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71章

作者:梁州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正剧 古代架空

  次日清晨天未亮,陈翘便只身匹马赶赴驿站。

  此时的陈翘正挂着一副傲然姿态坐在莫羡僧面前,莫羡僧作态越谦顺,他的嚣张气焰便越发燃烧旺盛。

  陈翘问话出后,莫羡僧亦丝毫不觉惊奇,反倒皆如他所料一般,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廖军师与在下都不过是为淋王属臣,同事一主,所行之事自当全为自主,是何人之意,又有甚区别?”

  莫羡僧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垂头看着自己手中摇玩着的小杯,偷偷抬起眼皮瞟向陈翘,又轻蔑笑笑,说道:“在下夜会侯府之意,中郎将应是心知肚明,又何来多此一问?”

  “哼,”陈翘本单竖着一脚,手环膝上侧身而坐,如此见莫羡僧言语之间大有不将他及其父放在眼里之意,心中不觉怄火,却又因二者仍为合作关系而不好发作,只能回头瞪了莫羡僧一眼,见其正悠闲自在地将小杯送到嘴边,更觉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骤然站起,临行之际低头冷眼看向莫羡僧,又嘲讽道,“你们管好自己便是了,京中的事无需你们插手,我们自有安排。”

  陈翘说完便拂袖要往外走,背后却又传来莫羡僧幽幽的话声:“在下自然相信丞相有所安排,只是上次万户节之时,丞相无由而弃先前应承计划,我们君王确实也对阁下的所谓安排有所失望...”

  莫羡僧话未说完,陈翘是早已怒火攻心,转身大步走到桌后,探身向前一手抓住莫羡僧衣领用力将其整个人勾起,双眼直冒火光对着莫羡僧冷声怒斥:“你不过一个小小使臣,还轮不到你跟小爷我用这种语气说话!”

  谁知莫羡僧却不急不躁地反手扣在陈翘手腕,然后不过稍以力度,便见陈翘脸色骤变,紧接着莫羡僧嘴角冷笑之际,陈翘的手便已经被他硬生生反拽下来。

  莫羡僧松手同时不忘将陈翘往后轻轻一推,陈翘是丝毫没料到,面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儒雅书生竟有这般内力,诧然分神之际竟被他推开两步。

  此时莫羡僧却分毫不为意,脸上依然干笑,双手仔细整理好衣领,才抬头对着陈翘笑着道:“此次是在下初次入京,便得中郎将如此厚礼,在下自然不敢空手报答。只是中郎将这份礼在下收得是芒刺在背,或许如此便是江中传统,但在下从江上至此地,送礼还是以江上习俗,定会让中郎将和丞相收得安乐。”

  陈翘越发不敢轻视面前此人,皱眉看着他安然坐下,才冷声问:“你到底想怎样?”

  “在下说了,不过礼尚往来,”莫羡僧抬头仰望陈翘,奸笑道,“陛下婚庆当日,还需中郎将配合一二啊...”

  正月三十,各诸侯国使臣由孟晚庄带领入宫觐见,恭贺新岁,更庆天子新婚。

  仲月十二,册封大典前三日,天朗气清,群臣百官祭告天地及宗庙。

  谢宁身为正册封使,自仲月以来便越发繁忙,行走宫中几乎是连日通宵达旦以为筹备。

  直到册封大典前三日,李内侍见其已多日未曾归家,倦容遍及脸上却强撑作坚,便提醒道为册封使要提前三日沐浴斋戒,更是苦口相劝应多作歇息蓄精养锐。

  因此为谢宁首次操办如此盛事,又越发接近事办当日,谢宁是始终难以放心,却又不敌李内侍等臣多有劝说,他也不好更多争辩,只好再次将各事检查一遍,三番吩咐交代清楚后便先行出宫。

  虽日夜操劳,但始终近月未见,中间每逢稍有半刻空闲,谢宁心中思念早已让他撕心挠肺,可他心知此次大事不容有失,便就算念心上人如挠亦是无他法,只能以更案形劳黩堵为塞。

  如今迎着月色宫道向外而行,月光竟如春雨浇灌心中念想幼芽,顷刻思念如拔地而起,谢宁行走脚步不由越发加快。

  从流芳门而出时已近子时,虽腊月早已过之有半,冬末凉冷却变本严寒。城门开启时方巧一阵晚风呼啸掠过,将地上平铺一层花白掀起零星晶莹。

  谢宁走出后,身后朱漆大门便咿呀关上。街上早已潦倒无人,雪星迎面扑来带过一层透心冰凉。谢宁忍不住双手往后捏着兜帽要扣到头上,却在低头间忽觉视线苍白中映入一丝殷红刺眼,他不由停下手上动作,抬头远远望去。

  只见那个身上披着褐红鼠绒裘衣的人,正一步一个脚印迎着谢宁方向走去。

  王桓走到谢宁身前时笑了笑,见谢宁仍旧皱眉,眉眼之间大有不敢相信如此为真之意,王桓便轻轻笑了笑,边伸手替谢宁将兜帽戴上,边温声道:“怎么?这些日子在宫中忙碌,竟是忙到把你小叔叔也给忘了?”

