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63章
作者:梁州
十七之月,月半而明,夜色惶惶,而衬亮堂。
元生早已在府前翘首等候多时,此时一见谢宁的车到府门前,便连忙迎上去,却见谢宁醉意醺醺,不由皱了皱眉,对着那侍从责备道:“不是说了殿下不能喝酒吗?怎么还醉成这样了?”
那侍从亦是委屈,便争辩道:“今晚是殿下自己要饮的,殿下的意思,也不是咱们做小的能左右的...”
元生还想再说什么,但一直垂头的谢宁此时却忽然沉声道:“回府。”
元生这才罢休,只瞪了那侍从一眼,便赶紧扶着谢宁小心翼翼将其带入府中。
在府内候了谢宁一晚上的王桓此时也闻得动静,连忙走出来,走近了才发现谢宁早已脚步浮浮不能稳定,他便赶紧走到谢宁另一边,和元生一同将他扶至屋里。
将谢宁安放好在床上后,王桓吩咐了一番青樽元生去准备醒酒茶和热水,待二人离开后,王桓才伸手就要去替谢宁解开衣物。
王桓看着两颊尽红的谢宁,却忽然将手贴在谢宁脸颊边上,凝视许久,笑了笑,蓦地在谢宁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又温声道:“不是跟你说过,一个人在外面,不要饮这么多酒嘛...”
谁知王桓话音刚落,谢宁却忽然抬手,将王桓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烦躁地打开,王桓一时没回过神来,谢宁仍旧闭着眼,却皱眉喝道:“你别碰我!”
王桓不明所以,伸手想要将谢宁额边落下的碎发拨开,刚碰到谢宁额头,谁知谢宁却更加厌烦不安地再次将王桓的手推开,低声斥道:“王子徽我让你不要碰我!”
作者有话说:
昨天那章之所以在0点发了,其实是我手滑按错时间了(捂脸)。
下一章,二公子道真情(年初三发糖
(新年好可以说无数次的
(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会再接再厉的
(爱你萌
第八十二章
◎公子求及时行乐,死生不足为道◎
谢宁两次将王桓的手用力拨开时, 双眼始终是紧紧闭起,两边脸颊早已泛上红晕,眉间亦因烦躁而紧皱。
王桓只道今晚不过是在军营设宴庆迎归京军兵, 是料到谢宁无论如何也会杯酒一二,所以也是早就吩咐好青樽备好醒酒汤和烧好热水, 但谢宁这时无由来对自己的抗拒烦躁,是的确让王桓始料不及。
他只好双手撑在床边上, 仔细地端详着平躺着的谢宁,因王桓畏寒, 屋内未至寒冬便烧起了火炉, 但此时的谢宁正酒气溢游周身,越觉火烫, 伸手就去扯开自己衣领, 越发凌乱不得, 人便也更加的烦躁,手在不停地拉扯,脸也急躁地扭至一边。
王桓一直袖手而观, 见其如此模样, 忍不住又要伸手到他衣领处, 同时轻声说:“这到底是怎么了?来, 我来帮你...”
谁知又如方才那般, 谢宁仍旧是不耐烦地将王桓的手用力甩开,这一次更加是对其吼道:“王子徽你他娘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叫你别碰我!”
谢宁虽怒, 言语行为间却如孩童般稚嫩,王桓看在眼里是哭笑不得又是无可奈何, 正好青樽敲门, 青樽捧着一铜盆和帕子走进, 元生亦端着醒酒汤紧随其后走到屋里。
把东西都放下后,青樽和元生亦是识趣地就要退出,王桓刚拿过还带温热的帕子,却忽然叫住元生,问道:“方才将殿下送回来的侍从可有说今晚宴席上出什么事了?”
“没有,”元生摇了摇头,乖巧说道,“只是我还说他怎么也不看着点殿下,就让殿下喝得这么醉,他说是殿下自己要喝的,拦也拦不住。”
王桓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让他们二人先出去。
屋内火烛已灭一半,只剩前堂留有几盏而让室里不至黑暗。
王桓垂头凝望着仍旧在不依不挠地想要解开衣襟的谢宁,蓦地握住了谢宁乱动的手,轻声问道:“告诉小叔叔,是不是小叔叔哪里做错了,惹得我们知行生怒了?”
