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 氐州第一 第26章
作者:相荷明玉
端午快乐大家!
第39章 总是当时携手处(六)
开元九年五月,张弃远在东都洛阳,打算隔天去富商办的花会一看。传说会上有精心搜罗的牡丹一千盆,有佛国养出来的异色鸳鸯芙蓉。天南地北、这辈子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都在这了。但他夜里忽然收到一封密信,盖是柳銎写了一些家庭琐事,看来看去也没有特别的地方。
若柳銎真的是讲琐事,何必寄一封密信过来?张弃疑心拂柳山庄出了事,当夜收拾行囊,马不停蹄赶回西京,花会到底没来得及看。
过了灞桥,张弃先在庄外转了一圈,只见山庄宾客盈门,仆役往来,和先前一般无二。再去见柳銎,柳銎反而讶道:“你怎么回来了?捎信过去,当然只是和你打个招呼呀。”
张弃可惜没看成的花会,气得当天走了,住在城外客店。没想到半夜三更时分,柳銎敲门进来,又说:“我的确有件事同你讲,庄内耳目众多,只好出此下策了,请你见谅。”
原来柳銎察觉到不对劲,族弟柳栾原本和他不对付,最近却常往山庄里跑,言语间对他家秘传刀法多有打探。柳栾其人阴狠毒辣,拿不到刀法,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他暗中有什么计策,伺机动手夺宝。
张弃不解:“你武功高出柳栾这么多,怕他作甚?实在烦了,把他赶出山庄就是。”
柳銎道:“他在暗,我在明,怎么防得住?”
张弃又道:“你先把他杀了。若你念在他是亲戚,不忍心动手,我替你杀就是。”
柳銎苦笑道:“真这么简单,我也不至于急着喊你回来。”他四下一张望,压低声音又说:“我是觉得,柳家除去本家一脉,别人恐怕和他是一条心的。最近我试探了一番,一举一动,他们好像都清楚得不得了。这绝不是柳栾一个人能做到的。”张弃道:“那怎么办?”
柳銎犹豫半晌,怎么都不说话。张弃催他说:“你肯定已经有主意了。我们这么多年交情,还要客气么?”
柳銎这才说:“我想,与其眼睁睁看他们抢走刀法,倒不如把这东西送你好了。”说罢从怀里摸出一本细绢册子,又将十轮伏影解下来,一齐交给张弃。
饶是张弃为人随性,还是被他这举动吓了一大跳,说:“这、这怎么好?”
柳銎说:“我有个不情之请。拿了刀谱以后,你想学也好,不想学也好,都由得你。但请你暂避一会,或许半年,或许一年。等应付完这事,我就捎信叫你回来。”张弃毫不犹豫,改了名字,带着儿子远赴吐蕃。等了半年,没有收到信,等了一年,仍没有收到信,到死也未踏回中原半步。
现如今的拂柳山庄日薄西山,分不出多少人力去追捕他们。逃出二十里,眼见已经远远甩脱追兵,东风进城另找一家客栈,把众人安顿下来。余下半日寻访名医,给柳銎调养身体,给张鬼方接续手指。
东风自己不出面,打发数个街上闲汉,带着钱分头去问。柳銎身体并无大碍,除了眼睛半瞎、难以恢复,别的将养一些时日就好。毕竟柳栾没打探到三忘刀法,最怕的反而是柳銎死了。
张鬼方的手指则麻烦得多。京中大夫问遍,都说手指削断再续是神话传说中的事情。
东风不死心,问到盟主夫人陈否,陈否倒还记得张鬼方这号人物,态度很和蔼,说:“我的确听过一个法门,只不过从未用过。只要你们不介意,当可拿来试试。”先用莲梗里的丝将外面皮肉缝上了,又像对付骨折一样,夹上竹板,每天涂的仍是那种淡黄色药膏。陈否干脆送他一小罐,打开有种浓浓栀子香味。
涂了几天,断口处的死肉竟然变成鲜红,隐隐有愈合的迹象,手指也勉强能弯一弯。这自然是叫人振奋的大好事一桩。
天气越来越热了,第三日大清早,东风睡出一身汗,下到院里乘凉。远远看见张鬼方杵在院里,旁边是个武师,带着自家小徒弟扎马步。
张鬼方好像无聊得很,时不时吓那小孩:“站正了!”那小孩又累又怕,腿软得跟鼻涕一样,一面哭一面跑了。
旁边武师倒也不生气,跟张鬼方攀谈起来,说:“兄台,你也练过武功么?”张鬼方含混道:“会一点儿。”那武师说:“练的什么?刀枪棍棒?”张鬼方说:“练的刀。”
那武师不到三十岁年纪,争强好胜,当下就让张鬼方演一套给他看。张鬼方天天还是带着刀,于是半推半就,左手抽出刀说:“就给你看看好了。”
然而十轮伏影是把双手刀,沉重非常。在鄣县时他剩一只右手,勉强舞得起来,现在剩一只用不惯的左手,各种挥削动作费力许多。时不时一刀收不住,接下来刀法便施展不下去。
那武师快言快语,笑道:“兄台,你长得又高又大,没想到力气却小。”
张鬼方不信邪,说:“你看好了!”在地上画了一条直线,站在线上,不顾右手伤势,将剩下三根指头也环住刀柄。一刀劈落,他右手指骨一痛,大叫一声,十轮伏影脱手飞出,整把刀没进地面。
武师吓了一大跳,才发觉他右手少了两根手指,一迭声道歉。张鬼方走去捡回长刀,摆摆手说:“没关系。”自己回屋了。
一直到中午,张鬼方始终躲在屋里,没再出过门。东风担心他,敲门说:“张老爷?张老爷?”
