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 氐州第一 第51章

作者:相荷明玉 标签: 古代架空

  离山脚越来越近,何有终的叫骂之声,仍时不时地从身后传来。东风跑到一处山坡,要是继续走山路,还有约莫十里脚程,就能见到官道。但要是从旁边翻下去,虽然陡峭些,却只要再走两里路。

  东风一鼓作气,纵身跳下路边。这里岩石虽然滑溜,却比山上那峭壁要好爬多了。他仗着有轻功傍身,不必像采药人那样如履薄冰地爬,只消偶尔在旁边石头、树根上借力,稍稍调整方位。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已经滑到下层山路。

  东风扯过袖子衣摆,匆匆看了一眼。见白袍子还是一尘未染,他便往前走去。

  官道近在眼前了。两旁商铺尚没有开门,踏青的游人也还没有来。只有一条宽阔青石板路,贯通东西,杳无尽头。

  一道清风拂面而来,东风摸摸怀中胡饼,胸中为之一轻。微微雀跃,正要再走,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东风。”

  东风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声音正是封笑寒!封笑寒原本站在树上,此刻跳下来,挡在路中央。两人相对无言。

  他其实不怕封笑寒。封笑寒天赋远远比不上三个徒弟,但是要脸面。在终南授艺之时,鲜少亲自喂招,都是叫他们师兄弟之间切磋。

  有时东风去找师父,看见封笑寒练剑,自知封笑寒于剑一道,已经远远比不上他们三个。只不过他当时心气甚高,总觉得别人不如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把师门情谊看得极重,所以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想起这些往事,东风恍惚之间觉得,好像不是和师父兵戎相见,只不过是早课躲懒,又被抓住了而已。他避开封笑寒目光,低声说道:“师父,放我走吧。”

  封笑寒冷笑一声,讲的却还是当初那套说辞,道:“你叛出师门,早该想到今日。”说罢抽出长剑。

  东风不觉一阵气苦,心想:“当年的事情,何曾让我自己选过?子车谒甚至从未想过拉我入伙,一听说师弟要告状,立刻将他杀了,又嫁祸于我。除了逃走,我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他的剑鞘早落在峭壁上,无挂碍剑一直握在手里。他也将剑横在身前,只守不攻。封笑寒说道:“你也休要看不起我。”在旁边树干上一踩,高高跃起,使一招“天外飞仙”剑光宛若流星,朝东风直刺过来。

  在终南剑派招式之中,就属这招“天外飞仙”最是招摇。而且居高临下,有破竹气势。施怀爱将这招用作起手,大概就是从封笑寒这里学来的。东风侧身退开,长剑牢牢护住面门。封笑寒落到地上,微微蹲下身,卸掉劲力,顺势将剑贴地一扫。

  东风跳起来躲开,仍不还手。往官道上逃得几步,封笑寒叫道:“你以为你能走得脱么。”举剑朝他背影劈下。东风迫不得已,终于转过身,长剑迎上去一挡。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这一大章已经二十六了,但我还没想好下一大章能起啥名字……(目移)

第80章 为我吹行云使西来(二十七)

  两柄剑“当”地交在一起,一声巨响,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落下。封笑寒自己原有一把用惯精钢剑,今天拿的却是子车谒的“无无明”,显然就是为了对付东风,特地换上的。

  他剑法变化算不上太大,内功却有长足进步。其中是否何有终的功劳,就不得而知了。一击之下,东风不由退了半步,手臂又酸又疼,五指紧紧抓着,才不至于叫长剑脱手。

  封笑寒也未好多少,但他害怕东风逃跑,一刻不缓,提剑又向东风肩膀斩落。

  东风低声说:“师父武功长进了。”封笑寒哼了一声,疾风暴雨也似,一剑剑攻来。

  东风始终不还手,只偶尔举剑挡一下。虽然一时走不脱,酣战之中,却也不多么左支右绌。转身让开一剑,还有余裕说:“师父,你……”

  封笑寒冷笑道:“我什么?”

  东风原本想问:“师父,你知不知道是何有终杀了封情?”转念却想,要是师父早明白这一回事,还把自己视作大敌,他可当真不知道如何自处了。于是改口问:“师父,你知不知道封情师弟如何死的?”

