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 第110章
作者:洬忱
沈长思含着笑,送走江临言后便回身去寻那孙大娘要刀切面。他将面团切作两份,又揉了一会儿,学着孙大娘搓出几个圆面团来。
“你这孩子手生罢?”孙大娘笑道。
沈长思不好意思笑笑:“从前我管家中小事杂活,这些做菜之类的师父他倒不叫我碰。”
孙大娘咧了嘴笑道:“这样么?那老朽可得好好教教你!不出一月绝对叫你能做出一桌好菜。”
沈长思默默无语只是笑。
傍晚,寨子里的人围着一长桌吃饭。那桌子从西到东,密密匝匝不知坐了多少人。
百人同桌,到底是稀罕,看得沈长思有些愣€€€€当年序清山中秋虽不比这般,人人却也是如此快活得很的,今非昔比啊。
“江郎君,这儿热闹罢?”那压寨夫人笑道。
不知是谁人定下的规矩,这寨子里的见着沈长思便唤江郎君,碰着江临言喊的是江师父。沈长思很快适应了那称呼,在这寨子里彻彻底底地将“沈”字给藏起来了。
沈长思点点头,道:“不瞒您说,这般场面叫我想起了好些久未相见的旧人。”
这妇人闻言捏着帕子笑了笑,宽慰他两句便回座去了。
那二帮主因着眼睛的毛病姗姗来迟,被人扶下坐稳了,大帮主才下令众人动筷。
沈长思不知这大帮主名字,只听人说是姓“辛”的,寒门出身。先前的日子随了他的姓氏,过得很苦,科举落榜三次,实在食不果腹这才上山当了绿林好汉。上山后他仗着生了一身好骨肉,用死念书的意志练起武来,磨出了一身好功夫。枢成一十六年温剿匪杀了这山寨的前几位帮主,他这三帮主也就顺着登了高位。
这大帮主不是目不识丁的土流氓,近来正忙活着在寨子里边置办间学堂,眼见房子建好了,桌椅摆好了,脑门一拍忽然想起这寨子里没有教书的先生,自己又忙得实在脱不开身,那念想便只好作罢。
这会儿他瞧见文气得很的沈郎君,有了点子,嘴里还嚼着肉呢就迫不及待地问:“江郎,你可念过书吗?”
沈长思略微迟疑,笑道:“念过的。小人先前正经读书过一段日子,后来家道中落,好在还有师父他。”
“四书五经可会背么?”
“倒背如流。”
那大帮主手一拍,笑起来,道:“好!那你可乐意当教书先生么?”
“我么?”沈长思被猝不及防这么一问,倒是冷静得很,只见他停了筷,乖顺道,“小人虽是乐意,只还答应了孙大娘她日后也要帮她打下手呢!”
那大帮主哈哈大笑:“江郎君有心,只是入嘴的东西到底不如入心的东西重要,你耽搁在灶台,将满腹学识熏黑就是早晚的事!不如快些重没学海,把那些脏臭洗了……你若是不好意思开口啊,我亲自唤人去同那大娘说……”
“你这糙汉子哪里懂江郎君的意思!”那压寨夫人笑道,“你以为郎君学做饭为的是谁啊?”
沈长思垂下头来笑,长睫将他那闪着的桃花泉给虚虚掩住,将带着点红润的唇抿起来笑,模样羞涩,只是不见耳尖变色,他人还以为这郎君是天生的肤白胜雪,沸血红不了耳,哪知那二人是对假鸳鸯,真师徒,为师父做饭又有何值得害羞的么?
饭吃到半路,那大帮主喝的醉醺醺,突然问道:“江郎,你夫君呢?”
沈长思一愣,刚想回,倒是那虬髯汉子先好心地替他解了围,他咳了声,道:“大哥!人家这……这还没成亲呢!什么……夫……夫君!”
