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 天和 第15章
作者:落雨声
若是熟识刘景珉的那群陵南王府的家臣听闻此话,必是要腹诽一句,您这看朝堂腥风血雨不嫌事大的性格,其实很开心见到此事的罢。
奈何林师不懂,以为刘景珉是打心底觉得惆怅。
“如是后来,江湖上又流传出西南署另一则秘闻。乃西南署从不为他人效力,违反者视为叛徒处置,雇佣者亦会被牵连。”
刘景珉又给面前的茶盏添了些,“如此我猜测,这次便是应了这些江湖传闻。即是假半仙效命于杜云中,而小曲儿乃奉命除掉门内叛徒,再处理掉杜云中,回西南署交差。”
“眼下可知小曲儿在何处?”林师问。
刘景珉摇摇头,脑后的马尾也跟着晃了晃:“那天见她跪了那黑衣人,我让手下的人着,跟了半路跟丢了,然后就再也寻不到了。”
林师:“那杜云中可审的出来?确定与假半仙有关?”
“他倒是承认了,说他确实叫张半仙散布了天文道的流言,他说自己丢了东西,看了两本坊间话本就想着能不能引天文道出来帮他,结果流言越传越开,自己却控制不住了。”刘景珉摇摇扇子,试图给茶盏里的茶吹凉些,“说起来我哪敢审他的,好吃好喝地供着,毕竟是杜家的人,和尊大佛似的。稍微恐吓两句就吓得要尿了裤子,我家可没有那么多裤子给他换。”
林师:“他说了真半仙在哪?”
刘景珉轻哼一声:“他倒是一口咬定不知道什么真假半仙,说自己找的就是城里的那个半仙。”
林师沉默了半晌:“那他丢的为何物,他只字未提?”
“诺,他提了。”刘景珉提着那枚雕松玉牌在他面前晃晃,“他说他丢了东西的便是这个。”
玉牌顺着他松开的手指落下来,又被绳子牵住,发出叮铃一声轻响。
这枚玉牌从长渊镇,一路到长安,如今兜兜转转成了杜云中这厮不经意弄丢的物件,林师是怎也不相信的。
“他说,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和天文道有关的东西,万分珍贵。他看了几本民间话本,觉得天文道厉害,神气,带着这物去街上招摇。想着既是关于天文道的东西,便觉得能引天文道的人物出来帮他寻着。”刘景珉顿了顿,继续,“虽说不好以貌取人,但这杜云中看上去便不像是个有头脑的,虽过程看似荒谬,但也的确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不!这东西定不会是杜云中家传的!
林师轻叹一口气:“我见百姓们都不敢放肆谈论天文道,杜云中就不怕招来官兵?”
刘景珉轻笑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趣事:“招来官兵又能如何,瞧见这是杜家小儿子杜云中,还不得乖乖放人?”
林师依旧没有舒展开那双眉:“可这令牌我们且是在长渊镇寻着的,流言也不止在长安城一处。”
刘景珉微微探身:“我记得与你提过的,徐富商的儿子,可还记得?”
林师微微点头,刘景珉继续道:
“他名叫徐子半。我于长渊镇曾言有八成可能徐富商是被他害死的。你兴许不知他,他是个喜爱广罗天下奇物的,要说玉牌几经流转到他手中,到最后辗转至你我二人手中,虽是凑巧,倒也不奇怪。”
语毕,气氛突然凝固了许久。
久到刘景珉都以为他要起身离开了,可林师忽地手肘拄上桌,那半杯茶水晃了晃,溅出几滴。他抬起头,直视刘景珉的眼睛,突然问道:
“你信?”
刘景珉眼中渐渐浮出笑意,像是见到了什么趣事一般。他对着林师的那双眸子静了几秒,原本微探的身子往后一撤,将那手中木条往桌上啪地一拍,抱臂,又显出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情来,缓缓道:
“根本就是在放屁。”
“杜云中显然不知道什么真假半仙的事,他只是表面上的人。”刘景珉在纸上唰唰写下几个字,递给林师,道:“你知道这人和杜云中是什么关系?”
