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 氐州第一 第36章

作者:相荷明玉 标签: 古代架空

  他说得好像就要死了。张鬼方插嘴:“我要跟你一起去。”

  东风说:“不行。”张鬼方不满道:“凭什么不行?你才讲过,要我寸步不离跟着你。”

  丁白鹇拿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他们,就连宫€€也忍不住瞥来一眼。

  东风哑口无言,也不再提死不死的事,问了此地地形。梁无訾捡一根木炭,在地上画出一张地图。东风看了一眼,用脚把地图抹干净。

  华岳派占地很广,是按正儿八经、香火鼎盛的道观建的。棂星门往里,左右钟楼鼓楼,中央一道龙虎门。后面是玉皇殿、后土殿、议事殿,周围偏殿拜三官三省、四御五岳,再往里是三清阁、一口井,还有一排山房,一半门内弟子居住,另一半留给香客。

  若像没头苍蝇那样乱找一通,一个时辰还不够翻遍这些偏殿的。东风想了想,把徐于机叫到角落,问道:“你师姊有点凶,是不是?师弟师妹有什么事情,更爱找你说。”

  徐于机向来在暗暗与师姊较劲,当下说道:“是这样的。”东风又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走?”

  清武和清镜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清镜热心些,所以关系好,仅此而已。至于为何要走,徐于机也不清楚。

  东风有点儿失望,但转念一想,华岳派既然是练的童子功,对弟子之间交往自然管得严格,难有什么隐情。

  想了一会,他问到清武和清镜的铺盖,往被子里一摸。清镜被褥没什么异常之处,清武枕头底下塞了半只面饼,被子里发潮,有点儿湿漉漉的。

  除此之外,两人兵刃和水囊都不见了。东风灵光一闪,跳起来说:“一定是清武把水打翻了。”

  张鬼方不解道:“打翻就打翻,为甚么要出去?”

  东风拿上长剑,出了门。走到徐于机听不见的地方,他才叹道:“恐怕因为师姊太凶了,他不敢说罢。”

  清武敏感心细,晓得粮食短缺,自己藏了一点儿干粮,留待夜里偷偷地吃。结果面饼噎人,拿水来送时不小心打泼了。

  若换做别人,找师姊再要些水,或者找别的师兄弟借水,未尝不能撑过去。偏偏清武性子怯懦,不敢和别人说。他又撑不到大家一起去取水的时候,于是只叫上最好的朋友,两人偷溜出去。

  再算时间,若他们见过清莹师妹的惨状,再渴都不可能出去冒险。想来起床不久,他们两个就趁乱走了。到现在已过了半个多时辰。

  东风握着剑,和张鬼方一路往里走。为了提防周围暗器,他们走得甚慢,但到井边也不过是一刻钟而已。

  清武和清镜都不在这里,只有两对双钩丢在地上。东风转动辘轳,提上来一桶水,水亦是纯澈干净的。两个小道士究竟被抓去哪里,又是何时被抓走的?

  张鬼方忽然叫道:“你看!”

  东风循声望去,只见山房屋檐底下湿了一片,已经结冰了。按说华岳派好几天没住在这里,屋檐下不该有水才对。往前走得几步,又有一小滩水。

  他登时醒悟过来,当是清武和清镜中某一个人,被那贼人抓走以后,悄悄拧开水囊,把水洒在地上。

  东风大喜过望,沿着水迹一路往前走。从山房后面拐出,水迹愈来愈小,想来是囊中的清水所剩无多了。

  最后一滴水点在三清阁旁边、正对紫微殿门的地方。殿门紧紧关着,东风深吸一口气,在张鬼方手上紧抓了一下,问:“怎么办好?”

  张鬼方说:“我不晓得。”

  东风不响,把张鬼方的手抓得更紧。见他神色有异,余光总时有时无瞥向旁边,张鬼方跟着一瞟,只见东方三清阁的屋顶上,有个看不清面貌的人影,似乎正在盯着他们看。

  张鬼方会意,大声说:“但刚刚我想了一路。那个人要是当真厉害得出神入化,何必畏首畏尾,一下杀一个,一下杀一个?他冲进议事殿里,杀光所有人,一样拿得到武功。所以我想,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要么是忌惮宫€€,要么是忌惮你。所以冲进去就好。”

  话音未落,东风仿佛下定决心。手起剑落,劈开紫微殿大门。

  紫微殿内一股血腥气味。与此同时,他听见一道风声从脑后传来。东风早有准备,头也不回,剑上仿佛长了眼睛,转到身后,挡开一颗蝗石。

  那贼人“哈哈”一笑,说道:“这是某人和华岳派的过节,又不是和你的。你何必趟浑水?”