  闻得此熟悉的轻佻言辞,谢宁才能回过神来,不由又是瞪了他一眼,自己反手将兜帽戴好后,虽满脸嫌弃,却又将王桓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见王桓始终微笑看着自己,嘴角也忍不住笑意,却只摇摇头,便牵着王桓往长街上走去。

  二人踩着白雪缓缓而行,谢宁边走边回头看了王桓一眼,不知是否错觉,只觉一月未见,此人竟像是又瘦了些,心中一番酸楚,手上不由自主又握紧了半分,问道:“我这么多天没出宫,你怎会猜到我今晚会回家?”

  “多日未见,心中所念,便夜夜宫门前等候,只求上天怜惜,盼得能隔宫门见心上人一面,一面便可。”王桓也侧头看向谢宁轻笑而道,本是玩笑话,却不料谢宁完全当真,当下便停下脚步正颜厉色盯着王桓。

  王桓见其神色是忍俊不禁,晃了晃谢宁的手,无奈笑着摇摇头,边往前继续走边和声道:“你是册封使,需提前三日沐浴斋戒,且不说你自己是否放心,宫中老人如李内侍也定会怜恤你这段时日的辛劳让你略有修整,你自然会在今夜从宫而出。”

  谢宁这时紧绷的脸才稍稍放下,又不好意思地几次偷偷瞄向王桓,才又道:“这么冷的天便不应出门了,在我府上候着便是了。”

  王桓轻声道:“若我不在门前相候,我猜你出宫后便会先到我府上,届时我再一同回你家中,岂不费事?还不如我在这里等你,今晚月色明亮,天朗气清,也不失一番诗意啊...”

  “尽是狡辩,”谢宁心中虽是欢喜,却强忍不露于颜面,回头更是瞪了他一眼,才又坚持道,“下次大可让元生来候我以告知便是了。”

  王桓道:“元生毕竟还是孩子,你也说了这么冷的天...”

  谢宁没好气打断:“你如此差遣青樽还少吗?”

  “看来便是青樽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王桓固做委屈,“哎,我平日里自问对这孩子不薄,却没想这孩子竟是吃碗底翻碗面...”

  此时街上早已漆黑如海,窄巷的黄狗不知为何今夜难眠,从二人身旁摇着尾巴哆哆嗦嗦走过。

  王桓始终不停碎碎念,谢宁脸上也少见带有微笑,只是王桓说着说着,谢宁却忽然松开了王桓的手,转而马上伸开五指,与之相扣。

  王桓顿时停下嘴上碎念,怔了怔后,转头看向谢宁,却见他始终目视前方。

  三日后,仲月十五,立后册封大典正日。

  方至寅时谢宁便已起身,一番洗漱更衣高冠后便准备前往李府相迎。

  出门前王桓却伸手将其带住,上前两步在其耳侧低声道:“大典后庆宴若是碰上莫先生...”

  谢宁本盼王桓口中留有一二亲昵之话,却没想话为他人,心中兴奋瞬间凝固,回头不悦道:“那就如何?”

  王桓知其心中所想,却只笑笑,凑到谢宁耳边,轻声道:“我是怕你醋意又生,在大典上对人出手而出丑便不好了...”

  王桓话没说完,谢宁脸色早已刷黑,他拂袖便要往马边而去,走开两步还不忘回头瞪了他一眼,冷声斥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只是谢宁蹬上马后,却并未如平日般回头相望,眸上不知不觉染了一层冰霜,能比腊月寒潭。

  晨阳未出,王桓只能依稀看着谢宁一身华服,身下快马踢起扬扬白雪搅在寒风之中,谢宁往李府方向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苍茫间。

  王桓却好像从这苍茫之中,遥遥看见李府内,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周身锦服,明是家中天大之喜,但坐在案前却无半点喜意。

  另外房中有身傍凤仪的少女,脸上妆容精致,笑意嫣然,却她身边自幼一同长大的小姐妹见其如此,本愿陪笑,却不知为何笑中抹不去涩意。

  从宫外至宫中,从清晨至日落,从家中独女至六宫之主,不过是一日之间的事。

  册封大典无异而行,受册典礼结束后,百官落座,盛宴三百。

  一轮祭奠仪式结束后,谢宁才落于御座之下左侧,半席而过,却忽觉身后有人靠近,他手上刚执起的金樽不由缓缓又落桌面。

  谢宁半身回头,皮笑肉不笑冷声道:“不知莫先生有何赐教?”