  封笑寒怒喝道:“你还有脸问这句话!”毫无章法,像拿长刀一样将剑双手拿着,重重劈下。东风反而心下稍宽,想:“师父果真不知道内情,才会在这里拦我。”

  他正想要开口辩解,身后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何有终浑身湿淋淋的,头发胡须冻成一绺一绺,末梢结冰,叫道:“栀子花仙来也!”一掌拍向东风后背。且封笑寒恰好一剑刺出,将要碰到东风咽喉。

  他腹背受敌,实在无处可躲了。东风只得抬起剑尖,斜往上一撩。

  照理来讲,封笑寒出招早得多,应该先将东风喉咙捅个对穿才对。但东风这一剑迅捷无伦,后发先至,剑尖已险险点在封笑寒手腕上。封笑寒又惊又怒,不得已撤剑后退。

  抬起剑尖的这一刻,东风想起年前回终南。他假扮做一个外门弟子,和其他人一起练剑、比武。那时师父不认得他,尚且照顾有加。此时两个人总算见面,却要兵戈相向,心里越发酸涩。连环“唰唰”两剑,逼开封笑寒,顺势避开何有终的一掌。

  破了这个先例,东风暂且狠下心,以攻为守,接连逼退封笑寒数招杀着。封笑寒愈来愈焦躁,忽然高呼一声:“接着!”把无无明剑高高往上一扔。

  东风立即反应过来,足尖在地上一点,跃起来拦那柄剑。封笑寒仗着他不会当真打伤自己,同样跳起来,伸长手臂,把东风衣带扯住。

  东风连忙挥剑,把衣带一斩两段。但就是这一滞之机,何有终已经接过“无无明”,向他上路横着一斩。

  东风面对着封笑寒,来不及转身,半空中使出一招“苏秦背剑”,勉强格开。接着急使“千斤坠”落到地上。何有终哈哈一笑,说:“一点梅心,你半空阴我一次,我也阴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何有终双腿长得很短,也不好用力,落地须用双手轻轻一扶,才能站得稳。东风一声不吭,瞅准他手背“合谷穴”,剑尖点去。何有终笑骂一声,收回两手,就滴滚了一圈。

  东风面对师父留情,面对这个草菅人命、连清武、清镜都下得去毒手的何有终,则是毫不留手的。

  趁何有终还未爬起来,东风抢上一步,一脚踩在他肩上。剑尖对准胸膛,直插下去。

  一旁站着的封笑寒,原以为东风一定没有赢头,因此退在边上束手旁观,没想到东风险将何有终杀了。他连忙折回来,力贯双臂,实打实拍在东风后心。

  东风全心对付何有终,没有防备,往前跌了一丈远。一阵烧心剧痛,从后背贯到前胸。他深明越是虚弱,越不能叫对方看出来。强自站直身子,擦汗似的抬起一只手,悄悄将一口血吐在袖子上,长剑一甩,笑吟吟道:“看来师父不止钻研剑法,就连掌法也深有造诣。”

  何有终回头说:“你内劲不行呀!”

  封笑寒半辈子扑在武功上,即便在从前,别人若当面指摘他的武功,他也是要当场翻脸的。但他畏惧何有终这个怪人,不敢反驳,面色却阴晴不定。何有终站起来,拍拍封笑寒大腿,又说:“没关系,下回找见合用的功法,再教你一招半式。”东风心中登时了然。想必除了掌门之位以外,何有终还许诺了不少神奇武功,这才让封笑寒愿意入伙。

  他暗地调息,压住后背伤势,咬牙接了何有终一剑。察觉到他身法滞涩,何有终又笑道:“封笑寒,好像你那一巴掌也不是多么差劲。”

  终南派的剑法是东风从小练到大的,简直就像吃饭、走路一样,深深刻在心中,比半道出家的何有终要纯熟得多。两个人照镜子似的打了数十回合,东风虽然受伤,一时竟然不落下风。

  但他后背一阵接一阵生疼,而且越来越严重,想是肋骨给那一掌打断了。

  东风自知不能再耗下去,剑锋一转,使出他在肖家村,自个儿悟出来的那一套剑法。除了出剑以外,其余事情一概不问不想。见招拆招,好几次差点儿刺中何有终。何有终不禁奇道:“这是什么招式?我倒想学学了。”

  东风又说:“这是三忘刀法。”

  见他不愿意答,何有终也不再追问。凝神斗到百招上下,何有终忽然说:“我看懂了!”剑尖点向东风眉心,剑路之中,又暗含九九八十一种变招,正是终南派绝技“天罗地网”。东风不紧不慢,同样一剑指向何有终面门。