  这声音嘶哑沉重,不像以前见过的人。东风飞身跳上紫微殿屋顶,朗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嘿嘿”地怪笑一声,并不答他的问题,反而说:“你又是谁?”

  东风一咬牙,跳上屋脊上的骑凤仙人,足尖一点,高高跃起,飘飘落向三清阁。

  那人好像想见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说:“对啦,你是‘一点梅心’。你是终南派的人么?”其中“终南派”三字咬得格外玩味。

  东风惊怒交加,追到三清阁,那人声音却越来越远,隐在宫殿屋檐底下,看不见真容,接着人影跳出院墙,完全消失不见了。

  而三清阁屋顶上,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儿,身穿小道袍,捏着空瘪的水囊,双眼圆睁,已经断气多时了。这次他却不是被暗器所伤,而是被一把小剑穿心而过。

  方才他和张鬼方站在楼底,远远看见那个模糊人影,其实并非偷秘籍的狂贼,而是这个小道人的尸身。东风颓然坐在屋脊上,掩着脸想:“怎么办好?”

  张鬼方轻功不如他,费一番功夫才爬上来,坐在旁边说:“他跑得真快。”

  东风叹道:“轻功和别的功夫不大一样。有不少小门派,拳脚或者兵刃不那么擅长,轻功却很厉害。或许他拿了那些秘籍呢。”

  张鬼方坐着不响。东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背起那小道人尸身,说:“走吧。”

  张鬼方说:“我来背他。”东风道:“不用。”径直跳下三清阁。打开紫微殿大门,果然另有个小道仆在地上,同样是被一剑杀死,血流遍地。东风默默把他也负在身上。

  张鬼方跟在后面,东风想了想,说道:“你给他们打两桶水回去罢。”

  回到议事殿,东风半边袍子都染红了。卫于踵看见那捏着水囊的小道人,再也撑不下去,当即痛哭出声。梁无訾怆然道:“这是清武。”

  东风说:“我想也是。”清武心思比较细腻,晓得私藏一点干粮,所以偷偷倒水引路的也应是他。紫微殿里那具尸首则是清镜了。

  昔日同门血淋淋躺在眼前,议事殿里好几个小弟子吓得昏过去。卫于踵擦干眼泪,忙前忙后,给他们喂水、掐人中。好容易大家都不哭了,卫于踵带领众人,念了一段《度人经》,算给两个小师弟做道场。

  人心惶惶地捱到中午,卫于踵发下干粮,又给每个人倒了些水。许多人根本无心用膳,但也有几个饿坏了,不顾一切大吞大嚼的。

  东风看着那半块面饼,怎样都下不去口。好容易捱到夜里,终于得睡了。东风直挺挺躺在被子底下,心里想的也是清武湿的被褥、空的水囊,怎样都睡不踏实。

  经过清莹师妹的事情,没有人再敢出门上茅房,因此夜里安静极了。即使卫于踵不管,也没有人缩在被子里讲话。除了清莹发烧、偶尔哭闹,殿内几乎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已经过半了呢!

第55章 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四)

  众人担惊受怕一整天,早已经精疲力尽。夜里大家像小鸡小鸭一样挤在一块,又静又暖。到了三更时分,多数人松懈下来,沉沉地睡着了。

  东风却一点儿睡意也无。他想找个人讲话,手肘往旁边捅了捅。

  张鬼方睡得正香,毫不睬他。东风心里怨道:“凭什么你不理我?”接着想到,张鬼方也算忙了一天,一会还要起来守夜。于是也不闹了,自己背过身去,躺着装死。

  有一线低低的哭声,大约是在议事殿的角落里。东风一闭上眼睛,这线哭声就往耳朵里钻,搅得他不得安生。

  他想,是谁在哭?披了衣服起身去看。角落里,清莹横躺着,面色赤红,呼吸急促,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卫于踵坐在旁边垂泪,梁无訾两眼红肿,华发凌乱,面色也难看得很。

  东风问:“这是怎么了?”

  梁无訾轻轻摇头,朝着清莹一指。东风俯下身一听,清莹反反复复念叨,说道:“我要喝水。”

  卫于踵拿一个盛清水的碗,递到清莹嘴边:“喝吧。”清莹微微抬头,尝了一口,又说:“太热了,我要喝冷的。”

  东风一摸碗沿,水明明就是冷的。

  传说人在将死之际,五内如焚,除了冰水以外什么都吃不下去,谓之“烧膛”。梁无訾说:“再找不见大夫,恐怕凶多吉少。”

  这种话照理不能说给病人听。但清莹烧得迷迷糊糊,根本听不懂,也不知道自己是要死了,只一个劲要水喝。

  东风拿起水碗,端到门缝旁边,让外面冷风吹着。吹得碗中的水冷透了,他又端回来,交给卫于踵。

  清莹喝到冰水,浑身清凉,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梁无訾太息道:“于踵,你回去歇着吧。”

  卫于踵犹豫道:“师父,一个人照顾得过来么?”

