什么也瞧不清了,一串泪珠从眼眶中滑出,“啪嗒”一声落在纸上,转瞬晕开。
林回制出了药。
药方的最后一味药引生在苍山之上,名叫若离。
兜兜转转十余年,他回到苍山去,终于寻回了他的若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