虬髯汉子说完脸也羞,紫红紫红的,配上那凶神恶煞般的浓密胡须,瞧上去有些滑稽。
那饭桌上坐着个十六儿郎,方听闻什么郎什么夫君云云,厌恶之色已经呈上明堂,他嫌恶地皱了鼻子,自语道:“什么东西……”
这十六儿郎正坐于三帮主身侧,恰好在沈长思的对面,这么一嘀咕,为的可不就是要沈长思难堪。
可是沈长思脸皮随了他师父€€€€真真是厚颜无耻。他只当那小孩儿在自说自话,慢悠悠嚼着这山里的美味。
可他为人大度,不代表听者个个都是。那三帮主一巴掌拍在那小孩儿背上,念叨道:“你管人家,你这小子面子好大!”
“谁准你这般待少帮主的?!”那十六儿郎骂道。
“我准的!你这混账小子!江郎他日后就是你先生,是你第二个爹!我都没叫你当着半个寨子人的面给江郎君跪,你倒好,来这儿整些疯言疯语,恁地找抽!”
那沈长思在暗处拿手遮了脸,手下皆是戏谑的笑,半晌他收了手,文质彬彬模样,道:“大帮主,无妨,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少有些心高气傲,性子烈些不奇怪。”
“你是在骂我不懂事,耍性子?!”那少帮主拍桌而起,“耍个狗屁的性子,老子就是看你这些个妖人碍眼!”
“辛庄明!”那大帮主呵斥道,“你这臭小子难不成是真想在这山上呆一辈子么!”
闻言座上人皆噤了声,沈长思倒是垂眉顺目地低头夹菜吃饭,并不理会这些家常,只是觉着有丝惊奇,原来这些个山匪竟也有自知之明的么?
那少帮主坐下来,只是依旧抱着臂瞪着沈长思,神情颇不善。
沈长思在缱都那么些年什么眼刀没吃过?这弟弟资历还是太浅,就这么点本事竟还想叫他吃瘪露短。他越想越觉着那少年幼稚得可笑,差点没把面上的苦色稳住。
那少年见他自个儿方才骂沈长思,那人也不反驳,又生了些莫名的自惭,也就稍稍泄了气来,但碍于自尊,他把筷子摔在桌上,临走前甩了句:
“那姓江的二人真是下流恶心!”
这前左羽林大将军平生头一回被连着师父名骂下流恶心,他乐起来,抬眸盯着那少年郎的背影笑,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哼了句:
“狗崽子哟,看哥哥来日怎么教你做人。”
“郎君您说什么?”
“我说呀€€€€‘孺子可教也’!”
第099章 穷折腾
魏€€缱都
冬寒跨了北边的高山大河,今儿终于也把京城给裹住了。
魏盛熠坐在御书房里头批奏章,木门被敲得闷响阵阵。那些阉人敲门向来轻手轻脚,如今这般应是来了客。
魏盛熠含了口寒气入嘴咽了,道:“侯爷莫敲了,进来罢。”
季€€秩披着红裳进来的,他虽是带伤入宫,步子倒还似从前那般迅稳。许久未见,他原以为魏盛熠会垂头执笔,就连分他一眼都稀罕,哪知却直直撞上了魏盛熠那双棠梨眸子。
那人用手撑着脸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季€€秩。
季€€秩也不慌,坦然一笑,跪下道:“陛下,别来无恙。”
“起来罢€€€€你我之间是这般需要拘谨的关系么?”
季€€秩垂着眼睫,并不说话。
魏盛熠的瞳子浅,眉骨生得又高,眉浓起来不蹙也似蹙,那么个深邃的容颜凝在了那儿,石塑似的冰凉,嘴里本就不暖的话被那冷脸一冻,更寒了几遭。
“伤哪了?朕瞧你气色不大好,往常你善忍,向来伤不挂脸,伤得再重也跟个没事人似的……”那笔向下滴了墨魏盛熠才回过神来,把笔尖放在墨盘上刮了刮,“今儿这般……唇都泛白了,想必病得不轻……何必非得要来见我?”
“一码归一码。臣这毛病也不是一日犯的,久病需长治,不急这一时。”季€€秩用手虚掩着左腹,问,“近来朝中可忙么?”