谢宁依然想要甩开王桓的手,可怎奈这次王桓确实将其握紧,几番挣扎后无果,谢宁才无奈缓缓静下来。
见其终于不再排斥,王桓另一只手才拿着热巾轻轻地在他脸上脖颈处擦拭,又低声说道:“是饮了酒又头疼了吧?你自小就这样,也该让祁缘来给你瞧瞧...”
谁知王桓话未说完,谢宁忽然又焦躁起来,但王桓这次已是有备而来,赶紧将手落在他额头,边连连哄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后,谢宁紧绷着的手才微微放松,反倒软糯无力地钩在王桓手指处,喃喃道:“为什么只剩下两年...为什么...”
一开始王桓并没有听清谢宁言语为何,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捕捉到他不断重复着“两年”二字。
他不由皱了皱眉,垂头凝望着谢宁面色红润,回想起自他回来后的字里行间,王桓灵台顿时一醒,瞬间便明白了谢宁的反常所以为何。
那日祁缘上门来时,自然是与正往外走的谢宁打上照面,谢宁虽对祁缘不待见,但因二月远离,多少也会像祁缘询问一二自己病情。
又想到那日祁缘对自己说过的话,祁缘这婆婆妈妈的性子,自然是又把他那一套“戒腥戒欲”的说辞与谢宁先说上一遍。
若非酒劲上头,谢宁还未至如此焦灼,却酒暖烧身,加之屋内温平,方才王桓上前要替其卸下外衣的行径,放置往时不过平常,可此时谢宁脑中早已一片混沌,便越引烦躁。
王桓紧紧握着谢宁的手,目光钩在谢宁脸上。
看着谢宁俊逸英容竟看得出神,就半晌,王桓忽然小声骂了一句“去你娘的祁缘”后,骤然将身体探前,不由分说就吻在谢宁唇上。
谢宁瞬间烦躁正欲将王桓推开,谁知顿时清醒,不由立刻张开双眼,脑中顿时如巨石落水而炸开水花飞溅,他猛地将自己的手从王桓手中抽出,然后又将双手抵在王桓肩前将他往外用力推开。
他目光惊慌落在王桓眸上,但王桓眸光清冽,如一团焰火迎面撞上深潭冷水,谢宁心中飞快跳动如鹿撞,却始终只是四目相对而一言不发。
王桓仿佛能听见谢宁心跳,骤然轻佻笑,道:“死生有命,人未死而惧死,因惧死而丧弃与良人枕上之乐,还不如叫我就地而亡。”
谢宁脑中的酒意早已半散,他抵在王桓身上的双手逐渐发抖,他紧盯着身前王桓那双细长丹凤眼,半晌才从牙缝挤出五字:“王桓你疯了。”
却不待王桓笑意再添,谢宁忽然松开手,然后猛然翻身,将王桓放于床上。
那日祁缘离开前,又是不忘一番叮嘱,王桓那时却只眯着眼,遥遥而笑道:“道家讲阴阳平衡,佛理究因果报应,上天留我两年,此两年若是既不能因十碗汤药而长,那便也不能因一夜风流而短,此乃平衡,此乃因果。”
次日清晨,凉风习习,初阳晚升,万里无云。
王桓醒来之后,谢宁仍侧着身子在自己身旁未醒。
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自己竟看着谢宁侧脸看得出神,片刻后才自顾自地微微笑笑,伸手挽到他脑后,又在他额心轻浅吻下,然后起身之际,被子里谢宁却忽然抓住自己的手。
王桓顿了顿,回头见谢宁仍旧双眼紧闭,但抓住自己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以为谢宁昨夜脾气未过,便只好重新在其旁边躺下,伸出另一只手温柔拂开谢宁脸上碎发,笑着道:“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我先起来。”
谢宁却忽然沉声:“廿五陛下宫中设宴,你也在宴邀名单上。”
王桓此时心中一怔,却见谢宁双目仍闭,便问:“宴设为何?又是以什么身份让我前去?”
