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 氐州第一 第72章

作者:相荷明玉 标签: 古代架空

  子车谒笑道:“你从小长在长安,顶多去河北玩过一月两月。那边地势如何,太守是谁,谁要投敌,谁要守城,你恐怕都不清楚罢。”

  之所以要把采买事宜交给乐小燕,自己提早启程,其实就有探路的考量。但东风不想在子车谒面前示弱,嘴硬道:“现在不清楚,到了那边打听,也就清楚了。”

  子车谒说:“领兵打仗不是儿戏。”东风说:“你要是清楚,告诉我就是了。一两句话能够讲明的事情,何必半夜胡搅蛮缠。”

  他们两人唇枪舌剑,张鬼方夹在中间,插也插不上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大喝一声。两人都被他镇住,一时住嘴了。张鬼方朝外喊道:“领兵打仗不是儿戏,你就不要学小孩拌嘴!”

  静了一瞬,子车谒说:“师弟,隔着门说话累,让我进来。”这次语气淡得多,不带笑了。

  东风默默走回屋里,捡起丢在桌上的发带。张鬼方懂得他的意思,打开大门。

  轮椅推到阶前,上不去了。施怀弯下腰,想要抱子车谒,子车谒却抓着他手臂,站起来,一步步挪上台阶,跨过门槛。东风视若无睹,指着椅子说:“请坐。”

  子车谒疼出一身冷汗,背后湿透。施怀忍不住,叫了一声:“师哥!”听起来像要哭了。

  子车谒说:“师哥好得很。”坐下整了整衣襟,才又说道:“我今天不请自来,是想商量一件事。至于去河北哪城,等你答应我再说。”

  东风淡淡道:“请讲。”子车谒笑道:“这次去河北,陈否有何有终护送,不用我们担心。但我腿不能走动,剑法荒废多年,在江湖上总有一些仇家,赶路就不太安生。”

  东风道:“有仇家,是自作自受。”子车谒自嘲笑笑,说道:“施怀又要照顾我,又要防着敌人,太操劳了,我不忍心,所以想和你们一道去河北。”

  东风看向施怀,心底觉得很可笑,说:“和我们一道路,施怀难道是情愿的?”

  施怀不响,子车谒笑道:“施怀不反对。”说着拍拍施怀手背。

  进门至今,施怀除了叫一声师哥,再也没出过声。东风道:“施怀,他是不是不让你讲话?你只管说,我替你做主。”

第118章 须倩东风吹散雨(七)

  嗫嚅了好半晌,施怀才说:“我不想的。”

  东风看向子车谒,没好气道:“听见了吧。”子车谒不说话,只在施怀背上轻轻地一拍。施怀木木地又道:“但我武功不够好,不能保护师哥周全,只好跟你们一起走了。”

  这话像什么样子?说得倒像是东风有求于他们了。东风顾念施怀的面子,暂不发作,只说:“施怀也不愿意,这事还是算了吧。”

  子车谒半是好笑,半是责怪,道:“何必这么剑拔弩张的,到了河北,照样是要碰面。要是施怀说话难听,我替他赔不是了。”

  东风冷道:“是施怀的错么?半夜跑来阴阳怪气,拿情报要挟我们,还怪到施怀头上。替你自己赔不是,我或许考虑一下。”

  子车谒二指捻着袖口,搓来搓去,把布料都要搓坏了。东风当做没看见,说道:“张老爷,送客吧。”

  张鬼方早就想赶他两个走,立时听令,走去拽子车谒的胳膊。子车谒长长叹了一口气,侧身躲开,蘸着剩的茶水,在桌上画了个长长弯弯的形状。

  张鬼方凑过来看,说:“我认得,这是喝酒用的牛角。你想喝酒?”

  子车谒“哈哈”一笑,说:“张老爷,不是的。”在那弯钩之中横七竖八画了许多线,把牛角分得碎碎的。东风怒道:“谁许你叫张老爷?”

  张鬼方作势要打,子车谒摆摆手,说:“这个名字多稀罕么?好罢,我不叫了。这是河北的地图,每一小块都是一郡。”

  他手指一点,点在牛角靠下的一半,说道:“昨天为止,安禄山已经打到这里了。要是你们去河北,恐怕一不小心,就要闯进敌营。”

  这么一说,张鬼方果真上当,被他牵着鼻子走,问道:“应该去哪里?”东风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张鬼方!”

