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123章

作者:梁州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正剧 古代架空

  二人心里都被这声巨响震了震,同时转身回头, 才看到对面厢房中蓦地亮起明黄烛光。

  王桓不以为然地笑笑摇摇头,便往屋中走去。

  谢宁却仍站在原地, 远远望着对面从屋里倒在门上的影子。

  从那倒影动作,能估摸出来周雪纯正恼怒地将裘衣脱下, 只是刚脱下瞬间,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谢宁微微皱了皱眉, 很快又见到那倒影越来越大, 谢宁顿时回神,下意识地抓紧手中压岁钱, 立刻转身走进屋中把门关上。

  果然门一关上, 就能听到对面的开门声, 谢宁进屋后仍是面对着房门,隐隐约约能看到周雪纯从屋里走出,结果没走两步又回去了。

  周雪纯愤愤不平地从屋中走出时, 刚好看到谢宁关上门, 她也顿了顿, 最终还是重新回屋, 又重新甩上门, 边懊恼地低声骂道:“真是蠢了!怎么也不等着把压岁钱拿了再回来!亏死了!”

  而这边屋中的谢宁虽不能听到她说了什么,但脸上仍是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正要回头往屋里走进, 转身之际,却看到王桓正站在窗边上, 身上鼠毛裘衣还没卸下, 正垂头凝视着窗台上的赤子红帱。

  今晚月不圆而亮, 万里无云,天朗气清,星辰如烁。

  明晃晃的月光随着清冷的月光晚风从窗缝中钻进,不偏不倚地落在赤子红帱的身上。

  谢宁走到王桓身边,见到王桓双手正双掌张开,落在刀剑中间,手指覆在红帱,手掌盖在赤子。

  红帱刀鞘上是有做九龙戏珠的浮雕,却不仔细看,是难以辨认。

  而赤子上是雕刻青鸾鸿鹄,栩栩如生。

  王桓的手指修长苍白而骨节分明,落在如此刀剑之上,竟与人一种淡泊致远之感。

  谢宁将手缓缓落在王桓手背上,王桓才轻轻笑了笑,目不转睛地说道:“四年...竟然就四年过去了...”

  王桓说着,忽然将赤子拿起举在面前,挡在从缝流入的月光前,再将长剑从剑鞘中抽出,目光是紧紧盯在剑身上,而又能从剑身上看到两双锐利的双眼。

  “四年前,你我重遇那晚,我曾说过,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绝不会再走同样的路,”王桓淡然说着,却忽然苦笑两声,才继续道,“只是现在四年又过去了,我才明白,就算让我回到四年前也好,十年前也好,无论你我是重新选择,还是原路再走,求的,根本只是一句问心无愧。”

  王桓说完片刻后,又是苦涩地笑着摇摇头,才将赤子利落地送回剑鞘,又将赤子放回到红帱边上,谢宁却忽然握住他的手,缓缓说道:“你觉得...还要多久...”

  王桓这时也转身面向谢宁,二人四目相对,能从对方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倒影里各自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甚至是少见的肃穆凝重。

  王桓蓦地松开谢宁的手,却又缓缓一手伸到谢宁脑后,将他向自己身前靠近。

  谢宁心中一声长叹,顺着王桓的意思靠前时。

  谢宁将双手从他裘衣中伸进,从他两边腰侧慢慢将他抱紧,头靠到他肩上,双眼缓缓合上。

  王桓一手仍留在谢宁脑后,另一只手也将他抱住,低声说道:“若无意外,不出一月,南境便会开始行动。至于柔化...”

  王桓说道这里,停了停,谢宁也慢慢张开双眼,眸上尽是冷光,却没有说话。

  “来年春分,必乱。”王桓冷声接着说道。

  中原四境,嘉荣二十年的除夕,是在四海升平,却四海暗潮汹涌之中无声无息地度过。

  嘉荣二十一年。

  王桓二十九岁,谢宁二十五岁,谢文昕十九岁。

  元月二十,南境,湟川幕府。

  朝廷派出的信使一番言说后,便颔首双手将圣旨递向谢定章。

  谢定章此人三十有余,长着一张谦逊低调的面容,只是身上流着的谢氏的血,便是就算再可刻意收起,也难以掩藏当中的坚定和奸诈。

  此时谢定章是一副诚惶诚恐之态,连忙从主座上站起然后快步走下。

  谢定章走到信使面前,同样是恭恭敬敬地双手将圣旨稳重接好,又连忙将信使扶起,然后才说道:“先生不需如此重礼,先生这是千里迢迢从京中远道而来,更加是传陛下之话,我等本是应见圣旨如见陛下,若反倒是先生这般厚礼,是让我等受宠若惊啊。”

  信使脸上却只带淡然笑意,往后退开一步后,礼貌说道:“陛下从朝廷派出前来相助湟川幕府的使臣,若不出意外,大概会在半月左右抵达湟川,届时还若使臣因初来乍到而有所冒犯,还望殿下能多多包涵。”