  作者有话说:

  “早已视生为死,视你为我一生良知。”

  嗯,是挺喜欢这句话的。

  (因为周五,大家辛苦了,所以加更

  (问世间论文为何物,直教人涕泪横秋

  (存稿60w get √

  (你加油,我也加油

第九十五章

  ◎十里红妆,是羡鸳鸯亦羡仙◎

  看着谢文昕和李盈儿长裹红缎, 十里红妆迎新喜,千山红线修正果,本应是人之所赞叹场景, 只是朝中如壑,百人见而有百般玲珑。

  李盈儿凤冠霞帔一身辉煌, 与谢文昕牵手走在红毯上,本是金童玉女羡煞旁人, 只是莫羡僧看着面带嫣然的李盈儿从自己面前走过,他却始终不敢抬头而望。

  李盈儿虽为他同父异母的亲妹, 自己更是只在李盈儿刚出生时见过两面便再无相见, 但此时此刻他心中想起的,是自己另一个亲妹, 李清茹。

  当年李清茹被远嫁南境时, 他于世人, 已经是死人。清茹出嫁的队伍在山中行走时如一条蜿蜒在丛中的朱龙,但莫羡僧却只能站在山巅遥而远望。

  那时的他比任何一人都想要站在李清茹面前,紧紧握住她双手, 祝愿她从今往后, 如愿喜福。

  此时的他站在宾客席间, 直到李盈儿从他面前走过他才敢抬头看向她的背影, 却模糊之间, 分不清此人为谁。

  人心如锦,各绣煊花。

  见此神仙眷侣从身前而过, 谢宁心中是想起另外一个身着红锦之人。

  坊间人常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但谢宁此时却想, 鸳鸯若知所剩光景不长, 鸳鸯可亦会羡仙?

  礼成落座之后又见台上二人眉眼间如眷如慕,谢宁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看得出神,直到谢文昕偶然转头看向他这边,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微微举起酒碗向前倾送,谢文昕亦对其举碗,二人相视笑笑后,各自一饮而尽。

  谢宁垂头看向桌面时,心中竟有怅然若失之感,不知不觉又往自己碗中满上,只是方拿起酒碗正要送往嘴边,周围歌舞升平中却有一阵沉稳脚步声分外格格不入地逐渐靠近自己。

  自与王桓同住一处后,谢宁对于王桓视线不清却总能隔远便察觉出来者是谁一事多有觉奇。

  后来王桓告诉他,每个人的脚步声就像他另一副脸面,无论他当日足下是铁靴或草鞋,行色是匆忙或散漫,其一套步伐落地轻重是与生俱来的,就算刻意改变,只要细心聆听,仍是可以察觉分辨一二。

  后来也并非是谢宁有意为之,只是每逢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他都会无意识地仔细倾听,果不其然,一段时日后他便发现中间有规可循。

  虽只与莫羡僧匆忙见过一面,但此人的脚步声却给谢宁留下深刻印象。

  莫羡僧此人外表看似其貌不扬,行为温文儒雅,却不想其人却是色若素人,行而苍劲。

  那晚莫羡僧从谢宁身旁离去时,谢宁心中本还满腹愠怒,可此人与其容貌不相符的脚步声却让他微有惊诧,以便此时莫羡僧从自己身后靠近,就算周遭一片吵闹,不到近时,谢宁便能有所预感。

  只是谢宁无端想起今日门前王桓一番话,心中更是不觉滋味,而此时他早已回神,将手上酒碗重落桌面后,转身回头,嘴角笑容难掩敌对之意,冷声道:“不知莫先生不好好享受如此盛大宴席,也要偷偷摸摸前来寻找本王,是有何赐教?”

