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4章

作者:梁州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正剧 古代架空

  王桓身上披着锈红披风,一手扶在门框边上,一手捂在胸前。脸上又换了一张面皮,可这次这张皮像实在让人倒胃口,连谢宁见了也忍不住微微皱眉。

  王桓轻提衣袖挡在面前,却一直不停地咳嗽,谢宁着急凑前,伸手在王桓后背轻轻拍打。

  董晋升走来,眼瞧二人这般亲昵,不觉起疑,盯了王桓好一会儿,才沉声对他说:“方才不知公子是小王爷的朋友,有所冒犯,请公子不要见怪。”

  王桓微微颔首,刚想礼貌回一句“哪里哪里”,谢宁却骤然上前一步,将王桓挡在自己身后,气势汹汹道:“冒犯?你方才可是对他做了什么...”

  “没没没...”王桓赶紧伸手将谢宁拉开,又故意撕心裂肺地咳了几下,断断续续地说,“这...咳咳...位大哥...咳咳咳...”

  谢宁最受不了的就是王桓那咳嗽声,每一下都像刀子那样在他心里轻轻划过,他连忙又回去扶住王桓,小声说:“还好吗?”

  王桓这才停下,摆摆手,对着谢宁笑了笑,说:“方才这屋后忽然飘来浓烟,我闻着焦味便往外走,出门就看到这位官大哥在此了,不过是多问两句,无妨。”

  谢宁将信将疑地盯着王桓,董晋升却蓦地又严肃问道:“不过方才公子还没把话说清楚,我在这怡都从未见过公子,敢问公子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王桓见着谢宁已经半步向前要冲上去,他连忙在披风下轻轻握住谢宁的手,又对着董晋升颔首,温和地说:“在下原在山中迦蓝塔养病,偶然结识小王爷。小王爷侠义心肠,将在下带到这怡都,请来柒月斋的祁大夫替我医治。这且因身患顽疾,少有出门,官大哥才觉眼生。若官大哥不信,大可去柒月斋一问,便可知。”

  听到柒月斋三字,董晋升犹疑一下,却还想说些什么,谢宁却抢先,阴冷地盯着董晋升,道:“怎么?董校尉这是连本王也信不过了?”

  董晋升连忙双手抱拳弯腰,字字铿锵有力,大声喊道:“卑职不敢!”

  谢宁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抓着王桓的手就往外走。走到街上马前,骤然将王桓往马上一提,自己纵身一跃坐到王桓身后,双手围在王桓身侧抓住缰绳,缰绳往马背一抽,“驾”一声后,马蹄踢起飞雪,扬长而去。

  二人停在了京郊一个破院子里,月色凉凉地照着。

  这院子已经残破不堪,木门上的朱漆已经几乎掉尽,围墙残缺,斑驳陆离,残垣败瓦,萧条苍凉。

  只是这院子中,也不知道在何年月被何等人栽了几棵红梅,梅花开尽,映衬朱墙,落于白雪。

  谢宁先从马上跳下,又伸手将王桓稳当接落地上。惊起一阵寒风,卷起了地上雪花,又吹落了树上红梅。

  这一片红梅,与宫中的不同。

  王桓仰头看着满树红星,面无表情,片刻后他眨眨眼,嘴角浅笑,道:“也是好些年没来过这里了。”

  谢宁将自己身上的深棕貂裘解开,披在王桓身上,王桓低头想将带子绑起,谢宁却早已转到自己面前,捏起那两条长带。

  王桓的手落在了谢宁手背上,轻轻捏了捏,看着谢宁一丝不苟,笑了,打趣道:“在下何其有幸啊,能让小王爷替我系绳带...”

  谢宁依然低着头,闷闷地说:“你从前替玉嫣姑娘系带时,人家也是这般与你说的吧?”

  王桓哈哈一笑,微微将头歪下看着谢宁低着的脸,说:“小王爷,您这天天提起玉嫣姑娘的,难不成是您对人家有想法,却不好意思,才天天往我身上扯去?”