张鬼方不作声,东风推门一看,屋里摆着一个大浴桶,倒满凉水。张鬼方坐在里面睡着了,双臂搭在桶沿上,右边少掉两根手指,左边有个铜板大的印子,是在鄣县留下的旧伤。黑皮肤浸了水,亮晶晶的,精干漂亮。东风慢慢走过去,瞧见他眼皮红彤彤的,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焦躁。
这次在中原相见,张鬼方大有不同,至少不再抱着他哭了。但现在一看,这变化仿佛不那么大。东风故意想惹他,说:“张老爷。”
张鬼方睡得很警醒,果然一下子睁开眼睛。看清面前是谁,他大叫一声,说:“你怎么在这里!”急急忙忙想拿衣服来遮。但他衣服全扔在床上,非得从桶里走出去拿不可。张鬼方又羞又怒,满面通红,眼眶反而不红了,说:“你、你……”
东风笑道:“张老爷平时光膀子,穿那种袒胸露乳吐蕃衣服,不是都好端端的么?”张鬼方叫道:“能一样么!”东风奇道:“都是男人,哪样看不得么?”说着若有若无朝浴桶一瞟。
张鬼方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包袱说:“给我拿衣服来。”
东风慢慢翻找,细细地挑了一件中衣、一件里裤。张鬼方没好气说:“你扔过来,你不许过来。”东风便远远丢到他手上。
张鬼方系好里衣,背过身站起来,飞快套上裤子。等他再转回来,东风不由得一怔,眼睛微微睁大。张鬼方低头一看,原来他来不及擦水,里衣里裤湿透。上身透出腰腹,往下宝器勾了个长伟轮廓。东风转开头,盯着包袱说:“你要穿外衣么?”
张鬼方一步跳到床上,盘腿坐着,闷声说:“随便拿一件。”
东风看着一件花袍,红、青、金三色织锦,是他给张鬼方添的衣服里最贵的一件,便问:“你怎么没穿过这个?”拎起来一抖,内袋滚出来两串东西,竟是他以前送的便宜珠子。
他把外衣递给张鬼方,拿那珠子翻来覆去看,说:“张老爷,这上面蕃文写的什么呀?”
张鬼方恨道:“不告诉你。”
东风一笑,见他已经穿好外袍,走过去说:“给你编一条辫子。”
张鬼方闻言微微低头,把额角的头发露给他。
刚从水里出来,头发也还湿淋淋的,格外黑亮,发梢时不时掉一滴水。东风将手指往下一梳,掌心运起真气,把他头发弄干了。一些打卷的、不服管的发丝立刻翘起来。
东风拣出一绺整齐的,将那串珠子贴上去。编了两下,辫子散了。他轻轻说:“哎呀。”又试了一次,还是编不起来。
张鬼方比划道:“很简单的,左边绕过去,右边绕过来。”东风捣鼓半天,把珠子丢在他身上,说:“学不会,不编了。”张鬼方捡起珠串,要抬不抬,好像想自己编那头发。迟疑半晌,他看见缺的两根手指,放下手说:“那就算了。”
东风将他长发梳顺,别到红通通的耳朵背后,看见耳垂上一个小孔,又道:“你的耳坠呢?”