林师捏着刘景珉写下的那张纸条,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
“王宪知?”
刘景珉“嗯哼”了一声,靠着墙。
“是了。”林师放下纸条,静静地看向刘景珉,“我只知杜云中的大哥杜非蓬乃王宪知学生。若是这样,那杜云中可也是王宪知一手提上来的?”
刘景珉点头:“柳昌病退之后,提拔王宪知任尚书令,这我先前同你说过。虽说杜云中与杜非蓬关系不好,但杜云中还是承他兄长的光得了这侍郎位置,说明他二人也未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林师摸着下巴思索:“若是这样......”
若他们不信杜云中的这套说辞,那站在杜云中背后的人,很可能是那三品尚书令,王宪知。
“这背后是何等人物啊。”刘景珉抬起头,干笑两声:“要不,还是信了他杜云中的话吧。”
林师:......
......
天色不早了,林师打算起身回医馆了,刘景珉跟在后面,说是送他回去,实则两人趁着日落前在街上闲逛。
“我有一事要问你。”
望着繁华的正阳街,来来往往的行人与商贩,叫卖声趁着微风摇晃了街边灯笼,林师冷不丁听刘景珉这样一句,回过头来:“什么?”
刘景珉看着他转头时的发梢荡出好看的弧度,又带着一股香,同先前那条面巾上的如出一辙,或许是皂荚的香味,他心想。
“害怕么?”他突然问。
林师不解:“为何?”
刘景珉此刻一改往日的不着调神情,正色道:“若是此事真如我们所猜测,那王宪知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可能到最后被牵连下了狱,也是轻的。更有甚者,被诛九族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扶住林师的胳膊,感受到轻薄衣衫下微微透出的温度。
“你害怕么?”
直到气氛变得凝重,如磐石压在二人心头,林师才直视着他缓缓摇头。
“既然我应了你,要查,就不害怕。”他犹豫了片刻,似乎是为了让刘景珉相信,最后还是坦言道:“我自小无父无母,九族不过我一人,只要不牵连小语与苏舒络姑娘,破了这些疑团,换一片海晏河清,倒也值得。”
此言一出,刘景珉罕见地沉默了。
“事到如今,再问害怕,也晚了罢。”林师笑道。
刘景珉转身,正色道:“若是真的有那一天,我会保护你的。”
若是被师妹听见这话,一定要呛他一句,我师兄武功超群,哪用得着外人保护。林师心想着,忍不住莞尔一笑,看向刘景珉的眼睛,轻声道:“嗯,我信。”
......
回了医馆,天已经渐暗了,医馆旁边有个卖烧饼的大爷,头发半白了,弯着腰在和面。大概是这几日早也眼熟了这个小伙子,眼下到了收摊的时候,硬是塞给他了两个考得酥脆的馅饼,叫他带回去当晚饭吃。
林师百般推脱不掉,正为难,身边忽地刮过阵风,吹得他衣摆都扬了起来。手中的馅饼蓦地少了一个,再一眼,见叶语安叼着一只,边还挥了挥手,顺道又转了个圈,扬声:“葛叔,谢谢您的烧饼嘞!”
葛大爷显然也是认得她的,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这丫头可是嘴甜。”
林师欲言又止:“哎......”
“公子就拿着吧。”望着叶语安回医馆的背影,葛大爷又推了推林师的手,“馅饼而已,上次得亏叶小娘子替我赶走了几个地痞流氓,这苏家医馆的人在我这儿啊,早就用不得付钱了。”
林师接过烧饼,望着叶语安站在医馆门口等他的身影,微微朝葛大爷一笑,快步走去。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内容是错章,修正了一下,很抱歉
第17章 第四个人
晚膳用过,医馆内。
苏柳木坐在桌前,点了灯,这番听了林师细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拿着帕子不住轻笑,“话本里讲的天文道?有趣。”
而叶语安曲腿靠坐在窗沿,拾着个杏子吃,一手哗啦啦翻着话本,低头道:“我的确见过写关于天文道的话本,但都.....”