  谢宁“啧”一声,手推在王桓肩前,这根本没使上力,王桓却顿地往后两步趔趄。

  谢宁慌神,又连忙两步上前,一手用力扶在王桓身后,一手抓在他手臂上。他忽然皱了皱眉,伸手将王桓脸上的面具掀开,盯着他那张俊秀却苍白的脸好一会儿,蓦地不悦地嗔骂道:“下次能不能不要选这么丑的面皮?”

  王桓笑了,扬了扬眉,笑着问:“若我本就长着一张丑陋的面容,不知小王爷还会不会带我到此处赏梅呢?”

  谢宁愤然松开双手,正要转身,王桓却抓起谢宁炽热的手握在自己冰冷的手心里,凝视着谢宁双眼,笑着说:“可在下却只愿与小王爷一人赏梅。”

  谢宁顿时满脸通红,他将手往回一缩,别过身子不看王桓。

  王桓觑了他一眼,也没再说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模糊,他只抬头看着树上红梅,洋洒月光。

  谢宁忽然略带忧伤地说:“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到这里赏梅,是什么时候吗?”

  王桓道:“忘了。”

  谢宁却幽幽地说:“你怎会忘掉,只是不愿记起罢了。当年文昕六岁,因贪玩被丁贵嫔娘娘罚跪在沁华宫门前,跪了整整一天。那晚恰好你我进宫,他在我们面前又哭又闹,你便偷偷将我们来到这院子来赏梅。”

  王桓始终盯着那光秃枝上的梅花,虽然在他眼里只是个轮廓,他却看得眼睛发酸,可又不想眨眼,就那么定定地看着。

  谢宁又说:“你知道的,这些年,文昕过得并不好。”

  王桓这才低下头,眨了眨眼,更觉刺痛,轻道:“他已是当今皇帝,是一朝天子,当皇帝除非安图享乐,怎会有轻松的。”

  谢宁却固执摇头,说:“先帝长辞,文昕登基时才十二岁,我还记得那日登基大典结束后,我到普同殿请安。他只惶恐不安地坐在那高位上,连话都不晓得说。尽管先帝托孤陈丞相,可朱太后垂帘听政,与许卓为里勾外联,明校府意在侦官民,护天子,可实际上根本就是许卓为养着的一窝狗!陈丞相手上根本没有实权,文昕对他为首是瞻,可他只知道教会文昕那些无用的百家乱道。朝上众臣对他百般欺压,太后暗里又对他处处刁难,他才十二岁...”

  谢宁越说越气愤,王桓渐渐地转头看着他,却没有打断。

  直到谢宁终于察觉自己一直被王桓温柔看着,他才略显泄气,蓦地只叹一声,又说:“也罢…本也不应与你多说如此。只是想到很快要离开京师,只留文昕一人在朝廷,这幼年相识的情分...”

  王桓走到谢宁跟前,轻轻拭去他头上的白雪,捻起一朵红梅放到他手心里,笑了笑,说:“雪花冷,我替你扫去,梅花艳,你替我收起。”

  谢宁盯着手中红花,没有说话。

  王桓又说:“这元宵快到了,悄悄带文昕出来一趟吧。这江边满新楼赏灯,可是怡都第一美景,多少才子佳人相约同游,好不一番热闹。”

  谢宁却忽然抬头,板着脸问:“你当年与玉嫣姑娘,也同游过无数回了吧?好一对才子佳人!”