张鬼方道:“路上当了。”东风笑道:“不当我的珠子?”张鬼方道:“几文钱的东西,当不掉。”
东风在挂耳坠的孔上一揉,心想:“买个更漂亮的,一斤大的珊瑚,配一斤大的碧甸子。”张鬼方一甩头,把他手躲开了,说:“你干什么。”
东风一笑,轻声说:“原谅我吧,张老爷。”张鬼方冷笑道:“不原谅。”东风哄他说:“今天带你在长安玩,回来就原谅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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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东风换了件新衣,长发束在脑后,和张鬼方一前一后出了客店。张鬼方又不想理他,又忍不住问:“你不要戴你的面具?”
东风昂首道:“不戴!”张鬼方说:“你不是、不是被那劳什子门派追杀么?”
东风说:“长安这么大,找不到我的。”领他往西市方向走去。
此前张鬼方逛金光门外集市,已觉繁华得不像人间,一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多人。这回到了长安西市,更加目不暇接。此地铺面就像织机上的经线一样,排成一行一行,绵延不绝,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入眼一片斑斓彩色。
各家酒肆的旗旆,又叫酒望子,有一种尖尾的、一种平尾的、一种燕尾的,或画一个圆滚滚酒葫芦,或者写“蒲萄酒、竹叶酒、杜康酒、新丰酒”。酒还有剩时,酒旗高高挑在竹竿顶上,随风翻飞,卖光了便扯它下来。他们来得晚了,很多酒家已没得酒卖,剩一根光秃秃旗杆,错落立遍整个西市,俨然一片小竹林。
除了见惯的吃食和玩具,西市还有数不尽的活物卖。牛羊、猫狗不值一提,飞禽有锦绣鹦鹉、画眉、八哥、斑鸠、斗鸡、鹞鹰,走兽有个头小的幼熊幼豹,狐狸、貂,不是卖来剥皮或者吃,是给贵人们当宠物养。虫鱼有卖蛐蛐的,卖蜈蚣的,有卖大鼍龙,卖一对威武的蟹大将、斑点漂亮的虾参军,同样是拿来养着玩,买得多了送一座石头雕的水底龙宫。集市最靠外的空地上,有个缠着头巾的外邦人,牵了一头大象在卖。大象太大了!和山一样大,在人潮之中寸步难行,更别提牵进集市中央。张鬼方虽然不说话,但左看右看,明显兴致盎然。
有个恶相老头,从张鬼方肩膀旁边撞过去,不满道:“杵在中间挡路!”张鬼方如梦方醒,让到一边。
瞧见卖鹦鹉的,东风指着说:“我给我师哥买过一只,要不要给你也买一只?”张鬼方说:“不要,有什么意思。”东风道:“会学人讲话,一问一答。要不要?”张鬼方说:“没劲。”
又瞧见卖螃蟹的,东风说:“给你买一只?”张鬼方说:“这又有什么意思?”东风道:“你挺张牙舞爪,它也挺张牙舞爪,买来相衬。”张鬼方答都不答。东风说:“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要买甚么?”
终于路过牙行,张鬼方说:“我要买个阿丑。”东风笑道:“没得卖。”张鬼方道:“哪里有陇右能买、长安不能买的道理?”
东风把长发甩到一边,得意道:“来长安变成东风了,所以没得卖。你要的话,顶多租得半天给你。这半天你想做甚么就做甚么,如何?”
张鬼方便指着外面的大象说:“我要买那个大象。”
东风一口应下,说:“好。”当真走过去问价钱。张鬼方吓得要命,拉着他说:“不要了,不要了,你买得起么?”
东风回头道:“全副身家应该差不多。”转回去,又对那商人说:“一头多少钱?”商人答:“一头二千两,用布匹付也可以。”东风“好”字刚出口,张鬼方把他拽得远远的,说:“现在我不想要了!”
东风笑道:“那你喜欢什么?”
张鬼方心疼银子,看来看去,看见有个吐蕃人卖狼牙挂坠。陇右集市卖这东西的人多,一个才要一文钱。他便指着狼牙说:“我要这个。”
东风依他,走过去问:“多少钱?”专门用了吐蕃话。
结果那吐蕃人说:“这个是我们辛饶米沃加持的狼牙,一颗三十两,戴上以后百病不侵,消灾解厄。”
张鬼方想:“这东西也值一匹马?”又要去拉东风。东风却想:“要是真能消灾,花多少钱都无所谓。要是不能,单挂着也挺好看的。”飞快掏了银锭,拿走一颗狼牙。
张鬼方恨铁不成钢,说:“你想要这个东西,陇右那边多得是,为什么当时不买?”
