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笙箫 墨玉笙箫 第37章
作者:疏影残雪
元晦无知无觉地看着墨玉笙,任茶水打湿袖袍。
慕容羽受牵连,被溅了两身,有苦难言。
墨玉笙沉吟片刻,苦笑道:“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我那时年少轻狂,若有冒犯还请师妹见谅。”
他顿了顿,接口道:“我有个用顺手的荷包,跟了我很多年。我这人念旧又是个老古董,用不惯新东西。”
姜灵云默不作声地将两湾清泪收进眼底。
她攥着荷包的五指收紧又松开,终于还是缓缓收回到身侧。
“我本也不指望你会收下。只是十五年了,我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抛下句清清淡淡的话,转身而去。
慕容羽目送姜灵云离开,叹道:“墨子游,你还真是无情。”
墨玉笙笑得无奈,“我既对她无心,便只能对她无情。断了不该有的念想,才能成全她与旁人。”
他看了一眼姜清,“你若对她有心,此刻便该追出去,陪着她。”
姜清垂着头,木然道:“灵云对我无意,我又何苦去扰她清净。”
墨玉笙喝了一口茶水,淡淡道:“由此看来,你对灵云未见得有多喜欢,也并非非她不可。”
姜清盯着手中的茶杯,茶水清透,映着夏光。
姜清缓缓开口道:“有一年夏天,我随父亲上山采药,不知招了什么东西,回来大病一场。我每日被按头灌药,喝到后来,实在恶心,便使性子不再喝药。灵云听说了,抱来一罐蜂蜜。我喝一碗苦药,她奖励我一勺蜂蜜。我当时就想,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子。我何其幸运,这么早就遇上了她。”
好似每个情动都始于夏日。
大概躁热的夏光真的比较容易叩开爱悦的门扉。
姜清目光幽深:“我倾慕她,也敬重她。她眼里没我,我就静静远观,默默守着。我并非一定要与她相好,她若安好,我便安心。只是……如若不是她,我终身不婚不娶。”
墨玉笙低低地笑了几声,“假正经!你就没想过与她耳鬓厮磨,交颈而卧?”
姜清一愣,旋即耳根红得几乎要冒烟。
墨玉笙接着浇油,“有情就有欲,有欲就会贪嗔痴,会求不得,会怨憎会。情爱迷人心智如斯,却让人欲罢不能。你是凡人,又不是和尚,何苦违背本心,压抑天性?”
姜清脖子红得几乎要渗血。
慕容羽趁热打铁,“人活一辈子,总该有件什么事让你愿为之赴汤蹈火,总该有个什么人让你愿为之头破血流。自泊,你比我幸运,那么早就遇上了那个人。”
姜清愕然,几乎要痴了。
墨玉笙恨铁不成钢,“姜自泊,大大方方承认你想与心上人纠缠一辈子不好吗?何必婆婆妈妈,畏手畏脚。单看这点,你的确配不上灵云。”
姜清神色几变,忽得起身,推门而去。
慕容羽目送他走远,“你说他会开窍吗?
墨玉笙攥着茶杯,茶水清浅,几乎见底。
“那得看他爱的有多深。”
第40章 浅吻
送走姜清已近日落。
墨玉笙见慕容羽没有抬屁股的意思,问道:“你呢?不走么?”
慕容羽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不急,还早。”
念及二人多年情谊,墨玉笙不便明着赶人,委婉道:“明日一早出谷,你抓紧回屋收拾。”
慕容羽打定主意蹭饭,死皮赖脸道:“不打紧,再坐会儿,本来也没多少行李,回头再收拾也不迟。”
元晦抬头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道:“都这个点了,慕容叔吃完饭再走吧。”
慕容羽点头如捣蒜,心里叹道:“这师徒二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元晦笑道:“晚饭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慕容羽毫不见外,问道:“有什么?”
不待元晦开口,墨玉笙冷脸道:“有面,爱吃不吃。”
慕容羽回了墨玉笙一个白眼,心道:“又没吃你的,在那摆脸给谁看。”
慕容羽反感墨玉笙的冷脸,却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元晦做面的手艺是真绝。若不是被羽庄绊住了脚,他真有心想拉元晦入伙,去京城开一家面馆。
面馆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一碗面。
两人笑容可掬地目送元晦进了灶屋。
墨玉笙脸色一变,“一会儿快点吃,吃完早点滚。”
墨玉笙说到做到,不等慕容羽将面汤喝尽,他在桌下抬腿就是一脚将人踹跑了。
元晦吃得慢,还剩一大碗。
他吃面时有个习惯,会看着墨玉笙先吃。估摸着墨玉笙不够,他会蚂蚁搬家一筷子一筷子将自己碗里的面挪到墨玉笙碗里。
元晦嚼着嘴里的面,问道:“慕容叔有什么急事吗?怎么走得这么匆忙。”
墨玉笙道:“他没有,我有。”
元晦奇道:“什么事?”