  梁无訾不答。卫于踵走了两步,回头嘱咐说:“师父,要是帮得上忙,随时叫我过来。”

  梁无訾只是垂着头,盘腿坐在地上,好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东风反正睡不着,也在旁边坐下来,静静看着清莹。

  两个人互不说话,过了好半晌,梁无訾忽然问道:“你说,那些出卖武功的门派,他们是怎么想的?”

  东风道:“那个人信里不是说么,只要把功法借给他看,要名有名,要利有利。”

  梁无訾说:“名呀、利呀,真有这样重要?”

  东风说:“或许罢。”

  梁无訾轻轻地一笑,说:“我觉得呢,人最不缺的东西就是名利。”

  东风道:“未必呢。”梁无訾说:“你看我们华岳派。我才入门的时候,华岳还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呢。我看着它一天天凋敝下去,心里当然是着急的,但也从未想过要出卖武功,换回那些东西。”

  东风说道:“梁掌门这么想,别的人却未必这么想。”梁无訾又笑道:“我们小门小派之间呢,自然存在一点感应。一定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东风问:“那末为什么有人甘心和他做交换?”

  梁无訾不答这个问题,反而说:“江湖中人看不上我们华岳派,倒是不少华山脚下的老百姓,生了孩子天生体弱的,喜欢送来这里强身健体。这些人如何算得上是武林中人呢?”

  东风道:“无妄之灾。”梁无訾说道:“今日自从清莹受伤,我就一直在想,非要逞骨气,害得别人丢掉性命,是不是太无谓了?所以我想,那些出卖武功的门派,大抵只是想要保命而已。”

  东风不知说什么好。他到底是外人,梁无訾作何选择,他都不该置喙才对。

  但他心里又有种深深的不甘,想,要是自己这些年没有荒废武功,或许能有一战之力,梁无訾也就不必为难了。

  前半夜倏忽而过,月偏西山,他叫起张鬼方,仍旧坐在屋顶守夜。

  在这空旷、清冷、充满鬼蜮的广场,刺骨寒风迎面刮过,一往无前。檐上结一层冷冰冰的白霜,手一碰便化了,手一离,它又像鬼魅一样现形。东风心情郁闷,往下轻轻叫道:“萨日!”

  许久没人叫这个名字了。张鬼方愣了好一会,反应过来,仰头问:“叫我作甚?”

  东风其实就是想逗一逗他。“萨日”在吐蕃话里是厉鬼的意思。东风笑道:“你既然是‘萨日’,应该不怕鬼罢?”

  张鬼方莫名其妙,东风解释说:“就好像酆都大帝一样,你比别的鬼还厉害,一叫你的名字,他们就害怕了,被镇住了。”

  张鬼方虽然不明白,但听出一些弦外之音,附和说:“那就不怕吧。”东风趴在檐上看他,胸膛贴着冰冷的瓦片,觉得好像定了一些。天清一些,月光也明亮几分。

  张鬼方说:“你下来坐吧,屋顶风大。”

  东风说:“不要。”张鬼方便脱了外面的棉袍。东风说:“我不怕冷,你才要担心着凉。”

  张鬼方冷笑道:“这样天气,谁要脱棉衣给你。”东风不响。张鬼方脱掉最外面的袍子,又脱了中间夹€€,扔到屋顶上说:“给你垫着。”

  东风便伸手去接。手指相碰的一刹那,殿门里面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门闩抽动的声音。每个动作都放得极轻。

  东风一时僵住,皱眉想:“是谁这么不要命了,半夜出来送死?”

  慢吞吞地,殿门打开了。东想要把那不知死活的小道斥回去,不想一低下头,门内站着的竟是徐于机。

  徐于机提背着一个小包袱,双钩系在腰上,鞋子提在手里。没想到在这里就被发现了,他强自镇定,冷着面孔问:“你们在作甚?”

  东风拿过半空中的夹袄,神情自若,打量他道:“你要给清莹师妹请大夫?”

  徐于机不响,东风拖长声音说:“哦……你半夜出门,又是想去茅房?”

  徐于机道:“不是。”东风说:“那你要去干嘛?”

  徐于机咬咬牙,说:“我、我要去水井。我怕他们起来、没、没有水喝了。”

  就在白天,张鬼方才挑回来几大桶水。一时喝用是绰绰有余的。东风静静看着他,张鬼方则听得一乐,问道:“你去挑水,空着手去,用什么装呀?”

  被轻易揭穿,徐于机面色涨红。但他生怕惊动同门,不敢大声说话,只哑着嗓子说:“你们不要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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