  面具下的李清辞不禁想起少时与王桓一同回京时所见的谢宁。

  那时的谢宁不过孩童,知道王桓那日回家,便早早就在廊下翘首企盼,只隔着长街远远见到王桓那一撇水红,便立刻欢呼狂奔上前扑在王桓身上。

  在李清辞的记忆中,还有当年王桓嘴边日夜挂着的那位小谢宁,应是纯真无邪,活泼可爱之人,相比之下当年的简临风甚至还要安静许多,只是没想如此年岁过去,虽说孩童易变,却没想今日的谢宁身上竟是再也找不到当年印迹丝毫。

  李清辞是明白王桓所谓苦心经营,此时看着谢宁如此模样,心中也是一阵唏嘘。

  现在的谢宁脸后仍带余温,但细想下来,若之后仍有机会再见,怕连这点微弱的温度也只剩冰凉。

  带着莫羡僧面具的李清辞这时笑了笑,对着谢宁微微颔首行礼后,才双手拂起衣摆在谢宁身旁坐下,始终半垂头,说道:“赐教不敢,只是那天夜里在侯府上一见,还未来得及向殿下您请安问候,今日有此机会,不过前来弥补当日未尊罢了。”

  “莫先生言重了,”谢宁脸上冰凉,从旁拿过一只酒碗送到莫羡僧面前,又示意宫女替其满上后,才将方才自己未完的酒水重新落入口中,尔后才转头看向莫羡僧,冷声道,“本王不过闲散王爷,还不值先生亲自上前来请安,若让旁人见到,还以为本王恃着自己王位而仗势欺人了。”

  “殿下如此便是说笑了,”莫羡僧边拿过酒碗仰头喝下,却在将碗放回桌面时忽然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扬了扬眉,饶有兴致问道,“诶,在下心思不珑难辨真假,却有曾听说过殿下是滴酒不沾半杯难醒的,可今日一见,却非所传啊...”

  谢宁闻言果然愣住,心中顿生被人出卖之感,不由厌恶犹增,却又不得不保持脸上冷淡,只好不耐烦地冷声回道:“看来王桓与你之间,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谢宁说完,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在莫羡僧脸上再次扫过,见其脸上笑意浅淡,心中是越发郁怒,回头又躁烦地给自己碗中满上,拿起正要喝下,却先冷笑一声,又说道:“本王是还得不到这人对我这般待遇了。”说完便顿然将酒囫囵灌下。

  莫羡僧自然能看出谢宁心中不悦,他却只笑着摇摇头,接着说道:“二公子与在下自从前遥山相识便兴趣相投,多有交谈。可虽相谈甚欢,却多为风月,所谓风月便是心中所向,而二公子从前至今话中十有八九,皆为殿下您。”

  话至此处,莫羡僧见谢宁手中动作果然停顿,面上神色带异却稍微缓和,便笑了笑,又接着道:“二公子与在下多谈而谈之为您,可若二公子与您多谈而谈之为他人,岂非更是让人糟心?”

  谢宁这时才重新回头看向莫羡僧,一句“他都与你说了什么”本已来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而来一阵不好意思让他硬生生将其吞回腹中,最后只能欲言又止地看了莫羡僧好一会儿,才默默回头。

  莫羡僧从王桓口中片段叙述间多少了解谢宁脾性,见谢宁如此反应大概也能猜出他本想询问之话,这时他便又笑着温和说道:“也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当年从二公子手中得到过的那只小木马?”

  谢宁顿了顿,扬了扬眉,不解答道:“然后?”

  “若在下没料错,二公子当年大概是与殿下您说,这小木马不过是回京途中所见,甚觉可爱,又知殿下您最喜小马,便买下带回来给你做礼物,是吧?”见谢宁只皱眉却没有回话,莫羡僧便又接着说道,“商家若真是如此四不像之物也敢拿出来卖,而竟有有人愿意去买,那人怕不是个傻子...”

  闻言至此,谢宁才骤然转身面向莫羡僧,脑海中回忆起当年从王桓手中所得的小木马确实长相一般,可他却视若珍宝随身携带,可后来一次山中玩闹却不小心在溪流中丢失,那时自己还为其伤心许久。

  只是那时王桓却轻松笑着安慰他道,不过就是在路上商贩手中买来,并非什么珍贵之物,若日后再有相见,便重新买来便是,不必为此感到难过。

  时隔多年才得当年真相,谢宁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是愁是叹,与莫羡僧四目相看许久,才合眼轻轻摇了摇头,拿起面前酒碗又干一碗后,才淡然道:“从前确实滴酒不能沾,半杯就倒。却没想不久前走一程军路,再回京中,才知堂上酒香,路上酒烈...”

  说到这里谢宁才忽然想起自己是正对从淋北而来的谋士说话,此话自是不恰当,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尬色,本想再说什么来替自己圆场,却是莫羡僧先举起酒碗递向前,说道:“既然殿下如今能够金樽一二,那在下亦算与您有缘相识,不知殿下是否愿意领了在下这一碗呢?”

  谢宁回头看去,不知为何却觉如此再看,莫羡僧这张平淡无味的脸也不是那么讨人厌,便也微微笑笑,与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