东风笑道:“当时没有钱。”张鬼方说:“你讲你想要,我就买了,一文钱的事情。”
东风说:“低头。”张鬼方不明所以,微微俯身。东风将他脖子上的红绳扯出来,把这颗新牙挂在旧的那颗旁边,又笑道:“那颗是平措送的,这颗是我送的。”
一眨眼花掉三十两,张鬼方闭紧嘴巴,眼睛都不敢再乱看了。东风领他走进一家木匠铺,说:“在这坐一会。”
此地木匠铺也和鄣县不一样,刨花都有一股檀香味。铺子里摆有一个两人高的大柜子,分出许多小格,每个格子里放上木雕,或人或物,栩栩如生,概是木匠的炫技之作。
东风不晓得从哪里端出来一个盘子,装了一把核桃,递过来道:“张老爷吃核桃。”
张鬼方拿了一颗,拿在手里正要捏开,却觉得这核桃隐约散发一种木香,压根不是真正核桃该有的油香味。他狐疑道:“木头做的?”
东风逗他不成,说道:“真聪明。”
这颗木头核桃,无论轻重、手感,都和真正的核桃一模一样,甚至摇时还会响。东风将它巧劲一掀,壳应声而开,里面装了脑仁似的两瓣核桃仁。
他又把核桃仁拿在指尖,轻轻一搓,核桃外衣整片被他搓下来,露出白花花的核桃肉。张鬼方大惊道:“你、你把别人木雕弄坏了!”
东风拈起一小片核桃外衣,笑吟吟道:“这个是刨花做的。刨花分出最薄最薄的一片,工笔画出纹路,贴在白木头雕的核桃仁上,就是这个了。”张鬼方急道:“那你还弄坏了,要多少钱才赔得起。”
东风笑而不答,把核桃肉塞进张鬼方嘴里。张鬼方吃到香味,才知道这是真的核桃仁。
东风说:“这家铺面是我好朋友开的,他是全长安最厉害的木匠。做了一碟假核桃壳,用来装真核桃仁,你说他无不无聊?”
话音未落,有个青年从里间出来,两眼细细的,半睁不睁,说:“谁无聊了?”东风介绍道:“这是我在长安最好的朋友,乐小燕。”
见到东风坐在椅上,乐小燕讶异道:“你怎么回来了?”
如此一问,张鬼方才发觉,乐小燕并不是困得睁不开眼,倒像天生长一副怠惰样子。东风答说:“给你捎过信了么。”乐小燕道:“我以为你捎信而已,自己不回来。你的面具呢?”东风说:“弄坏了。”乐小燕叫道:“我做半年的面具弄坏了!你回来多久?”东风算了算说:“快两个月了。”乐小燕道:“回来两月,你也没来见我!”
他们二人一来一去,张鬼方插不上话,只想:“我真是一个土老冒。”
正在郁闷之际,又听东风笑道:“我原本打算悄悄回来,悄悄回去,不想给你添麻烦。没想到还是要找你帮忙才行。这是我在陇右最好的朋友。”说着拍了拍张鬼方肩膀。张鬼方心想:“他说他为我才回中原的。”又觉得自己没那么土老冒,挺直腰板。
乐小燕目光移向他右手,了然道:“原来如此。”从架子上拿了一个喀啦作响、分成一节节的物事,说:“就是这个东西了。”
张鬼方探头过去一看,这是半个木头雕的假手掌,各个指节分开,用机括相连。东风抓着张鬼方手臂,好像有点紧张似的,也看着那半个假手掌不响。
乐小燕说:“用起来简单。”叫张鬼方伸出右手,把那半个假手掌套在断肢上。
他断的二指都剩一截指根,穿进假手的两个圆环里,大小不松也不勒。圆环之上连接两根木头手指,指甲和指纹一并雕出来了。只要指根一屈,上面的假手指便也跟着机括弯曲,变成一个抓握的姿势。
东风催促道:“握刀试试。”张鬼方犹犹豫豫伸向腰间,握住刀柄,用力一抽。十轮伏影好端端被他抽出来了。虽然木头手指触觉不同,有些滑溜,也还不太适应,但指尖隐约有种抓力,握起刀来的确是稳的。乐小燕得意道:“这两根木头手指中间是空的,各贴了一小块吸铁石。平时不会吸别的东西,只有握刀的时候,离得特别近了,指头就能吸住刀柄。”
今早在院里试刀的时候,张鬼方心里千头万绪,早就想过种种可能。说不定他以后改练左手刀,但十轮伏影太重,要下许许多多苦功,甚至单手不一定能练好。或许换一把轻的刀,换一把短刀,甚至改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