“大事倒没有,皆是些聊胜于无的小事。”
“聊胜于无么?臣该夸您心宽,还是将人命视作草芥?”季€€秩拿那双妩媚含情眼凝视着那双深邃多情目,情意不见半分,噼里啪啦的全是瞧不真切的怒意。
一声冷笑泄出来,魏盛熠道:
“冷眼静看才能把东西瞧清,季侯何必自乱阵脚呢?你问朕如今忙不忙,忙的。你瞧朕如今把一家家的权臣给铲倒了,又为朝中无人堪受重位而心焦起来。”
“哦?空的是什么位子?臣从前结识了不少清正的大人……”
“不是文臣,”魏盛熠把他的话打住,似笑非笑,“是武将€€€€南北衙的位子。”
“哦……难怪。”季€€秩拿手盘着和田白玉佛珠,道,“如今南疆顾家算是赔尽了,那池家的大儿子也不是什么堪当重任的,小儿子又死了。东边您封了山,不叫阜叶营众兵士下来,北边的更是动不得,左瞧右瞧,好似只有那西边可以空出只手来了……”
“朕倒是想动西边,你可答应么?喻大将军可乐意么……说到这儿,喻大将军过得还好么?”
“就那样,每日都笑着的。”
“笑着好啊……他这刚正的,恐怕恨惨了朕罢?”
“错了。空山他看事最是通透,心也最是不偏。我们几人,他最不恨你。”
“最不恨却也并非不恨罢?朕觉着过往不堪,从来只是向前看。恨就恨着罢,朕也没办法。”
“宁温他呢?他可过得还好么?”
许未€€,字宁温。
“怎样是好?怎样又是不好?这件事,朕不喜他人乱做文章,纵然是你也不行。”
“臣在陛下心中当真特别……”季€€秩稍稍歪了脑袋笑,“陛下这么说,看来是过得不好。”
“激怒朕于你而言有何好处么?”魏盛熠将眸子落在他身上,“究竟是多重的伤?”
“您给宁温择了一条没有他路的路。”
“他合该随朕同生共死。”魏盛熠淡道。
“他做错了什么?”
“这是他当受的福泽。”
“福泽?您要娶他进宫么?再接下来要封他为妃吗?怎么将他一个大家公子€€饬成了妓子却说是福泽?”季€€秩把披风给解了,又把手伸向腰封,慢条斯理地卸,还道,“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您拿他爹要挟他,可要当心那人倔起来,一口气就寻了死。”
“朕不知放手二字,侯爷多说无益。”
“阿€€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的心是有轻重的,他最景仰先皇,最爱慕的是付家二小姐,在他所在意之人中,心头最轻的就是你,你要怎么让自己变重,才能敌得过你兄长,才能敌过付二小姐啊?你要他的心,好难,太难了,根本不可能。”
“朕不求他的心。”
“原来陛下讨要的是皮肉欢畅,不是他的心呐。”
“总比入宝山而空回来得好,人么,别去想非要得到什么,抓住眼前的不松手,才不会常常失望。”
季€€秩轻笑一声:“臣愚钝,今儿受教了。”
魏盛熠撑着脸儿瞧季€€秩动作,那锦衣一层层地被剥下,落在地上,堆起来,层层叠叠,到最后上身已是褪无可褪,只剩环着腰身的一圈白布。
“够了。”魏盛熠皱起眉来道。
季€€秩又笑,像是不知疼般,痛快地将覆在伤口上的布揭了开。黏住的皮肉被他粗暴撕开,他面上却是带着笑的。
未愈合的血窟窿被潦草缝合狰狞地扎在腰间,烂七八糟的刀口从那儿还能瞧出个大概。
魏盛熠终于皱起了眉,把怒意藏在眼里阖了起来,深吸了口气,道:
“何人伤的你?”
季€€秩道:“无关紧要的,臣做事张扬,难免树敌。”
“瞧过大夫了吗?”
“臣虽多才多艺,在医术方面终究是个愣子,倒真没那么大的本事在自己皮肉上落针。”
“一会儿朕派御医去你府瞧瞧。”魏盛熠扶额道,“你这是在找死。”
“是吗?臣这是同您学的。”
“你说什么?”
季€€秩将布重新扎好,屈膝去拾衣来穿,笑道:“瞎子般走路,哪儿有坑往哪栽,您这般当皇帝,当得可还快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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