  王桓实在哭笑不得,他将手放到谢宁脑袋之后,轻轻将他带到自己怀中,低声在他耳边,沉溺地道:“玉嫣美,不比华灯初上,华灯明,难及郎君倾耳。”

  那夜谢宁将王桓送回宅子,迟迟不肯离去,不耐王桓再三相劝,说他要是再不回家,谢蓁蓁可要半夜搜城了。

  夜色难掩谢宁脸上的欢心喜悦,他几乎是蹦着跳着进屋里,谁知这还没到自己房间门口,刚到院子就被谢蓁蓁叫住。

  长廊之下,谢蓁蓁翘着二郎腿坐在红木圆桌前,身上披着一件浅蓝色绒袍,琳琅站在她身后,使劲对着谢宁挤眉弄眼。

  谢宁茫然站住,谢蓁蓁冷冷地问:“去哪儿了?”

  谢宁心虚,边往屋里走去边低着头说:“方才就出去了一下...”

  “站住!”谢蓁蓁忽然厉声喊道,琳琅不停地拽着谢蓁蓁衣袖,紧张兮兮地小声说着“小姐小点声儿大家都睡了”,谢蓁蓁才不耐烦地压低声音,对着谢宁又喊,“你给我过来!”

  谢宁无奈,这一生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这个生性暴躁,丝毫没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姐姐。

  他只耷拉着脑袋走到她跟前,手在瓜子盘里抓来绕去,看的谢蓁蓁好不心烦。

  谢蓁蓁厉声又问:“快说!这大晚上的,到底跑哪儿去了?”

  谢宁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赏...赏梅...”

  谢蓁蓁忽然一拍桌子,谢宁一惊。

  谁知谢蓁蓁却骤然大笑,回头看着琳琅兴奋地说:“你看你看!我们猜对啦!这小子就是跟别人家姑娘好上了!这不?还带去赏梅了!”

  谢宁:“......”

  琳琅一脸尴尬地跟着点头讪笑。谢蓁蓁抓着谢宁的手,探前激动又问:“告诉姐姐,是哪家的小姐?要不要姐姐帮你...”

  谢蓁蓁话没说完,谢宁已经一溜烟儿地冲回房间。

  直到谢宁关门声起,谢蓁蓁才敛去笑容,那张明艳俊秀脸上闪过丝丝冷光,她将一颗瓜子塞到牙缝,又将瓜子壳用力吐出。

  她一直阴沉地盯着谢宁明亮的房屋,琳琅小心轻唤:“小姐...”

  谢蓁蓁冷冰冰地说:“这两天派人给我盯紧他。”

  作者有话说:

  巾帼枭雄郡主姐姐上线。

第五章

  ◎小皇帝微服出巡必有刺杀◎

  董晋升走到许卓为后院时,许卓为正站在廊下,一手端着碗饲料,一手碰在悬在屋檐下的笼子里的鹦鹉的长嘴上。鹦鹉见董晋升走来,忽然扯开嗓子尖声叫到:“董木头!董木头!穿甲狗!满地走!”

  这鹦鹉据说是一位贵人送给许卓为的,许卓为格外爱惜。只是董晋升每次进来,这鹦鹉都要将这十二个字叫一番,虽说早已听习惯,可是每次他心里都只想将这只畜孽捏死。

  许卓为反倒是不紧不慢,拿碗的手往旁边一举,侍从连忙上前拿走,然后碎步离开。许卓为伸着食指逗着鸟,问:“查清楚了吗?”

  董晋升走到许卓为面前,规矩颔首后,道:“查清楚了。并无异样,当夜只是有几个小孩在后巷玩火,不小心将旁边的柴木堆烧起而已。”

  许卓为板着脸轻蔑笑笑,道:“不过是小孩玩火,这些人倒是可以传成了冤魂讨债了。” 许卓为左右拍拍手,将手上灰尘拍去,向着院子里走去,边问:“那人的底细起了没?”

