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 氐州第一 第38章

作者:相荷明玉 标签: 古代架空

  东风道:“你不是想去曲江池,上次又没去成么?这次带你来看了。”

  虽不知冬天残荷有何好看的,张鬼方却很开心,想,这么久的事情他都记得。到了曲江池,舞榭歌台底下,一片茫茫白水,上面方的尖的,零星支棱着枯的荷叶梗。东风问:“好不好看?”

  张鬼方斟酌道:“好看。”东风扑哧一笑,说:“张老爷真不会讲话。”

  张鬼方不服气,问:“那要怎么讲?”

  东风倚在桥栏杆上,道:“若不好看,你就直说,不喜欢。我们去别的地方。”

  张鬼方说:“那张老爷要是喜欢呢?”

  东风不答,转而说:“今天其实有别的事情做。”跳到路上往前走。张鬼方一路跟着,进了一片竹林,又从竹林进到一间小屋。

  坐下不到一刻钟,海月亲手提着食盒,进来笑道:“‘一点梅心’大驾光临,怎不知会我一声?”

  东风介绍说:“这是海月。”也笑道:“我们两个坐在这里,已经是知会你了。”

  海月摆出手炉,又摆出一碟金乳酥,卷起袖口煮茶。一面问道:“这位吐蕃客人是?”

  张鬼方忙放下糕点,答说:“我叫……”名字还没说出口,东风按住他,笑笑说:“这里问问题要钱的。”

  海月大笑道:“不讲我也知道。这位姓张,张鬼方,化名叫做冈仁迥乃,去过盟主生日宴,对不对?”

  张鬼方瞪大眼睛问:“怎、怎么知道的?”

  海月道:“这是我吃饭的家伙,若问这个问题,一千金都不行。”又说:“这位是‘一点梅心’的朋友?”

  东风啜一口茶水,慢悠悠说:“这个问题也要花钱。”说着在桌底下捏了捏张鬼方的手指。他才摸过茶杯,手心暖洋洋的。张鬼方心脏砰砰直跳,从耳根子开始发红,飞快红到面颊。海月看在眼里,笑而不言。

  喝过一壶茶,东风说:“这次来找你,还是想要打听一个人。只是这人你未必听说过。”

  海月佯怒道:“只要此人在入过门派,留过姓名,我就一定知道。”

  东风便蘸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反写了那三个字,一面说:“人可何。”看了张鬼方一眼,又说:“有无的有,始终的终。”

  海月对着桌上三个水字,沉吟道:“确信是这三个字?”

  东风说:“是这三个字不错。”海月也边写边说:“要是叫‘幼钟’叫“友忠”,我倒是听说过。叫‘何有终’的,我是从来没见过。”

  张鬼方插嘴说道:“这个人武功很好,跑得很快,暗器功夫也好极了。”

  海月问:“长什么样子?”张鬼方说:“没有见到。”海月哈哈一笑,道:“那么这样的人可多了。你身边‘一点梅心’,武功就很好,跑得也快,一气跑到吐蕃那边去了。”

  他们两个打趣自己,东风充耳不闻,拧着眉头不响。要是连海月都不知道,证明此人从未以“何有终”这个名字行走过。

  如果他有别的化名,正经拜过师,那还说得过去。但如果他从来只叫这个名字,深居简出,却学得这样一身功夫,那就太可怕了。

  既然连海月也不晓得这个人,多留无益,两人嘱托她多留心,旋即拜别海月,从屋里出来。东风牵过马,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回家吧。”

  张鬼方点点头,忽然对他眨眨右眼。东风失笑道:“张老爷挤眉弄眼的,做什么呢?”

  张鬼方奇道:“张老爷没有挤眉弄眼,它自己动的。”说着眼皮又是一跳。东风说:“张老爷犯困了?”

  张鬼方自己也甚为不解,摇摇头,骑上暗云。东风拍拍马首说:“辛苦你啦,快些回家罢。”挤坐在马背上,

  一夹马腹,暗云四蹄踏云,飞也似地冲出竹林。往西行至大安坊,跨越面前一道渠,再往北走一段路,很快就能回到肖家村。

  张鬼方却突然一扯缰绳。暗云长嘶一声,猛然停住不动了。东风从马背上跌下来,看他面色难看,忧心道:“张老爷怎么了?”

  张鬼方道:“我有点心慌。”东风说:“我来骑马?我们快些回家。”张鬼方摇头道:“不是累了,就是心慌。”

  他把东风拉上来,调转马头向东,又说:“我要去拂柳山庄看看。”

第58章 为我吹行云使西来(七)

  马不停蹄赶到拂柳山庄,天色黑透。东风问道:“为什么要来?”

  张鬼方说:“我就是心里发慌。”抬起头往上看。山庄主屋伫立在崖边,安静宁谧。仰得脖子都酸了,仍看不出什么名堂。

  见他执拗的样子,东风说:“我们上山看一眼,但你千万别给柳栾抓住了,好么?”

