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 走狗自烹 第66章

作者:掷生 标签: 古代架空

  “你不要怕,这次我会护好你的!”

  男人抬高了声音,听起来有些莽撞,谢霖没有回应,便又听他开口。

  “今日你眼睛好了,我很欢喜!”

  “若是可以,下次我白日来,多看看你!”

  谢霖听了他的话,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只觉得那些胡思乱想的恐惧被消弭了,可取而代之的是心中拂也拂不掉的烦闷,好在自从知道纪渊一直在自己身边后,那股烦闷便如影随形,谢霖也算习惯了。

  窗外安静下来,不知纪渊离开没,可那盏窗边的灯笼却留在原地,微光照着他站起来,谢霖摸着寻到了蜡烛,自己点着了灯,在室内灯光亮起后,窗外的灯笼便被人收走了,谢霖这才反应过来,屋外窗檐那么窄,哪能放下一盏灯,定是纪渊见他进屋,又注意到没有亮灯,才自己举着灯笼照在窗边。

  想通了这一点,谢霖居然又有些恼羞成怒,却也说不出自己在恼怒些什么,只好将这些情绪全归在刚才那两杯米露上。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谢霖愤愤地讲。

  因着旧事重提,谢霖一夜多梦,多是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晨起晕沉,一直到餐桌前坐下,阿福将早点端出来,自己已经吞了两个下肚后,才发现今天这早饭格外的契合胃口。

  “这是哪里来的早点?”谢霖问道,他知道阿福做饭的习惯,这不会是小孩的手笔,只当城里开了什么新的早点铺子,他刚去买的。

  没想到一句简单的问题却像是难住了阿福,小孩顾左右而言他,只想着岔开话题,这倒是引起了谢霖的注意,一直到被问急了才自暴自弃一样说道:“田螺姑娘做的!”

  “什么?”谢霖先是震惊,“哪家姑娘?”

  跑偏的关注点将阿福羞的小脸通红,再也不能随意搪塞,只好交代道:“我今早起来,锅里就有这些了。”

  这下轮到谢霖沉默了,早点总不能是自己长在锅里的,而昨夜家里除了自己和阿福,便只有那一个不速之客。

  谢霖沉默地咽下最后一口汤包,一直到他招呼着学生们坐下,心中也全是纪渊昨夜点着灯笼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

  他没见过纪渊下厨,这也是他第一次吃到纪渊做的食物,心中那种熟悉的烦闷又掀起来,没想到翻开《孟子》,今日该讲的第一句话便是:“君子远庖厨。”

  谢霖刚讲完释义,还没来得及解释背后的意思,其中最调皮的那个男孩直接站起来说:“我娘就让我学做饭,说要做给心爱的娘子吃!”

  “你才不是君子哈哈哈哈!”

  “谁要做你的娘子哇!”

  “我们谢先生才是君子呢,可是先生的绿豆冰好吃!”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孩们立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谢霖无奈,反复给他们讲这句话是为了劝诫君主施以仁政,可自己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最后还是阿福出来将学生们约束住。

  有了第一遭示好,纪渊像是找到了什么法子,隔段时间便会跑来,即使得不到谢霖的好脸色,自己也不恼,钻进厨房一通鼓捣,出来的菜肴总能让谢霖多吃半碗饭,谢霖有些不忿,自己研究半天厨艺也只能达到果腹程度,怎么纪渊就像是有天赋一样,变着花地做菜。

  除了做饭,在谢霖不搭理纪渊的时间里,男人还会自己找些别的活干,要么浇地,要么擦洗院落,甚至还带了两盆兰花过来,谢霖让阿福不要多管,可纪渊就像是预料到了一样,专门挑着兰花耐旱,即使他来的少,也一直活的很好,甚至枝蔓都长长了许多,纪渊还专门敲敲打打了一个架子,把花放上去。

  谢霖一开始还和他说过很多次,让他别再来,可男人像是只挑自己喜欢的听,甚至还散发臆想,简单一句:“陛下政事繁忙,哪来这么多空闲时间。”明明是讽刺,却偏被纪渊想成是谢霖心疼他辛苦,那天高兴地多做了两个菜。