  张鬼方退开一步,坐回东风身旁。东风冷笑道:“终南剑派人人景仰的大师哥,难不成是个人话都听不懂的草包?我说你自己赔不是,我才肯考虑考虑。和哪个郡、哪个太守,有甚么干系?”

  但听“刺啦”一声,子车谒手指不觉用上真力,把袖口捻破了。东风却丝毫不给台阶,居高临下看他。子车谒则垂着双眼,看桌面河北舆图。

  茶水渐渐干了,他还是不开口。东风失望至极,提高声音,说道:“你总是这副样子。”

  只见子车谒烦躁地摇摇头,松开手指,露出袖口上破的洞。

  这破洞好像一个破绽,莫名叫东风心底快慰。他欺近一步,逼问道:“你认错呀!”

  子车谒往边上缩了缩,笑道:“欺负施怀,是我做得不对,要挟你们,也是我做得不对。两件小事,师弟不至于生气吧。”

  张鬼方也有点担忧,悄悄扯了扯东风衣角。东风醒过来,想:“对了,今晚根本没人提封情。逼他道歉,到底有什么意义。”一下就泄了气,改口说:“算了。你继续讲。”

  子车谒还有点失神,说:“河北……河北……”支吾了好一会,说不出个所以然。东风不耐烦道:“讲不出来,就请回吧。”

  定了定心,子车谒忽然微笑道:“意思是,讲得出来,就肯留我了。”把河北舆图重新画了一遍,标出几个点,将局势简单讲了。

  原来安禄山自打叛变以后,白天休养生息,夜里行军,每到一郡,便派信使进城谈判。凡有官员愿意投降,就答应他们加官进爵,赏金银珠宝。

  安禄山本是三镇节度使,亲自提拔了许多官员,势力在河北道一带盘根错节,至今还没有哪郡太守胆敢反抗。

  话说一半,子车谒顿了顿,好像在等别人追问。但是施怀还在难过,东风和张鬼方都不捧场,他只好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虽然各郡守备是差不多薄弱,但有一个地方是例外。”

  张鬼方勉为其难问:“是哪里?”

  子车谒点在舆图右下,说道:“就是这里。”

  他所指之处是平原郡,地处黄河北岸,毗邻河南道。张鬼方又问:“这地方有什么特别?”

  子车谒说道:“平原郡前不久下过雨,太守害怕城墙垮塌,刚刚修缮过。城外还挖有壕沟,比其他地方好得多了。且安禄山是从幽州南下,要去洛阳,不可能将平原郡留在身后不管。我们明日动身,大约五天就能赶到,也不怕被安禄山捷足先登。”

  东风看着地图不答,既不同意,也没有出声反对。

  见他态度已经放软,子车谒掏出一张手帕,一擦桌面,把地图擦得一干二净,笑道:“我已经交钱买了马和车子,明天一大早就能送来。今天天色晚了,能不能借住一宿?”

  东风道:“得寸进尺。”转身回屋,把门重重地一摔。张鬼方无奈道:“别的被褥都收起来了,厢房也不想给你们住……要是不嫌弃,就在堂屋坐着吧。”

  翌日丑时,东风迷迷糊糊地被人摇醒。张鬼方急切道:“东风,东风。”

  东风想到今天要忙,恨不能当场死过去,闭起眼说:“不要吵我。”张鬼方道:“要不把他俩杀了。”

  听见“杀”字,东风终于清醒过来。想起家里还有两个冤家,更加头疼。张鬼方一只脚踩在床下,一只膝盖跨在床上,手里拄刀,浑身热腾腾的,显然刚练完刀。没听见东风答话,他又说:“怎么样,他们一声都不会叫的。”

  东风抓着张鬼方,爬下床看了一眼。在厅堂角落,子车谒搂着施怀,靠在墙上。一绺长发垂过肩头,被施怀的鼻息一下下吹动。他俩居然真的睡着了。东风心说:“住在仇人家里,还能这么高枕无忧。”但或许是瞌睡的缘故,一点儿杀意都动不起来。他道:“算了吧。”

  张鬼方说:“哦。”显得很失望。东风说:“要是杀了子车谒,陈否说不准要变卦。中原武林自己争得两败俱伤,就要有别人来渔翁得利。”

  张鬼方说:“是么。”

  东风哭笑不得,说道:“我对他当真一点旧情都没有,师兄弟情分也没有了。”

  张鬼方突然丢了长刀,把他肩膀抓住,用力按在门板上。“哐”的一声,东风后背生疼,叫道:“你干什么!”