“侯府二公子,宴设年终而结,论功行赏,”谢宁这时才缓缓睁眼,又道,“但陛下之意,还是看你自己意愿,若你不想去...”
“知行,”谢宁话未说完,王桓却决然打断,被谢宁握住的手的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画圈,皱眉沉思片刻,才低声道,“这个晚宴,我是必须要去的。”
谢宁眉心微皱,表示不解。
王桓接着又道:“新帝上位未久,今年就先有简公冤案未清,又有证实当年我父亲乃枉死,朝廷如今虽是以新贵为导,但仍不乏世家前臣,许卓为一去,朝廷轩然动荡,陛下设此宴,名之论功行赏,实在安抚慰藉老臣之心,特别是对因他处事不周而含冤离去沅陵侯,我到场便是表侯府上下之情,如此才能以慰犹在旧臣。”
谢宁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如此邀约竟还有这么深刻一层意思,只道是谢文昕终究念及当年情义,想要再续,本心中还有宽慰,但王桓一番话下来,谢宁却莫名心寒,忍不住暗暗嘲讽自己面对君王却始终天真,许久后轻叹一声,才道:“那到廿五,我来接你,一同入宫。”
王桓却又温和笑笑,换了个姿势继续侧躺着,柔柔腻腻说道:“怎么?是怕我走丢了?”
谢宁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说道:“宫中是非之地,我不过怕又遇到什么麻烦事罢了,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能和你一同进宫,我怎会不想?”王桓见到谢宁微怒,不由又笑,“只是既然陛下请的是侯府二公子,我理应从侯府而出,若跟了你们淮南王府的,那到时候还说不清是落了陛下脸面,还是侯府脸面了,你说是不是?”
谢宁斜睨了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二人又懒腻小有片刻,才接而起床。
葭月初九,天阴若雨,蜻蜓低飞,浓雾含云。
李匪樵家中偏厅里,屏风后流水声悒悒,屏风前一身淡青色长衣的简临风正端然谦逊坐在桌后,与李匪樵相对而坐。
桌上摆有棋盘一副,棋盘上黑白棋子已快布满,看似凌乱而内有乾坤。
简临风双手始终垂于桌下,李匪樵面容寡淡地沉思少顷,才从棋盅里取出黑子一颗,将其落在棋盘中部一空处。
简临风立刻探头向前,见棋子所落之处,先是微有诧异,半晌后却忽如醍醐灌顶般,眼上尽是赞叹,同时又道:“李老先生果然比旁人见解独到,这黑子此时所落之处,原本看似鸡肋而让人容易忽略,谁料此子一落,竟是给黑方留有一线退路,不至被白方立即困死深知还有反击机会,简直是将其挽救于水火,实在精妙!”
李匪樵听其一番赞言,也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须,没有说话。
简临风目光仍旧停留在棋盘之上,余光却悄悄扫过李匪樵,见其面露笑意,便趁热打铁道:“晚生困于此局犹久,那日前去拜访孟老侯爷时不忍提起,老侯爷便将晚生引荐于您,果然还是先生您宝刀未老啊...”
李匪樵眸上清亮,笑笑便道:“老侯爷的话不过是老友间相互恭维,方才有见临风你所作文章,那才叫是年轻才华,我等老朽,不过倚老卖老罢了。”
简临风听得赞赏,连忙谦逊言谬赞,二人又是一番你言我语后,简临风才称不再叨扰,起身正要离开。
李匪樵亦无留客,目光始终留在棋盘上,在简临风行至门廊时,忽然淡然道:“临风,入仕之路,道阻且长,从一走进便再无脱身之法。我多少也算看着你们几个长大,你过去这些年间是从未有过如此想法,如今却忽决其路,你心中之意,我自然明白,可是你亦要知道,世间才人尚且要孤注一掷才能得沉冤得雪,中间多少崎岖,更加不是你我能想象的。”
简临风闻言亦停下脚步,脸上翩然微笑也随即凝固,他垂头看了看自己双手,苦笑一声,沉声道:“时势会造庸人,时势亦可造英雄,曾经时势造了庸人,庸人历经时势,也可成英雄...”