  谢霖也不知纪渊究竟要做些什么,自己拒绝的法子用过千万种,可说来说去愣是说不动,他也就任由纪渊缠着,可心里总有些烦闷和忧虑。

  烦闷便是熟悉的烦闷,可那忧虑大约和纪渊遇上的麻烦有关,虽然每次男人前来都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可谢霖总是不自觉地根据他来的频率和时间段,判断出那麻烦的解决进程,除此以外,偶尔男人以为无人关注他时,自己也会不经意间流露出阴郁和严肃的表情。

  谢霖有时也太恨自己对纪渊无意识的关注,或许是因为如今的纪渊与曾经的少年太不一样,帝王的职责确实改变了他许多,但每每这么想,谢霖都会从心底生出些对自己的愤恨,再见到纪渊总没有好脸色。

  若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或许可以和缓地生出些不一样的枝杈,可变化是慢慢发生的,先是谢霖难见到纪渊的人,只有早点的口味可以告诉他昨夜纪渊来过,后来连早点都没了,纪渊又像消失了一样不再出现,这次谢霖很难劝自己男人是单纯对自己死了心,不愿再玩家家酒的游戏,他难以抑制地联想纪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平日里街坊邻居的闲谈他也多听了一耳朵。

  可纪渊还是没消息,一连数日,终于叫谢霖生气了,他摔了那两架兰花,对着散落一地的泥土和兰花草愤道:“他不必再来了,你们的死活,我再不会管!”

  谢霖甩手回房了,不论是兰花的死活,还是纪渊的安危,他都不想再挂在心上。

第110章 愤怒

  冬日初晴,难得的好日子,和煦日光淡淡铺了一层,谢霖想晒晒太阳,于是阿福便将饭菜摆在了院子里。

  一碗芥菜小馄饨,个个玲珑小巧,谢霖吃饭慢,这馄饨倒是包的正好适口,他看这馄饨可爱,天气晴朗,本来心里高兴,却没想到一入口,脸色便沉了下来。

  谢霖将碗放下,转头望向一边正埋头装作忙碌洗碗的阿福。

  “这是你包的馄饨吗?”

  只一入口,他便知道这馄饨出自谁手,阿福和纪渊都会包馄饨,只不过纪渊很会用那两点香油,不知怎样调出的馄饨馅,能叫他吃不出一点肉腥味,尤其纪渊知道他对于吃肉这件事十分挑剔,剁的肉馅总会更细腻一些。

  阿福偏头一瞧,看到谢霖正盯着自己,便知道再也瞒不住了,放下手中已经冲洗第三遍的碗,乖乖回身认错:“是我包的馄饨,”他顿了顿,看谢霖脸色又沉了一点,继续说道,“但馅子不是我调的。”

  阿福其实没想瞒着谢霖,他怎么可能帮着纪渊来骗谢霖呢,只不过前些天见到先生心情那么不稳定,想着这次那人来的匆忙,不如就不要说出来惹先生难过了,没想到这自己包的馄饨,自己调的汤,甚至还多放了些调料,还是被吃出来了。

  谢霖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不过是昨晚纪渊又匆匆赶来,大概是很忙,只做了个馄饨馅便离开了,连等到天明都来不及,这么想着,他站起来,环顾院落四周,在墙角发现了一盆小兰花。

  他前天推倒了兰花架,特地命令阿福不要插手,土与花盆就那么散落在地上,而如今的狼藉已被人收拾干净,那两大盆茂盛的兰花大约无力回天,只有这一小撮新生出来的芽还好着,被人移栽到了盆里,又像是怕惹他生气一样,兰花小小的,盆也小小的,躲在墙角处,甚至连一块砖的位置都没有占据。

  谢霖冷笑一声,他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人监视,不要说推翻兰花架了,或许自己现在不吃早饭在院子里逛了一圈都能被一五一十地传到南京去,而纪渊大约也是知道他生气了,才专门抽空跑这一趟,收拾了兰花残骸,还做一盆芥菜肉馅讨好他。

  可这样的行为并不能让他宽心,反而更叫谢霖警惕起来,纪渊安插了足够多的暗卫在自己身边,明明是前天砸的花盆,今日才被清理,难道这一次的麻烦如此棘手,竟真能将纪渊牵绊至此,他大脑不自觉地转动起来,但只稍微一想便更觉气闷,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担心纪渊,他一盆馄饨馅就能扰乱自己的心弦!