  他剑势快绝,何有终剑尖只到半路,眼前已经银光闪闪,不得不就地一滚。这招“天罗地网”轻易破了。东风暗暗呼出一口浊气,乘胜追击,举剑往下一挥。

  还没砍到何有终身上,他后心又是一阵剧痛。回头一看,封笑寒手里捏着数个冰球,朝他连环打出。他本就受了重伤,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了,更遑论躲开。一颗冰球打在“神道”,一颗打在“大椎”,还有一颗斜着点中“肩井”。东风眼前发黑,手臂酸软,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紧接着膝盖一痛,肩膀硌在甚么硬邦邦的东西上面。闻见一股冰冷清新的、雪与草根混杂的气味,自己终于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东风胸中火辣辣地疼,手脚沉重,像用链子拴住了。身下是一堆稻草铺成的床。甚至用不着睁眼,他也晓得此地是终南派的地牢,正是以前关押他的地方。

  终南派门规宽松,若非犯下弥天大错,几乎不会把弟子关进来思过。因此囚室里的稻草是新的,还算干净暖和,这是一桩大好事。东风一面装昏,一面细细地听,听见封笑寒在外面说:“为何要留他?他知道许多事情,人又狡猾,不如一剑杀了清爽。”

  何有终说:“要是他答应了,我们多一个助力,不好么?”

  封笑寒说:“不可能的,我懂得他这个人,死脑筋。”何有终哂道:“你才讲他狡猾。”

  封笑寒冷冷一笑,说:“莫不是你看上他了,才要留他?”

  何有终大奇,说道:“封笑寒,你一把年纪了,怎么会想这种事情?”封笑寒道:“也不奇怪。”何有终哼道:“但这可不是我要留他,是‘他’要留他。”

  这个“他”是谁,何有终没有明说,封笑寒却听懂了,应了一声。何有终又说:“但他也说了,只等两天。要是东风不够知情识趣,就‘咔嚓’了。”

  封笑寒说:“行。等他醒了再说罢。”

  那两人不说话了,应当是在看他。东风赶紧放缓呼吸装死。过了一会,何有终说:“你守着罢,我先走了。”

  地道中传来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东风眯着眼睛,偷偷瞟了一眼。

  牢房里点着一盏黄澄澄的油灯,何有终的确走了,封笑寒还留在门口,低头静静看他。

  这副神情很是熟悉,东风脑袋里一片浆糊,思索半天,总算想起来。

  以前他在终南学艺,偷懒赖床,虽然有子车谒打掩护,但总有被师父发现的时候。到那时他就装病,说自己头疼发热,病得动不了了。封笑寒来看望他,就是这副静静的神情。东风不知装出来的病被他看透几分,心里总是惴惴的。

  今夜他被暗算两次,实在是不当心。但背对的人既是封笑寒,他总在不知不觉间放下防备,这才着了道。东风叹了一口气,慢慢忍痛坐起来,低声说:“师父。”

  封笑寒站在铁门外面,“嗯”地答了一声。东风说:“封情不是我杀的。”封笑寒不响。

  东风不知要如何出卖子车谒,一时无言。想来想去,他想,封笑寒是封情亲父,总还是应该知道的。又开口说:“当时是……”

  说到一半,封笑寒打断他说:“是子车,对吧,我知道的。”

  东风简直没有力气冷了,颓然靠到墙上,还是问:“你是以前知道,还是现在知道?”

  封笑寒说道:“一开始都讲是你做的,我也就信了。”

  东风漫漫地想:“应该高兴么?”又听封笑寒说:“后来猜到了,但是过了这么久,再旧事重提,好像也没有好处。”东风哂了一下,咳了一口血唾。

  封笑寒说:“要不要手帕?”东风抬手一看,衣服早就脏了,袖口还有之前吐上去的血迹。他说:“不要。”拿外衣擦了擦嘴角,又说:“师父,你劝我罢。”

  封笑寒面上毫不惊奇,好像早知道他醒着。东风又漫漫想:“当年应该也是看出来了的。”等了一会,封笑寒仍不开口。东风说:“师父是不愿意我入伙,还是不想我活着?”

  封笑寒道:“我晓得你不会答应,不想白费口舌而已。”

  东风说:“未必呢。要留我两天性命的人是谁?叫他自个来和我谈,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封笑寒说:“我还不知道你么?”东风执拗道:“你叫他来,答不答应是我的事情。”

  封笑寒不睬,说:“既然醒了,你就……安安生生的,养两天伤罢。”说罢也转过身,径自走了。

第81章 为我吹行云使西来(二十八)

  养两天伤做什么?养两天伤,等着第三天挨宰么?东风不以为然,没好气躺回干草堆上。

  上回被关在这里,囚室外面一天换一班人马,日夜看守。东风趁那守门的弟子犯困,从铁门缝隙伸出手,偷了长剑来。一点一点,撬开手脚铁环。再趁送饭弟子打开门锁,将守卫全数打晕,这才逃出生天。

  如今知道他被关在此地的人,只有封笑寒、子车谒和何有终。封笑寒是掌门,子车谒亦是门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都走不开。何有终更没可能一天到晚守着他。