话至如此,简临风却忽然挤出微笑,转身回头对李匪樵微微颔首,又道:“晚生不过是见当年一同在都子监中上学的同龄人都各有成就,小翘领鸿武营威名在望,阿宁亦称帅领兵除敌败寇,只剩我一人仍旧碌碌无为,又想到父亲生前曾多有劝言,莫惜金缕衣,应重少年时,父亲在时不懂愁滋味,如今父亲不在了,亦希望父亲在天之灵,能看我终遂其愿罢了。”
二人四目相对良久,李匪樵才轻叹一声,简临风亦再次颔首行礼后,便离开了李府。
简临风离开后,李匪樵才缓缓道:“出来吧。”
作者有话说:
二公子明白及时行乐这个道理,玉嫣真的是一等功臣。
(及时行乐,那就祝大家,遍及时时刻刻,所行之处,皆为平安喜乐
(等等,今天是不是情人节
(那就大家情人节快乐鸭
第八十三章
◎临风棋局初露野心,侯府中其乐融融◎
屏风之后, 孟至源始终端然坐在桌前,简临风与李匪樵的对话落入他耳里,他脸上为其感到惋惜的神情越发体现。
两年前孟诗云与简临风婚约刚定时, 许多同僚还上前规劝,说简临风只道吟诗作赋, 樽酒风流,一生碌碌无为不求上进, 并非诗云良配。
亲眼见证着沅陵侯府一夜没落人丁散尽,那时的孟至源是坚决其意, 不愿孟诗云嫁与王侯将相。在他看来, 如今君非有王态,臣不体民情, 京城蘼乱朝野浑浊, 与其将孟诗云嫁至一厚禄高官, 虽能得一时风光,却谁也说不清,此人哪日会从高位掉下, 之后只会连带诗云受苦。
放眼如今京中子弟, 简临风虽说只知依靠家财而闲散度日, 但孟至源也算看着他一路成长, 深知其平厚不争的心性不假, 又从小对孟诗云犹有关怜,当下便认定简临风是其女婿的不二人选。
但终归是世事难料, 谁也没想到后来会有简中正入狱一事,简中正一死, 简临风顿如脱胎换骨, 曾经言行举止间对官宦角逐的不耻, 对清高风雅的追求,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他曾经最嗤之以鼻的那套所谓贵族说辞。
那日简临风上门拜访时,自己本已有意以事务繁重而推辞,却没想简临风竟被自己女儿留下,二人就一直在廊下摆棋相谈。
孟至源那日远远而观,心中只落下一阵沉痛惋惜,当年宫中老太后膝下一同长大的那些孩子,终归都是心实之人。
自己女儿的心思自己怎会不知,孟诗云怎会无缘无故将简临风留下,还不是早知简临风心意,想要助其绵薄之力。
只是孟至源长叹之后,也还是走上前去,简临风一见他前来便立刻起身行礼,孟诗云亦是连忙跟着站起,双手挽住他手臂让其坐下,又道:“爹爹,您看这棋局该是如何解才对?女儿跟临风哥哥钻研许久仍是想不出头绪来。”
孟至源抬头觑了简临风一眼,只见简临风亦是谦卑之态,只是这时简临风面上的谦逊,早已不是当年为求诗人佳辞一句那般纯粹,孟至源便沉声说道:“论棋艺,江中还以李老先生为尊,若你有此心研习,我与老先生还算有交情,尚可替你引荐一二。”
那时简临风眸上瞬间光彩,却还未等到他言谢,孟诗云却先摇着自己手臂说如此妙哉。
忆起当日之事,孟至源心中仍旧感慨,而此时李府内,简临风走远后,孟至源才提裙慢步而出,来到方才简临风所坐的位置坐下,目光却被那棋局所吸引。
他一眼便看到李匪樵最后落下的那一只黑子所在之处,而这时李匪樵却笑了笑,缓缓而道:“如今看来,当年那群在你我膝下承欢作乐,只为芝麻绿豆小事而斗嘴争闹的孩童,最后还是会在这朝廷里你我相逐。”
孟至源脸上痛惜不安的神情越发凝重,李匪樵伸手点了点那棋子,又道:“棋盘上我与他人厮斗多年,胜负犹在,却是从来未曾试过一步棋却是被人心牵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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