  谢霖又揣着烦闷回到饭桌前,面前的一碗馄饨越看越令人生厌,他抬头望望四方的屋檐,抬手将碗挥了下去,瓷碗碎裂的声音响起,热腾腾的馄饨眨眼便祭了土地庙。

  “叫你们统领来见我。”谢霖寒声说道,他知道周围有人在看,正如那天他砸坏兰花一样,这些人会根据自己的动作作出反应。

  话音落了,四周寂静。

  谢霖并不在意,这帮人自然不会只因为他摔一个碗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继续忍着这烦闷生活,一直到了当天夜里,他尚未入眠,却听得院门似有人声,谢霖来不及批衣服便冲了出去,沪州虽是南方,晚间仍是寒冷,可他没感到不适,只看到院门口站着纪渊,看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正靠着墙整理衣装。

  纪渊看到他出来,先是一愣,立即站好,两人对视半晌,他便冲上前去,揽着谢霖便往屋里推。

  “你怎么穿着单衣就出来了。”纪渊心里急,企图将谢霖再搂紧些,可他自己在外奔波一夜,身体比谢霖还凉,搭上人肩的手又想要缩回来。

  谢霖才不管这谁冷谁热,他只不忿纪渊怎的消失这么许久,一见面却装作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搂抱上来,一进屋便挣开了男人的胳膊,他这样强烈的反抗,倒叫纪渊有些难堪,举着手后退两步。

  谢霖屋内仍点着的灯,这是他入睡的习惯,接着亮堂的烛光,他终于看清了纪渊,男人想较上次竟又清瘦了些,双眼布满血丝,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倒是漆黑双眼中仍闪着熠熠的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你来干什么。”谢霖躲过纪渊的目光,干巴巴地问。

  “不是你叫我来的嘛,”纪渊笑起来,有些撒娇的样子,试探地上前一步,软声问道,“你想我啦?”

  “我又不是叫你!”谢霖紧跟着否认,可看到纪渊讨好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长眉拧起,他叫那暗卫统领来见他,这样的指令肯定会先传给纪渊,而纪渊自然是他们最大的长官,他来也没错。

  果然,纪渊听了他的话,顺着回应道:“你有什么要命令他们的,和我说就好。”

  谢霖不愿对上他的目光,侧过头去坐下,可脑海里全是刚刚纪渊疲惫地靠着墙壁整理衣衫的样子,若是这样算,昨天夜里男人才跑一趟,白日里赶回去处理政事,结果又收到自己生气的消息,今夜又跑来,算是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之前不见人的时候,心中总憋着一股气,如今人就在眼前,那种烦闷却愈升,正巧纪渊端了一杯水给他,嘴上还说着:“你刚刚受了风,喝点热的暖暖。”

  杯子凑到他面前,堪堪停在手边,谢霖猛地抬手,茶杯虽没有落地,热水却全撒在纪渊身上,谢霖a不为所动,只问出自己心中疑虑烦躁的事情:“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这话问的含糊,又没有缘由,一出口自己也懵了,只觉得自己确实被纪渊扰乱了心神,心里一边盘算着,另一边还分神偷看纪渊用手帕擦刚刚泼洒的茶水。

  谢霖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继续说道:“你身为皇帝,多次往返南京和沪州,又派这么多人跟在我身边,你究竟想怎么样?”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纪渊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又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可关心人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却没想到自己疑问一出,竟真叫纪渊正色。

  向来笑着的男人难得凝神严肃起来,像是在斟酌什么大事,犹豫半晌,还是开口了。

  “我想先接你去南京住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说】

  大约下章失踪已久的游小蛇同志就能归队了(哥你终于回来了啊/咆哮/拍桌)

第111章 落水

  如今纪常与李家联手,寻了江湖门派生事,虽说纪渊已将他们几人尽数控制,却迟迟没有下手捉拿,全是因为此事牵连江湖,根结错杂,牵涉众多,朝廷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处事,也在谋求中庸之道,可纪渊虽稳,近些日子对方大约是察觉到了威胁,愈发躁动起来,他犹豫甚久,想着再将谢霖留在沪州,即使是安插再多的人手,也怕有人趁虚而入,不如先接到南京去,行宫之内,多少安全些。

  “我只怕他们伤害你……”纪渊声音喃喃,扯了一把椅子坐到谢霖身边,看起来大约是困极了,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能回来?”听他讲了一通,谢霖也知道如今形势紧急,自己若还留在沪州,纪渊只会更加分心,只好先退一步,可心中却总隐隐不安,仿佛事情又向他担忧的地方滑去了。