  偷不到兵刃,油嘴滑舌也无用武之地,东风反而不知如何好逃。

  他往腰上一摸,果不其然,无挂碍剑早被收走了,只剩一条系绳挂在腰侧。他干脆扯下外衣,把内袋翻了个底朝天,里面东西样样摆出来,一颗火石、一个绣花荷包、一把碎银、几个铜板,还有一张从子车谒房里捡来的,封情的旧信。

  出去这些再没有多的东西。东风不甘心,运气一扯链子,胸中立刻剧痛无比,差点走岔真气。他又拿铜板伸入链环之间,一点点撬着。然而铜板比精铁软得多,撬了许久,铜绿磨净,铜板闪闪发亮,铁链却毫无松动。

  折腾这好半天,做得尽是无用功。东风把干草拢在一起,堆得高高的,坐在上面歇息。一停下来,顿觉肚子饿得生疼,嗓子更是干渴难忍。原来自他上山以来,粒米未进,也未曾喝多少水。

  他不禁又想:“要是师父他们执意要杀我,其实根本用不着动手。只要不送饭、不送水,我自个儿就饿死渴死了。”想起师父师哥一些过往,和如今景况天差地别,不禁悲从中来。

  他知道囚室屋顶有几个孔洞,通到外面,是为了叫看守不必现身,就能监视犯人一举一动而设。东风心说:“死也不叫你们看。”不管究竟有没有人守他,把那枚磨光了的铜币抬手打出,打灭墙上油灯。囚室一片漆静。他便躺回到干草堆顶上,默默地流眼泪。

  衣服里还藏了一个胡饼,本想带回去给张老爷吃的。东风实在饿得肚痛,心说:“对不住张老爷,以后一定买十个饼赔你。”把那纸包拿出来拆开。内里胡饼早就冷透了,又干又硬,闻不见一点儿香味。东风一指头接一指头,掰着饼吃。想到此番未必出得去,说不定就悄无声息死在终南,再想象张鬼方一觉起来,看见字条,或许琢磨出不对,有心找他,却无门路可以打听。又或者张鬼方以为他余情未了,和师哥双宿双飞去了,更不会想着救他。中午做了饭,等不见他回来。柳銎问:“东风去哪里了?”张鬼方气得哼一声,说:“随便他去哪里,死在外面都无所谓。”

  想到这桩桩件件事情,东风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后悔,泪水越流越凶,打湿一片干草。

  吃得再慢,一个胡饼还是伴眼泪吃光了。他腹中饥饿稍缓,嘴里却还是干渴难忍。东风强打精神,拖着手脚铁链,沿墙壁、地板,仔仔细细摸了一圈。连一个碗、一片碎瓷片都没有。只好等着送饭过来,又或者熬过两天,再做决断。

  他为了保留力气,缩在草堆顶上睡了一觉。地牢之中暗不见天日,屋顶上那几个小孔,望出去总是黑漆漆的,同样辨别不出时间。东风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难熬至极。嘴唇滚烫,手心,面颊,也都发起热来。喉咙比沙子还干,干得发痛。睡是睡不着了,东风坐起身,昏昏沉沉靠在墙上。

  地道末端的大铁门一响,有个人正往里走。脚步不像何有终似的拖沓,也不像封笑寒那样沉重。东风睁开眼睛,瞧见门外一点亮光。施怀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食盒,来给他送饭了。东风强笑道:“你师哥叫你来的?”

  施怀把食盒放在地上,掏钥匙打开铁门。进到屋内,他好像害怕东风,离得远远的,把一个碟、一只碗放在地上。东风施施然走过来说:“今天有什么菜色?”

  施怀吓了一跳,往边上退了一步。东风伸出手,给他看扣在腕上的铁环,笑道:“你怕什么。”

  施怀飞快扫他一眼,说:“师哥不让我和你说话。”

  东风又笑道:“你师哥又不在这里,说两句话,有什么干系。”施怀还是不答。

  打开碗盖,里面是熬得浓浓的鸡蓉粥,撒了松子仁,点一撮葱花。碟子里配的则是三个笋丝春饼。

  东风现在一点儿不饿,甚至胸口不疼了,浑身上下只觉得渴。他端起粥喝光,食不知味,更没耐心品上面的松子仁。嗓子稍微好受些,仍旧渴得要发疯。他把碗递回去,说:“施怀师弟,给我拿一碗水来,好不好?”

  施怀不响,东风央求说:“好罢好罢,不叫你师弟了,也不要你认我做师哥了。但我实在要渴死了,你悄悄装一碗水,子车谒发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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