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 走狗自烹 第67章

作者:掷生 标签: 古代架空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像蛇妖的低语,摄人心弦。

  “好久、好久不见了。”

  怀中的人还是木头一块,被紧抱着一动不动,船又晃了一下,像是将人晃醒了,阿福轻轻从游筠怀中挣脱出来,低头对着男人说道:“大人,请您自重。”

  游筠还想说什么,船身却又剧烈晃动起来,几人这才察觉不对,小舟旁的几艘渔船迅速靠过来,暗卫纷纷现身,乌篷船又稳了两秒,忽然,船舱底板掀起一块,尚未看清什么情况,撑船的侍从脑袋便耷拉下来,身体直直倒下了。

  身体与舱板接触,发出巨大响声,船身惊悚晃动起来,嘎吱作响,接着从水中又不管不顾地爬出接连黑影,不止他们这一艘,就连旁边的渔船也遭到劫持。

  “有水鬼!”

  “护驾!”

  众人惊叫,侍卫们飞身向纪渊所在的船只飞来,只是船身本就狭窄,船底又被揭了一个大洞,河水涌了进来,将将就是沉船之势。

  舱外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血腥味立即散开,水已经没过脚面,纪渊将谢霖安顿在座椅上,安抚道:“别怕。”

  说着,从旁边抽出短剑,此时已有刺客持剑劈裂乌篷,纪渊迎了上去,反手将匕首扎进刺客背心,抬脚将人踢出船外。水上搏斗无处立足,舱内水位升高,已至膝盖,纪渊察觉船身倾倒,摆脱扑上身的刺客,回身拉起谢霖。

  “船要翻了,我们下水去,我会抱紧你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

第112章 诱饵

  纪渊一边带着谢霖靠近船边,一边抵御扑上来的蒙面人,他虽勤练武功,却难敌这前仆后继的亡命徒,更不要说短刃限制施展,许多次都叫谢霖看得心惊肉跳。

  男人又将一人踢下水去,反手持刀从船舷边削下一截木头,交给谢霖。

  “我们下水,你抱好它。”

  说着,便从身后揽着谢霖的腰,跃下水去。

  冬日河水刺骨冰凉,入水刹那,谢霖下意识扑腾两下,便觉得小腿连着脚趾生疼,控制不住抖动,可身后纪渊仍艰难拖着他向岸边游去,只好尽力控制自己不要挣扎。

  水下也是十分热闹,刺客皆是会水之人,更不要说纪渊拖着谢霖,行动不便。

  水浪翻滚,谢霖看不清身后人的情况,只觉腰间那只手一直紧紧地箍着他,左支右绌,除了中途有人近身,叫谢霖呛了两口水,从未放手。

  纪渊带着谢霖顺水流过一转弯,终于逃离了酣战的船边,两人身后无一人跟来,纪渊继续带着谢霖向岸边游,可江面漫漫,适才转弯处又是一急坡,水流湍急,谢霖能感受到身后温热胸膛因极速喘息而不住起伏,纪渊的体力仿佛已到极限,可揽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终于,两人摸到岸边。

  岸边水浅,涉水而上,纪渊拉着谢霖躲到丛林之中,颇为心疼地替他拂去脸上的水渍,水中极寒,适才又呛了水,谢霖脸色已是惨白,呼吸嘶哑。

  纪渊听见旁边隐约有哨声轻响,心下一横,对谢霖说道:

  “你在此等候,切莫走动,外面应该是自己人,我去接他们。”

  谢霖胸口又升起熟悉的痛,想要出声询问,却发现没有气力,只“嘶嘶”两声。

  纪渊站起身来,替他把湿粘在脸上的头发拂至耳边,似是留恋,却只一晃神的功夫,便抱了藤草遮在人身上,好在南方树丛高大,这样一掩便全藏起人影。

  “很快回来,别担心。”藤蔓外,男人沉稳说道。

  谢霖听脚步远去,心中担忧,侧耳倾听外面光景,只想着纪渊大概很快就会回来,可脚步声一直远去到消失,又静了许久,却再没任何动静。

  那哨声听着不远,怎的走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心脏在胸口鼓动,压迫胸腔喘不上气来,小腿仍泛着隐痛,他刚想伸手揉捏,便又听到哨声,这次哨声几乎就在他面前,谢霖稳住心神,犹豫要不要出去与人相认,却忽然听到有人开口,并非官白话的腔调,尽是南方口音。

  “那狗皇帝究竟在哪?”