  厅里两人都被吵醒,热刺刺的眼神看过来。东风慌忙解释说:“摔了一下。”

  张鬼方道:“摔什么。”伸头咬他嘴唇。门板又震了好几下,简直像在嘲笑他说谎。东风使劲挣了挣,想要躲回屋里。张鬼方笑道:“你怕什么,施怀师弟也不是没看过。”

  黑暗里传来“哼”一声轻笑,子车谒只愣了一瞬,便笑说:“还有这事呀,施怀?吐蕃风俗就是不一样。”

  东风难为情得要命,脸烫得不得了。他又羞恼,又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叫张鬼方犯起浑来,做更出格的事情。只好站着不动,任他亲了半天。

  亲完了,张鬼方说:“我去找乐小燕,你继续睡罢。”东风哑着嗓子说道:“快走,快走!”把房门“砰”的关起来,更不敢看厅里二人的神情。

  说是要再睡,其实也来不及了。才略歇了小半个时辰,院子外面吵吵闹闹。东风走出去看,门外来了好一群车马行伙计,见了他便行礼,道:“老爷买的东西,马上就要送来了。”

  昨夜子车讲过,他已付钱买了车和马。东风说:“怎么样的车?”往外走了几步,朝村口眺望。但见土路上尘沙飞扬,一个伙计坐在前面,赶着两匹油光水滑的肥马,拖一乘崭新油壁车。

  开到近前,那伙计一跃跳下车子,说:“请老爷看看,车子还合意么?”

  东风闻见一股新木头味,撩开门帘,跳上去看了一眼。车门比寻常马车宽许多,车厢却要小些,轮距也近,想是为了方便走小路。

  车里摆了一张小桌、一张卧榻,榻上叠有毯子、一只白瓷枕头,都是车马行顺带送的。另一边特地留了一小块空地,约有三尺见方,什么都不放。东风问:“这里留来作甚的?”

  那伙计嘿嘿笑道:“定车子的老爷讲的,他要搬一张轮椅上车,要有地方停着。”又给东风看了栓轮椅的两根柱。

  东风道:“有心了。”给那群伙计一人打赏了一粒碎银,把他们打发走了。子车谒才姗姗走出屋门,笑道:“叫张老爷骑那匹马儿,你和我坐车里么?否则你们两人同乘,马儿要跑死了。”

  东风道:“跑死马儿,也不坐你的车子。”子车谒想起什么事情,又笑说:“总不好你替我赶车。”

  东风理都不理,从他身边绕过去,提出行囊,站在院门外面等。又过了一刻钟,路上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蹄声。“踏踏,踏踏”,暗云和张鬼方一起回来了。

  施怀扶着子车谒上车,又把轮椅抬到车上。东风想了想,心说:“暗云载两个人,还要背行囊,未免太累。”把包袱一股脑丢到车上,自己跳到马鞍后面,搂紧张鬼方腰身,叫道:“驾!”一马一车,四个人向东边启程。

第119章 须倩东风吹散雨(八)

  在京兆府一带时,只是偶尔见到一二个乞丐,跪在路旁讨钱。自打进到河南府,流民越来越多。每过一城,都看见城门围得水泄不通。逃难的百姓没有路证,不能“过所”,守门兵士未得命令,不敢开门。两边争斗起来,时常闹出人命。好在河南比较富庶,不出一两日,就有富商在城外施粥赈灾。

  再往东走,东都满城人心惶惶。有的显贵听到风声,拖家带口准备逃跑。每天都有数百辆马车,满载金银细软,驶出城西厚载门。

  一切食肆、茶楼、酒店,每日在谈:安禄山大军有多少人、安禄山打下哪一郡。亦有聊得慷慨激昂,当下要去河北投军的洛阳子弟。

  第四日傍晚,一行人总算走到河北境内。施怀赶了四天马,已经累得不行,只能求张鬼方搭把手,自己回车厢歇息了。东风骑着暗云,到处跑了一圈。城外民房已经十室九空,几乎没人敢住,客栈更加没有人开。不说打尖,夜里连个住宿的地方都没有。

  绕回原地,天色黑得快要滴水。平常傍晚没这么昏暗,想来是要下雪了。他们轻装简行,厚衣服没带几件,更别提厚棉被了。东风问:“晚上没地方过夜,看起来还要下雪了,怎么办?”