墨玉笙汤足面饱,将碗往前一推,“还债。”
元晦一头雾水,反问道,“还债?还什么债?”
墨玉笙笑而不语,只定定地看着他。
元晦忽地灵光一闪,低头风卷残云地将碗中汤面一扫而空。
吃过晚饭,元晦顾不得收拾碗筷,匆匆进屋取了件薄披风搭在腕子上,跟着墨玉笙出了门。
两人并肩而行。
天还没黑透,尚有一丝残阳斜挂西山。
元晦道:“现在去看夜光草,应该不早吧?”
他难掩兴奋,连眉梢都添了几分喜色,显得异常灵动。
墨玉笙忍不住逗他道:“你倒挺会记账。挺好,将来墨家内务交与你打理,再放心不过了。”
元晦耳根微微发烫,明知这不过是句无心的玩笑话,他还是难以自抑地反复琢磨:“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内务,这莫不是……女主人的活儿?”
一炷香后,两人来到一处山丘。
墨玉笙所言非虚,此处的确是绝佳观景点。
这处山丘与乱子林接壤,如一柄长剑斜插入乱子林深处。山丘地势低,尖端处高不过一丈,佝腰就能碰触到毛芒乱子的花冠。
两人在山丘边缘坐下。
花穗感知到有人靠近,缓缓后移。
元晦将披风搭在墨玉笙肩上,问道:“我看这天色也快黑透了,怎么还不见她发光?”
墨玉笙故弄玄虚道:“这儿的夜光草有小姐脾气,需托人捎话才愿出门见人。”
元晦不太能分清这是句玩笑话还是实在话。
一来神农谷奇珍异兽多,委实不应以寻常眼光看待。
二来光是与墨玉笙比肩而坐就足以让他如梦如醉了,他实在转不动脑子再去想些有的没的。
元晦微微侧头看向墨玉笙,满眼含笑,“那你快托人和她们说一声。我都等不及了。”
墨玉笙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急性子。”
等到黑夜收了最后一线夏光,墨玉笙忽地抬手,一股温吞吞的真气自掌心而出,扫入身侧草丛。
一群流萤受惊,四散开来。
流萤提着尾部的灯笼,散入无边黑夜,有几只误入乱子林,打翻了身后灯笼,荧光泄了一地,浇在毛茸茸的花穗上,着了光。
先是点亮了一棵,而后两棵,而后三棵,片刻后,两人足下成了一片星海。
夜风拂过,薅走一团茸毛。
墨玉笙眼疾手快,截了胡。
茸毛忽明忽暗,好似一颗星辰。
墨玉笙摘了这颗星辰递给了元晦。
元晦捧在手心,久久无法移目。
他忽地低声道:“师父,我等你等得好苦。”
撕心裂肺的苦。
墨玉笙心头一酸,面色如常,“我这会儿在你身边,抬头多看我两眼不就成了。”
元晦没有抬头。
他双瞳中含着两团星光,半明半昧。
元晦轻声道:“那天夜里,下了一场雨。我起身去你屋里关窗。然后,我发现你没了鼻息。我当时害怕极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墨玉笙不知道那个雨夜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睁眼时看到的元晦。
二十岁的少年郎,就像株不见阳光的植物,活着,将一点点的绿色熬得只剩下枯黄。
墨玉笙抬手想在元晦头上轻轻乖一下。他犹豫再三,到底没有下手,只是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墨玉笙故作轻松道:“乌鸦嘴,你师父这不活得好好的吗?别学你慕容叔,成天伤春悲秋,晦气得很。”
元晦缓缓抬眸看向墨玉笙。
两湾如水的眸子泛着盈盈波光,里面满满当当盛的都是墨玉笙。
掌心的星光打在元晦的侧脸,光影将他俊秀的面庞切割成两半,一半忧伤一半深情。
元晦似乎是笑了一下,“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你远离我。再有一次,我可真的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