  董晋升跟在他后面,二人在雪地上踩出一条乱糟糟的小径,他说:“那人姓卢名演,确实是来怡都求医养病的。下官也到迦蓝塔去确认了,这人此前一直居住在寺里,极少下山。”

  “哼,要是他存心要来瞒着咱们,就那迦蓝寺里的秃驴早就被买通了,”许卓为斜睨了董晋升一眼,冷笑,“偏生住在沅陵侯府那破宅子后头,又是谢宁的朋友,这倒有够凑巧的。”

  董晋升神色一慌,顿步绕到许卓为面前,双手作揖颔首铿锵道:“下官胆敢保证,此人绝非当年那位。且不说这身材样貌尽不相同,而且那日下官是再三确认,那位早已断气,而且已经派人将其焚烧...”

  “哈哈...”许卓为忽然放声大笑,抬起董晋升双手,戏谑地看着他,说,“说不定,这沅陵侯府里闹的鬼,便是这只鬼了哈哈哈...”

  董晋升一直低头皱眉,不知该如何作答,许卓为瞅了他两眼,随意拍了拍他肩膀,说:“行了,都知道了。这两天派人盯着点儿,要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立刻来告诉我。”

  “是!卑职这就告退...”董晋升边说,边后退二步,这刚转身,许卓为又将他叫住:“诶,等等。”

  “令君还有别的吩咐?”

  许卓为扬了扬眉,问:“这秦挚,还没找到?”

  “还没,不过明校府的人一直在找。”

  “行了,下去吧。”

  许卓为若有所思地走到廊下,又伸出二指逗着那只鹦鹉,那鹦鹉却忽然拧头看向东面,尖声又叫:“王桓是狗,王桓是狗!”

  许卓为笑了,对这鹦鹉说:“你也知道王桓是狗啊,这狗早死啦!”

  当夜,天晴无雪,月色皎皎,照在院子。

  王桓坐在茶几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宅子外面人声吵杂,家家户户做饭的翻炒声,孩童嬉戏打闹的欢声混在一起传入他耳里。

  他手上捏着一张纸,上面的墨迹还没全干,“元宵满新,刀起矜珍”。王桓将纸拿到自己面前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眼,随手将其丢进了火炉。

  忽然,一把熟悉的声音从屋外杂音中穿刺而过,径直往他方向来:“子徽!”

  很快,谢宁的轮廓慢慢在他面前清晰,王桓单手托腮,绵绵地看着谢宁渐行渐近,他嗔笑道:“小王爷,您今晚不是要陪陛下微服私巡吗?怎么?这是舍不得在下,故意绕路也要先来看在下一眼么?”

  谢宁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直接绕到衣架子边上取来王桓那件深红色披风,盖在他后背,牵起他的手就往外走。

  王桓手往后一旋,轻巧地从谢宁手中挣脱,他站着痴笑道:“小王爷,在下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您这般猴急,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谢宁站在王桓身边,皱眉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一手放到他后背,稍稍弯腰,将另一只手架在王桓膝后,猛地发力,将王桓整个人横着抱起。

  谢宁抱着他边往外走边冷冷地说:“你从前在春熙楼里可比这随便千倍万倍!”

  王桓丝毫没料到谢宁会使出这招,他吓了一跳,在谢宁臂上不停拗动想要挣脱,可谢宁却越发不耐烦,始终板着脸,厌恶地喝道:“别乱动!”

  谢宁快走到门前时,王桓骤然抓住谢宁衣襟,正色低声道:“面具!”

  谢宁这才停下脚步,皱眉盯着王桓,不快道:“真是事多!”说着才将王桓放到地上,然后匆匆回屋,替他取来一张面皮带上。

  门外早已停着一辆华贵马车,见谢宁走出,随从立刻掀起帘子,谢宁正要上前,王桓却蓦地抓住谢宁手臂,沉声问:“这不太好吧?”

  谢宁却将他的手拿下,握在自己手里,说:“是他的意思。” 说着便提起衣摆,跃上马车,然后回头双手将王桓扶上。

  车里谢文昕坐在角落里,身披白色貂绒长裘,头上银冠束发,看着二人进来,无意识地往里又缩了缩。

  谢宁坐在正中,谢文昕一直低着头,眼尾却不停地扫在王桓脸上。

  三人一路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