  “刚刚有人说他们是从这里上岸的,再好好找找。”

  接着,便响起拍打草木的声音,沙沙声就打在谢霖周围,就在他们即将发现谢霖的前一刻,又是两声哨响,听着有些远,似乎是在叫他们过去。

  “找到了?!”

  两人惊呼,接着脚步远去。

  谢霖躲在藤蔓之下,听得一身冷汗。

  根据那两人谈话,哨声并非皇家暗号,而是刺客密语,那纪渊明知刺杀是冲他而来,却以身犯险,自己跑了出去。他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保护自己?

  猜测出的事实叫谢霖心下哀戚,比哀戚更甚的是担忧,他只怕那远处哨响真是找到了人,怕那句“很快回来”会再也回不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谢霖轻轻挪动,从藤蔓中爬了出来,周围树林茂密,虽是冬日,却也没有全部凋谢,谢霖一心顺着适才那哨声响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便又听见身后有人急急跑来。

  “谢大人!”

  来人是皇家侍卫,衣装齐整,看来是收到消息临时赶来,谢霖立即迎了上去,说道:“皇上可能在那个方向,你们快去。”

  为首的统领立即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自己却留下对谢霖说道:“谢大人,请您和我们先走。”

  谢霖当即摇头:“不,我得去看看。”

  “皇上特地嘱咐了,若是有什么意外,我们首要保护您的安危。”

  “我就在这里啊,我又没事!”谢霖有些崩溃,适才那一轻声哨响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你们快去救人,我也得去看看,我必须……”

  他讲话有些气短,呼吸急促起来,带着胸痛,统领看他站立不稳,抬手扶住他,甚至不由分说要带他离开。

  谢霖声音里带了哭腔,推拒着对方的动作:“那些人已经找到他了,是他自己跑出去的,他故意的……故意的……”

  话未说完,谢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冒犯了,”统领收回手刀,接住男人瘫软的身子,交给身后的侍卫,“小心送回行宫。”

  屋内,药气浓重,门窗紧闭,炭盆生的极旺,却不见一丝烟气,在这入冬的天气里,居然有些闷热。

  山峦屏风之后,月锦层叠床帐里,男人紧闭双眼,面色煞白,纤长的鸦睫不住抖动,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单薄胸口耸动,却仿佛连呼吸都费劲。

  猛然间,男人抓紧身下锦被,睁开了眼。

  屋内立即有人迎了上来,见谢霖挣扎就要坐起,便扶着他起身。甫一直立,有些头晕,谢霖眼前发黑,却立即捉住旁边侍女的袖子,急切问道:“纪渊呢?皇上呢?”

  女孩正要回答,却听见屋外有人高声说道:“我在这里!”

  接着门帐一挑,纪渊走进门来,示意侍女让到一旁,自己坐到谢霖身边。

  谢霖正好适应了直立的头晕,有些发愣地看着纪渊,男人除了脸色白了些,与之前无异,大约没有受重伤,谢霖上下观察仔细,足足有半刻钟没有说话,纪渊也笑着让他看,出声宽慰道:

  “你看,我没事吧。”

  谢霖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刚想回话,可话音未出,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转身扶着床边墙壁,用拳头敲打胸口,声音嘶哑,像是要把肺也咳出来一样。

  纪渊在他身后,徒劳地轻抚他瘦削的脊背,心中自责万千。

  “对不起,又让你受伤了。”