  “越早走越好,”纪渊试探地瞧了瞧谢霖的脸色,“明朝就能走,事情一完,立即送你回来。”

  前往南京一事已成定局,纪渊看谢霖没有反对,忽然蹲到地上,抱着谢霖的腿,困意使他有些口齿不清,黏糊说道:“好哥哥,你叫我在你这里睡一晚吧。”

  言罢,也不等谢霖反应,自己迈步从柜子里扯了条被子出来,铺到地上,一通动作行云流水,看来已在心中预演过无数遍。

  他不敢上床,就占据了床脚的一小块地方,蜷缩成一团,倒像一只躲避寒冷的流浪狗。

  谢霖被他那一句“好哥哥”雷得发愣,等他回过神来,地上的人已是呼声渐起,他忽地站起身,想将男人踹醒,可刚抬脚,却恍惚间看到纪渊发间闪过一丝银光。

  他蹲下身来,仗着男人熟睡,轻轻拨开那尚未解开的黑发,三五根白发藏于其间,生的十分突兀。

  居然已经生了白发吗?

  谢霖心中一空,指尖顺着发际摸到纪渊鬓边,少年青涩的痕迹已全然褪去,他忽然觉得眼前男人成熟得有些陌生,一直到指尖碰到下巴处毛躁的胡茬,谢霖才像被烫到似的抽回手。

  叫醒人的冲动被打断,心中又想到他大约已是几天几夜的少眠,不如就借他两块地板砖,让他睡去吧。

  定了要走,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次日一早醒来,只简单打包了两件换洗衣物,便备着上路。

  本来说好了乘马车扮作商户,出城后再变装成探亲百姓,走官路大道,可临行前有人在纪渊耳边耳语两句,像是出了什么意外,临时换乘了水路。

  “会有人撑船来接我们。”纪渊安抚道。

  沪州至南京水路纵横,为着低调行事,三人身边只有两名随侍,负责引路打杂,可虽然如此,谢霖却知周围行人商铺,多是皇家侍卫,更有人暗中守护,只怕御驾有失。

  水面广阔,今日无风,如粼粼镜面,远处已有三两渔船,近处芦花成片,几人在渡口稍停一会,便见从芦花深处撑出一只乌篷船来。

  船夫一袭黑衣,长立船头,却不是一般船夫束袖收脚的打扮,反倒宽袍大袖,衣袂无风自动,滚边锦纹如浪一般滚动,手执长杆轻轻一点,小舟便迅速前进。

  待到的近处,才知是熟人,秀美入鬓,眼梢含俏,这轻薄船夫,不是游筠又能是谁。

  谢霖登时便感受到阿福朝自己身后躲了躲,小舟飞也似的到了岸边,游筠让开船头,轻声带笑说了句:

  “好久不见。”

  乌篷船从外面看平平无奇,与一般小舟无异,可进入篷内却别有一番天地,金丝绣的软垫将座椅铺的十分舒适,又置一小炭炉把船里烘得热腾腾。

  谢霖从上船开始脸色便阴沉下来,纪渊知道他为何生气,待得一坐稳,便立即凑上去解释道:“我不知道会是他来。”

  走水路本就是计划之外的事情,纪渊也没想到会是游筠来接他们。

  “你不知他来接人,难道你也不知他在南京?”

  谢霖直言反问,倒叫纪渊说不出话来。他本以为游筠帮自己找到谢霖之后,也会来沪州寻阿福,可那最后一通消息之后,男人便失去了行踪,既没有来沪州,也没有回京城,像是消失了一样,可前些日子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南京行宫门口,他念着游筠本就是江湖中人,有些事情他出面总会好办一些,这才将人留下。

  “你既知我们去了南京,一定会与他碰上,为什么不提前告知。”谢霖心里有火,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知道阿福不愿见到游筠,如此猝不及防,心里肯定难过。

  这边一人出言训斥,另一人低着头认错,分毫不敢反抗,那边游筠将撑船的苦活交给侍从,自己踱步到了船尾,小孩正蹲在船边看水花。

  约莫是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阿福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僵硬了,可人依然没有回过头来,反而更向外探,忽然,船身晃动,阿福还没来得及抓紧手下的船舷,便觉腰间一紧,接着自己就落入了一个温度偏低的怀抱。

  游筠觉得自己捞了块碳回来,热烘烘的,顺着胸口一直暖到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