  庄内原有几个家丁守在门口,今天不见他们踪影,大门却洞开,像一张黑幽幽巨口。

  犹记得那道迷晕人的吹箭,张鬼方把外衣脱下来,揉成一团护在身前。放轻脚步,深吸一口气,跨入门内。一脚下去,没有动静,再一脚,还是没有动静。

  拂柳山庄人丁虽然稀薄,可现在饭点刚过,正当是热闹的时候。仔细一看,庄里不单没有人声,就连灯火也没有一盏。东风手指挂在张鬼方腕上,虚虚捏着,说:“不会搬家了罢?搬家也没关系。我找海月一问便知。”

  张鬼方说道:“不应该。柳栾为了拂柳山庄,耗费这么多心计,怎么可能说搬就搬?”

  东风心想也是。一直走到山路上,并无任何人拦他们两个。东风说:“若不是搬家,他们都去哪了?”

  张鬼方道:“上去看看吧。”这条小路他们走过好几遍,拾阶而上,一刻钟就能走到山腰。

  行至半途,张鬼方皱皱鼻子,手一紧,说:“不对劲。”

  东风道:“怎么不对劲?”张鬼方说:“你有没有闻见味道?”

  数九寒冬,树叶都落光了。山风冷得像小刀子,哪里闻得见味。东风说:“没有。”张鬼方说:“有股铁锈味儿。”

  正说这话,东风脚底觉得一滑。最近大半月没有下过雪,东边山路又向阳。要是有冰,早就应该化没了呀。东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一晃而燃,附身照亮地面。

  一片红。冰是红色的!东风内心一紧,跳将起来,飞也似奔往山上。张鬼方抄起长刀,紧紧跟在后面。一刻钟路只走了半刻钟。走到尽头,锈味愈来愈浓,绵绵密密,每一口气吸进鼻子,都带有挥之不去的甜腥味道。一个黑影横卧在台阶尽头。

  他跑上去扶起那人,身体已经僵了。东风拿火照着,那人穿着家丁的灰衣服,面孔冰冷。张鬼方觉得有点眼熟,想了半晌说:“这是当初把我骗过来的那个。”

  再往前走,柳御后心中了一刀,仆在树下,旁边就是他师妹。主屋里面更是触目惊心,横七竖八,墙上溅满鲜血。这些人死去都有两三天了,多亏冬天天气冷,尸身算得完好,没有开始腐败。

  把屋里屋外的尸身摆在一处,略一清点,竟有二十二人之多。其中半数是家丁,半数是拂柳山庄的弟子,柳栾却不在。东风有些担忧,拽着张鬼方袖口不放。张鬼方焦躁不已,在原地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柳栾呢?柳栾呢!”

  东风说:“你别着急,我们再找找。”张鬼方不能发火,只能拼命抓自己头发,把辫子全抓散了。东风拉过他手说:“别抓了!我们去找!”

  张鬼方说:“是不是他想逃,把所有人杀掉了?”东风说:“不可能,你才说过呢,这是他拿一辈子偷来的东西。”

  张鬼方痛苦不已,蹲在地上吼道:“那是为什么!”东风说:“我们去屋里找。”张鬼方叫道:“找过了!什么都没有啊!”

  东风脑海里灵光一现,说:“我知道了,有个地方。”才一松手,张鬼方就发狂一样往屋里跑。进门槛时脚下一绊,重重摔在地上。东风吓了一跳,叫道:“张老爷!”

  张鬼方一点儿痛都感觉不到,把屋里箱子柜子砸了个干净,又说:“什么都没有!”

  东风走去旁边耳室,这里是暗道的入口。当初张鬼方没和他一起上来,因此不知道这个地方。

  打开地上的大箱,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叫道:“张老爷,快来。”

  张鬼方冲进来,见到箱里有一道暗门,急吼吼就要往里跳。东风死死拉住他,说:“你看,这是掉在旁边的。”

  东风递过来一张纸笺,笺上赫然写的是:“某素闻贵庄《三忘刀法》乃天下第一之刀法,若有幸能借阅几日,愿以财帛交换。某顿首。”

  和写给华岳派的纸笺只差几个字,又是那个“何有终”!

  从小到大,从他娘、他阿波拉惨死以后,张鬼方心里只有报仇这一件事情。练他不喜欢的武功,远离故乡,劫官银,都是为了报仇。甚至断指之痛他也不在乎,因为他将要报仇了。

  然而就在拨云见日的时候,这个不知哪里来的何有终,忽然把柳栾满门屠个干净。张鬼方当真快要疯掉了。

  东风在他耳边轻轻叫:“张老爷,张老爷!”一面使劲推他肩膀。

  他勉强抬起头。东风拉开暗门,说:“这个暗道其他人都不晓得,只有柳栾知道。他或许是从这里跑了。”

  张鬼方强打精神,说:“对。”提起长刀,钻入暗道之中。东风说道:“你等等。”去拿了一盏油灯,举在手上。

  等东风也下到密道里,张鬼方已只身走远,身影消失在暗中,看不见了。东风急得叫:“张鬼方!”