第113章

  纪渊一直等着谢霖重新睡下,这才离开。

  太医说谢霖惊醒只是因为心中有所牵挂,他本就身体虚弱,又落水受寒,惹得肺病复发,要好好修养两天。

  一出门,男人便跪跌在地上,一旁的太监惊叫着将人架起,掺着纪渊坐上驾辇,回到寝殿,将衣裤除去,这才露出怖人的伤口。

  他大腿上的刀伤一直没好,之前因为骑马往返,多次磨伤化脓,他自己对身体不上心,全靠太医内侍劝着养着,才稍微有些好转,却没想到此次遇袭,又受重创。

  纪渊皱眉,回忆起遇刺时的一些细节,那些人仿佛知晓他右腿有伤,行动不便,有意攻他薄弱。

  他心中思索宫内是否出了奸细,一旁太医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伤口,只怕疼痛惊着皇帝,可原本的刀伤居然有些溃烂开来,刀口处的皮肉像是腐烂一样蔓延,甚至还散发出一股血臭味。

  纪渊看着有些心烦,只是一处刀伤,反反复复持续了一个月都没好,甚至还变得更加严重,他倒无所谓疼痛,只是要瞒着谢霖,如今右腿越来越没劲,却不知还能瞒到什么时候。

  他将自己的症状同太医说了,眼见那老人抖了抖,似是极怕,又有些犹豫。

  “有什么你就直说。”纪渊有些头疼,揉着额角。

  得了圣喻,太医这才开口。

  “陛下刀伤反复,又添新伤,只怕动及筋骨,且、且……”

  “你只管说。”这些话多次反复,纪渊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太医看他不甚在意的样子,心中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且这南方水体,菌藻丛生,依臣来看,怕是有水毒侵体……”

  纪渊心下了然,自从那次遇袭之后,自己便总是低烧,想必也有这水毒的原因。

  “筋骨之伤,应卧床休养,而水邪侵体,微臣医术浅薄,只能对症下药。”

  说着,太医俯下身子去,就等皇帝暴怒,让他去找解决方法,却没想到头顶上沉默许久,纪渊才说道:“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太医像是逃过一劫,却也心知皇帝对自己的身体太不上心,估计就连自己刚刚提出的建议也没有听进去,他想再劝,可今日皇帝心情大约不是很好,于是小心翼翼地包好伤口退下了。

  纪渊只在寝殿里小憩半刻,便被人叫醒,说是京城那边又递了消息过来,回到议事堂一坐又是一天,直到深夜。

  “去挽苑吧。”

  为了不让谢霖看出腿伤,纪渊在转角处便下了轿辇,却没想谢霖仍是睡着,纪渊只能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

  房门轻轻合上,门口挂着厚帘,一丝风都没有透进来。

  床上的男人轻轻睁开了眼,望着晃动的碎玉珠帘,长久地沉默。

  南京行宫建的低调,是借着一处荒废王府扩建而成,是以仍有些房屋遵照王府布局,譬如这挽苑,不知是否错觉,这处小院竟有些像是平王府自己的屋子。

  如今一切都像旧事重演,自己又回到了权力斗争之中,肺病复发,就连住的屋子都似故里,昏暗的房间让他喘不过气来,负责照料的宫女不知他的习惯,吹谢了灯。

  谢霖呼吸艰难,心口绞痛,头顶沉重的床帐向他压来,像是要勒死人一般绞住他的脖子,熟悉的布局是致命的绞刑架,他徒劳地伸手抓挠自己的脖子,想要将窒息的纱帐拨开,可已经挠出道道血痕,窒息的危险却分毫不减。

  又是这样,他不愿回忆的过往,终于逃离的过往,终于还是追上了他。

  横纵交织的棋盘格上,一粒又一粒地牺牲,恩师、朋友,甚至自己,只为破局。

  可到头来,自己又拖着一副病体残身,放弃好不容易重启的生活,继续回到宫禁之中。

  类似的念头不住地在脑海盘旋,谢霖双脚蹬踩床铺,想要逃离床幔的绞刑,“咚”地一声,挣扎的人从床上滚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纪渊因着想起宫女没有给谢霖点灯,去而复返,刚在门外便听到一声巨响,冲进门时,就看到这样的画面,谢霖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单穿一身白色亵衣,躺在地上,正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脖子,渗出的血液已染红了领口。

  他冲上去,将人捞进怀里,怀中单薄的身体已被冷汗浸湿,他抓住谢霖抓挠的双手,男人不住哭吟挣扎,纪渊将人摁进自己怀里,安慰道:“我在这里,别怕,别怕。”

  他还是回到这宫中,还是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