  张鬼方说:“我有个办法。”朝车厢一努嘴,说道:“让他俩睡车底,我们两个睡车里,大家都不怕下雪。”

  子车谒在后面说:“张老爷,我是腿断了,又不是耳朵聋了。”

  东风明知他故意惹自己发火,每次却都忍不住生气。勒转马头,往后走了几步,一脚重重踢上车厢。施怀尖叫出声,子车谒咯咯直笑。张鬼方劝道:“你别笑了。一会儿车翻了,你就坐马拉轮椅罢。”

  几人拌嘴的功夫,东风面颊忽然一凉。抬手一摸,一滴细细的冷水。真的下雪了。天边一声惊雷,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拉车的两匹马被吹迷了眼睛,当真往路边直冲过去。

  东风心道:“好一个乌鸦嘴!”一夹马腹,赶上去抓住辔头。张鬼方手臂上青筋暴起,也死死地抓住缰绳,跑了十几尺,好歹制住两匹马。雪越下越大,东风顶着狂风大叫:“怎么办?最近的城门也有好几十里,现在赶不了路了。”

  张鬼方马鞭一抬,指着路边一间房,说:“借住一夜吧。”

  东风催马进了院子,把马拴在屋檐底下,拍门叫道:“有人么!我们路过此地,遇到暴风雪,实在走不了了。能不能借个地方歇脚?”

  他们家院门比较小,马车没法驶进来。张鬼方在外面下马,也跟着走进院子。拍了半晌门,也不见有人出来应答。东风绕到屋后一看,原来后门是开着的,前门闩上了。他转回来说:“没有人在,估计也逃难跑了。我们进屋罢。”

  子车谒和施怀下了车,听说屋里没人,谁都不好意思往院里进。施怀探进一个脑袋,期期艾艾道:“没、没有人,我们进去住,算不算不告而取?”

  终南派作为正道大派,比较爱惜羽毛,一旦发现弟子偷盗财物,不论内门外门,一概逐出门墙。因而弟子行事格外小心,有时到迂腐的地步。子车谒虽然不说话,却看着院门一条线,显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东风叉着腰,嘲道:“爱住不住,在外面冷死也行。反正我在陇右,不晓得住过多少次别人不要的破屋子了。”

  子车谒开口说:“进去吧。”施怀喏喏地推着轮椅,往前走了几步,转身关上外面的门。

  东风从后门进屋,打开前门大门的门闩。仔细一看,这一家大概不是穷人,生活还颇富裕。屋顶一根大横梁,是硬邦邦的好楠木。屋顶垫了茅草,一进屋就暖和得多了。米缸尽管搬得见底,里面剩的却都是精米精面,不掺谷壳。东风找见一根柴火,放在灶里引燃,烧了一锅热水。

  他们随身带的干粮,都是炒面之类玩意,吃起来没滋没味,还糊嘴、口干。东风翻出四只瓷碗,一碗抓一把炒面,倒上水说:“凑合吃吧。”

  施怀以往出远门,从来好吃好喝,哪里受过这种苦。连啃四天干粮,连热饭都没见过,再看这一碗没有油的稀汤,连筷子都不想动。子车谒温声问:“你不饿么?”

  东风已经喝光糊糊,百无聊赖,撑头看他们两个。只见施怀摇摇头,说道:“不饿。”接着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东风觉得好笑,顺他目光望去,见到墙上挂了一块儿腊肉,心下顿时了然。

  子车谒也看到了,笑了一声,说:“好吧。”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放在手心掂了掂。施怀更不好意思接,子车谒说:“是师哥想吃,好么。”施怀只得接过银子,捏着腊肉边角的地方,拔出“无老死”剑畏畏缩缩割了一小块,又把银子挂在绳上。

  眼见东风看得出神,张鬼方拿手臂推推他,说:“张老爷也有银子。”

  东风好笑道:“张老爷抢官家的官银,拿来买百姓的腊肉,也算劫富济贫了。”张鬼方道:“不是这个意思,你馋不馋?”

  东风道:“我才不要,我最清高了。主人不在家,连院子都不情愿进的。”说着舀了一碗热水,把碗底面糊冲起来,仰头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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