  张鬼方不答。这一截暗道又黑又窄,要是恰好撞见柳栾,被他砍上一刀,真是躲也没处可躲。东风往前走了十丈,还没有找见张鬼方。感到背上一滴冷汗,顺着脊梁,冰凉凉滑下来了。他站在原地,颤声又叫:“萨日,萨日!”

  油灯只能照清脚边的路。过了一会,这片亮光一暗,张鬼方当真走回来了。东风将他紧紧抓着不放,说:“要是碰到柳栾怎么办?”

  张鬼方冷道:“那我就和他你死我活。”东风知道这是真的,不是气话了,更不敢松手。

  拉拉扯扯走了半天,地势稍宽,张鬼方的脉搏跳得也不那样快了。东风才说:“不能够你死我活,只能你好好地回来。”

  话音刚落。余光里有道影子一闪,疾如风雷。张鬼方喝道:“谁!”就要往前追。

  见他连自己的话也听不进,东风心中气苦,说:“别去。”从怀中掏了一粒铜板,朝那影子弹出。那影子一声没出,在暗里挣了挣,不动弹了。

  两人慢慢走过去,举灯一照,原来是一条躲着冬眠的土蝮蛇。张鬼方叹道:“没事,是蛇而已。”

  东风不响,打定主意要秋后算账了。再往前走,面前是一道岔路,一条阶梯向旁边拐去,就是当年关柳銎的地方。东风停下来,也不讲话,意思是:“往哪边走?”

  张鬼方站定,细细听了一阵。

  说静不静,此地其实有许多种声音。第一是他自己的心在狂跳,“咚咚”两声,紧接着耳朵里“哧”一声,流过一股热血。

  第二是东风的呼吸声音,平时悠长安宁,现在有点急促,要么是紧张,要么是生气了。

  第三是从密室那边传来的,“呜呜”的阴风声响,像极陇右夜里的声响。上次他们凿开石壁,留了一道大口子在墙上。冷风吹入山洞,从那道口子灌进密室,就是这个声音。

  而在阴风底下,另有一种“呼呼”响动,像一个人在喘气。蛇是不会有这样声响的。

  东风也听见了,横剑护在两人身前,另一手举着油灯,一步一停地走下台阶。走到底了,他一脚踢开密室铁门。只见地上蜷着一个瘦巴巴老头,细细照了半天,才看出他身体还在微微起伏。胸口插着一把黑色短刀,正是和“十轮伏影”相配的那一把。

  张鬼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那老头翻过身来。是柳栾!柳栾剩得半口气在,神志不清。听见有人的声音,他便喃喃说:“救救我,求你了。”

  张鬼方怒极反笑,把柳栾肩膀踩在脚底,咧开嘴说:“救你?柳栾,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柳栾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迷迷糊糊睁开一边眼睛,很快又闭了起来。他肯定看不清东西。见了张鬼方,他也只说:“少侠,求你了,求你了,救救我。”

  张鬼方不答,脚下越来越用劲,把柳栾肩头踩得咯吱作响。不知为什么,见到仇人凄惨可怜的样子,他心底一丝快意也无,反而空落落的,反复只想:“阿波拉,我报仇了!我要报仇了!”

  柳栾吃痛,连连地咳嗽,咳出的血沫子溅到张鬼方靴上。张鬼方冷笑一声,在柳栾衣服上擦碾干净。

  可惜柳栾仍未认出他来,还在哀求说:“少侠,只要你救我,我给你银子,武功,你想要甚么都好。”

  要不是柳栾设计抢来拂柳山庄,甘心做个普通族弟,这场祸事未必会栽到他头上。

  且他不会真正的《三忘刀法》,碰到何有终,甚至不能弃秘籍而保命。桩桩件件事情,仿佛冥冥中有天定,不知这算不算果报?

  张鬼方开口欲说:“我要你的命!”东风站在旁边,心念电转,忽然把他拦住了,抢道:“是谁害的你?”

  柳栾喘道:“谁、谁?我不认得。”东风问:“长什么样子?有没有蒙面、易容?”

  柳栾说:“他没有蒙面,他模样……”

  说到此地,他停下来咳嗽。东风心急如焚,催促道:“他什么模样?”

  柳栾吐出一口浓血,眼神霎时之间清明了,也不咳嗽了,盯在张鬼方脸上不放。张鬼方脚下使劲,恨道:“说啊,柳栾!”

  柳栾冷冷一笑,齿缝之间红红黄黄,全是血沫。只听“咔嚓”一声,他肩膀被张鬼方踩断了。但他好像不会痛一样,表情丝毫未变,笑道:“张芝,我早打听到了,你们住在肖家村,是吧。”

  张鬼方心下一紧,一声不响。柳栾说:“我收拾不了你们,但我告诉他,这套刀法普天之下只有你和柳銎会。”

  刚才他说一句要喘许久,现在却口齿伶俐,流畅清楚。张鬼方恨声狂叫,把他胸中短刀抽出来,高高举起,就要再捅回去。

  刀未落下,柳栾从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浸透靴子。一辈子经营心计、大奸大恶、背信弃义的柳栾,彻彻底底断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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