  谢定章连忙又道“不敢”,然后二人又三两恭维后,使者便道“若无他事,那下官便先行告退了”。

  谢定章更加是再三道谢,又让使者替其向朝廷问候,然后才始终带着和蔼笑意地将他恭送至幕府门口。

  直到使者道不比再相送,谢定章才只好做出一副依依不舍之态与之告别后,再无走出,他仍是站在门口,礼貌地注视着使者走上驴车,驴车缓缓离开。

  直到驴车逐渐变成一黑点消失在街道尽头,谢定章才慢慢转身。

  只是他转身之际,脸上从头到尾都带着的恭维笑意便骤然僵硬,紧接着更是消失而换上一副阴狠的面容。

  他刚走进堂内,听到身后大门关起的声音那刻,忽然将手上圣旨猛地向中间主座使劲扔去,脸上却只是阴冷而不能见有怒意。

  而这时主座之后的屏风后,忽然有一男子从侧边连忙走出。

  该人身上穿着浅灰色粗步外衣,年岁如谢定章不得上下,面容普通,只有右边眉中有一断痕。

  此人不声不响地走快步走到主座旁,弯腰将圣旨捡起,又小心翼翼地拍走上面沾上的灰尘,瞥了外面紧闭的大门一眼,才又赶紧走到他身边,双手将圣旨再呈至谢定章面前,低声道:“毕竟还是特殊时候,那使者也前脚刚走,人多眼杂,殿下还是谨慎些好...”

  “谨慎?”谢定章骤然一声冷笑,他转身不屑地往门处瞥了一眼,重新转回身子,盯着面前男子,又冷声说道,“本王也以为自己一直都是足够谨慎了,竟是没想着谢逢这个幺子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哼...程先生,你倒是说说,本王现在是还能怎么谨慎了?”

  程平仍是垂着头站在谢定章面前,双手再次将圣旨举在谢定章面前,沉稳不惊地压低声音说道:“便是殿下之前一直谨慎,才得来今日成就。如今朝廷虽是因得知殿下的谋划,才会有如此举动。但是,若换个角度来想,难听些讲,殿下的谋划,是谋反...可是朝廷的应对举措,却只是再次削藩,而这次削藩的严重程度,较上次相比,甚至远不能及。殿下若是细想,如此一来,不是明摆着说明,是连皇帝自己,也对京师现今的兵力没有信心吗?”

  谢定章听得此言,左边眉毛向上抽了抽,将信将疑地睨了程平半晌,才将圣旨重新拿回。

  谢定章边皱眉沉思着往座上走去,边低声说道:“早前陈圳和谢高钰将京城搅的翻天覆地,而谢宁又已经不问政事,朝廷现在是正值重整时候,是百废待兴,然而皇帝年少,是无知又多疑,如今朝廷上的人多是新贵,这些人根本不知如何朝政...偌大京城,如今正是空虚之时...”

  程平见谢定章将圣旨取走时,心中才松了一口气,转身面对着谢定章,又继续说道:“殿下所言正是,再次削藩,看上去是震慑,但其实,根本就是朝廷垂死挣扎的最后一招,只是此举实在是愚蠢至极。”

  “当年首次削藩时,多少大小诸侯王国已经略有怨言,只是当时众人仍是敢怒不敢言,而如今再次削藩,朝廷甚至要往各地送出监视之人,这便是在各诸侯王心上火上添油啊...”

  谢定章目光定定落在案上,此时才略显同意地点点头,脸色却始终凝重,他接着便道:“如此一来,反而是让早前举棋不定的南境小国君王定下心来,要与本王站在统一战线上。”

  “再有本王在朝廷面前先是低调恳切,便是让他们以为,本王确实被他们削藩之举所震慑而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便会暂时掉以轻心。”

  “之后本王再忽然予以一击,给京中再添混乱,乱而漏洞百出,溃不成军,如此一来,便是本王乘虚而入的绝佳时机了。”

  “殿下英明,而且,以臣拙见,”程平脸色沉稳地对着谢定章双手作揖,微微颔首后,抬头看向谢定章,才继续说道,“我们甚至,可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谢定章闻言顿了顿,摇了摇头,默默沉思少许后,才冷声道:“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个人要先处理掉,本王绝对不容许前兵未远,后栏先起火了。”

  程平神色依旧淡然,点点头,说道:“早前麓亭侯不是向殿下提起过,是与南海一南洋商人有海盐生意,是需要出海远行吗?殿下当时没有立刻同意,乃因害怕麓亭侯担心麓亭侯会先行一步,但是此时既然殿下同样决定先行了,那就无可担心了...”