她提起一页,展示给坐在榻上的林师看,有模有样学着评书先生的调调:“说这天文道内人呐,皆身高八尺有余,肌肉矫健,口可上下吞山河,力拔山兮气盖世,你瞧。”
话本上画着四个粗壮大汉,大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之势,怎得看都离谱。
林师,苏柳木:......
......
杜家。
红烛榻暖,春帐缠缠,榻上的女子起身,斟了壶酒 ,切声道:“大人请用。”
杜非蓬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盏啪地被排在桌上:“杜云中呢?”
“回大人,二爷方才刚回来,已经回屋里歇下了。”
杜非蓬眼睛转了转:“他没提这几日去了哪儿?”
女子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这,妾身不知,二爷什么也没说。”
杜非蓬挥挥手,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于严肃了些,低声安抚了那女子几句。突然门被敲响,他又低耳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一扭身,娇嗔般瞧了他一眼,起身离开了。
杜非蓬起身披了件外衣,房门拉开,见了来人,立刻挺起身来,喊了声:“阿爷。”
来人侧了侧身,阴影下显出一张沧暮的脸,弯着腰,显得身形不高,与尚在青年的杜非蓬对比鲜明。
“非蓬啊。”
杜非蓬拽着衣襟杵在那里,沉默着。老人佝偻这腰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看不上你弟,觉得他不成大器,不过这事还是得靠他挑。”
“收拾一下,等下同我去见王宪知。”
.......
“师兄。”清晨的凉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夏夜露水的清香。叶语安靠着门,手里捏着一只草叶,瞧见师兄正要出门,“一大早是要去哪?”
“今日约了刘公子去茶馆闲坐。”
“这些日子师兄都早出晚归的,明明先前告诫我和柳木姐要警惕刘公子,怎的自己又整日同他一起。”叶语安微微蹙眉,眸子里闪了闪,透出一丝狡黠,“师兄嘴上说是查案,不会把自己折进去了罢。”
“何出此言。”林师拿食指点开她凑过来的额头,不禁笑骂一句,又道:“近日事关玉牌之事,虽是杜云中招了些,但依旧疑点重重。当下刘公子并无恶意,现在不是疑心之时,当务之急先揪出杜云中背后之人。”
“好罢。”叶语安抱着剑努努嘴,“那你们今日去不去正街?听说朱雀大街上正办展花车,可多人凑热闹了。”
“小语。”
叶语安回身,见苏柳木从医馆内走出来。夏季已至,池塘里的荷花都开了大半。她今日穿了条淡紫色交领襦裙,袖口与领口绣着精致的花团,她身形高挑,随风一吹轻纱裙摆扬起,淡雅如兰。
她拿着团扇轻摇了摇,道:“时候尚早,不如长兮同我们一道出门去逛逛,一直待在屋内看书,总是太闷了些。”
林师还没做得反应,便被师妹挽上小臂:“走啦师兄,去花展逛逛,就算误了时辰,想必大度如刘公子也不会和你计较的,是罢。”
林师被拉着小跑几步,苏柳木笑着跟在后面,迎面吹来暖呼呼的夏风,萦绕着花香,熏得人晕乎乎的。
真是个好天气。
一行人在花卉展上闲逛,听得走在前面的叶语安问道:“怎未见到兰花。”
苏柳木笑她:“兰花得入了秋才开呢。”
街边也有买花的摊子,姑娘们兴奋地说要买些回去装点庭院,买了好些束。林师跟在后面,手里帮她们抱着一大捧花,花枝湿漉漉的,蹭在手臂上,有些凉。
“我想在屋里摆些插花,要梅兰竹松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