  谢定章顿了顿,缓缓将凌厉的目光转到程平脸上,冷笑一声,轻轻摇摇头,不屑地将那圣旨转在手中,又对程平说道:“那这件事,就有劳程先生了。”

  程平连忙再次作揖弯身行礼,连道让谢定章放心将此事交给他,定不会让他失望等等,谢定章便挥了挥手让他先行下去。

  谢定章一直垂头看着案上,直到程平越行越远,他才抬头死死盯着程平的背影,又是一声冷笑,沉声自言自语道:“江中谋士...哼...江中谋士...果然都是一只只老狐狸。”

  次日湟川官府议事,谢定章在众人面前仍是一副安分守己,尽忠职守,对朝廷的安排是摆露出绝无异议的态度,更是再次强调湟川幕府众人,日后定要对即将到来的从朝廷排出的幕僚要尊重敬重,相互包容。

  议事结束后,谢定章是将麓亭侯谢先智留下,与他再次商讨,关于早前曾提起过的与南洋商人做官盐交易之事。

  因早前提起时谢定章对此事态度仍是存有保留,便今日谢定章是道,经其深思熟虑,是知此事可行,更道以应一早便予以信任而非过有半月才来同意。所以便告知尽可放手去做,若当中有任何需要幕府支持的地方,是大可直接来寻他。

  谢先智是连连道谢,又称一定将此事办妥,绝不会给湟川幕府门上丢光。

  谢先智转身从谢定章书房离开时,两兄弟脸上笑意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色阴冷奸笑。

  那晚谢先智是在吴远山府上用晚膳,晚膳过后,又在吴远山书房中与他商议这次出海之事,二人脸上皆带凝重。

  就在二人难以得出一思路时,门外忽然传来两声敲门。

  谢先智与吴远山立刻谨慎对视,门外却忽然又传来声音,说道:“是我。”

  作者有话说:

  雪纯的脾气真的得改改

第一百五十九章

  ◎江中谋士,所谋乃天下策◎

  吴远山的书房中灯烛光明盈, 虽是在吴远山府上,但谢先智是为君侯位高,而坐于桌后, 谢蓁蓁和吴远山并排坐在桌前。

  桌面上一用木板雕刻而成的深浅雕纹的地形模块,又能看到在怡都, 湟川,南海, 伯荆山处皆有插着红色小旗子。

  自谢蓁蓁入屋商谈,已是几个时辰已过。

  三人脸上各有千秋, 谢先智与吴远山神色始终凝重, 只有谢蓁蓁一直不慌不忙,淡定从容, 甚至一直留意着二人脸色的变化。

  那日她收到王桓谢宁的信后, 本是惊喜万分, 却看到最后脸色越发苍白,她在心中是对王桓骂上“疯子”千遍万遍。

  怎料就在她要将信纸烧去一角时,却才骤然发现, 写此信之人并非王桓, 而是自己的亲弟弟。

  是那个曾经只知道为了一个疯子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弟弟。

  是那个曾经向来不会谋算人心, 只道问心无愧的弟弟。

  是那个曾经为了某人, 而荒废多少年月的弟弟。

  谢蓁蓁无端又想起那日在伯荆山断崖边上二人分别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虽是已经能从谢宁的眼神中知道, 经此些劫难,自己的弟弟早已今非昔比。

  是当初所谓纯良, 造就了今时今日的谢宁。

  而当日那句“殊途同归”,她只道是再归仍是从前人, 却是没想过, 本是殊途, 行路截然,又何来再归仍是从前人。

  便是自己,也早已不如当初。

  只是人再变,是初心不改,只求问心无愧。

  今晚在二位面前的一番侃侃而谈,皆为谢宁信上所导,只是话从口出时,她能注意到面前二人虽一直予她以表面信任,却人心似海,从来都是风平浪静与波涛汹涌交接出现。

  只要与性命权势相勾结,便是同根兄弟,也从无绝对信任。

  她脑海中是不断想起了小时候,悄悄瞧见父亲书房当中群儒争鸣之局。

  所谓江中谋士,所谋,是权势,更是策略。

  只是谢蓁蓁更加是从未想过,自己从小随父在战场上度过童年,本想着若将来一日会为报朝廷,亦会是戎马枪裘,征战黄沙。

  她从小对谋士之为嗤之以鼻,若非有战场上将士以身许国,又怎能有他们如此之人,高台玉座,只知口若悬河,侃侃而辞,便以此为拥护君王,守护朝廷,却是纸上谈兵。

  可是如今她才明白,谁又怎知,便是口舌之中,也可是腥风血雨。

  一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止,也是可以搅动风云。

  谢蓁蓁是从来没有对王桓有过赞慨。

  直到她自己走上了这条路。

  那晚之后三人再对此事的谋划详细解释商讨一番,直到三更敲响,谢蓁蓁才起身要告别。

  只是她离开后,谢先智一直凝视着门处,吴远山亦一直暗暗觑着谢先智,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低声说道:“这件事...是拿命来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