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 氐州第一 第77章

作者:相荷明玉 标签: 古代架空

  他一向有事说事,很少这样吞吞吐吐的,东风猜出一些端倪,等着他开口。

  只见他挥退随从,才说道:“其实我有个族兄,在常山郡做太守。之前约定过,要是安禄山突然起兵,我们左右合围,就可以切断叛军退路。”

  常山与平原二郡,好像一把剪刀张开双刃,抵在河北道东西两侧。施怀道:“这是好主意呀!要我们作甚?”

  颜真卿道:“只是我们没有料到,安禄山行军如此神速。今天募来的新兵,看上去人多,其实都是各行各业子弟,没有什么武功傍身。就算这几天加紧练兵,对上正儿八经的叛军,其实无异于送死。”

  听见“送死”二字,东风不由自主朝外看去。就在亭子不远处,新搭灶里烧着熊熊大火,木柴爆裂,发出“啪”的一声。仁义团每人带了自家大碗,带了水囊、酒葫芦,将每口锅都舀空好几次。最后还剩一层浮沫,厨子打了湖水,照样倒进锅里,加盐煮开。

  其实平原郡百姓不短这一口吃的,但是每个人被灶火鼓舞,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忧惧。不管肥肉、瘦肉、猪皮、牛皮、指头粗的猪排骨、手腕粗的牛排骨、下水、血块,统统带回家,群狼一样分而食之。

  颜真卿道:“今天东风小兄弟一开口,就把众人都镇住了。我就想到,诸位都是威震武林的大人物,若能帮忙练兵,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施怀想也不想,一口应下道:“这有什么难的,交给我就是了。”

  颜真卿摸摸胡须,微笑道:“太好啦!”子车谒却冷不丁哂道:“你要拿什么招数练兵?天罗地网?点蕙法?”

  施怀愕然道:“为什么?”旋即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其实是说,希望他们能拿出一点师承,教麾下士兵一招半式。

  事到如今,终南派树倒猢狲散,几乎名存实亡,死守门规其实没意义,但施怀心里总觉得自己是某人徒弟、某人师弟,总之天生要听别人话的。突然叫他拿主意,他登时为难起来。

  东风拍板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颜真卿道:“常听江湖人士说,秘籍比命还重,一定不能外传……”

  子车谒手一抖,忽然扫落一只瓷碗。颜真卿停下来,不解地看他。东风道:“子车在练‘摔杯为号’,不用管。”

  虽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子车谒神色如常,实在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颜真卿往下说道:“……要是教个一招半招的,师门会不会不答应?”

  东风笑道:“实不相瞒,我如今无门无派,散人一个,当然没有师门找我麻烦。张鬼方呢,自己就是自己师门,应该也没有人找麻烦。只不过学我们门派武功,未免太难了些。还是从基础招式学起,练一些达摩剑、少林拳的好。”

  施怀不肯服输,跟着说:“这些我也会的。”

  颜真卿说:“那就再好不过了。”将新募士兵分了三个师,东风、张鬼方和施怀各领一师,职同都尉。末了问道:“这样可以么?”

  子车谒说:“这样不妥,分成三个师,就要分开练兵了。”

  东风心里有点不安,觉得子车谒要使坏了,却想不出他要做什么。颜真卿沉吟道:“分开练兵,每师之间不熟识,是这样么?”

  只见子车谒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倒也不是。我是想,东风和张鬼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要是分开练兵,两个人白天不得见,实在太寂寞啦!”

  东风眼前一黑,恨不得掐住子车谒的嘴。又听颜真卿道:“东风兄弟、张兄弟关系虽好,但也只是白天见不得面。这也不行么?”

  子车谒道:“他们两个搞断袖呢。”颜真卿应道:“哦、哦。”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子车谒满意了,“哈哈”一笑,靠到椅背上。

  东风、张鬼方和施怀都有事可干,最后剩子下车谒一个闲人。颜真卿为难道:“子车小兄弟呢……最近就好好养伤罢,这也怪我。”一边说,眼睛不觉瞟向他毯子底下的腿。

  子车谒道:“不怪颜大人,就算我的腿好了,也是走不了路的。”

  颜真卿应道:“哦、哦。”搜肠刮肚一番,又说:“要是不怕劳神,或许也去城西门,和他们一起登新兵的名册呢?”

  子车谒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不响。颜真卿更加尴尬,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叫子车谒担哪个散官。要是光让他留在府中休息,又太拂别人好意。

  沉默片刻,子车谒长舒一口气,说:“我不过是一个废人,难以担当什么大任。给一张床睡觉就行。不用做事,我还乐得清闲,颜大人不要为此伤神了。”

  施怀酒醒了一半,扯扯子车谒衣袖,嗫嚅道:“师哥……”子车谒不为所动。

  颜真卿道:“不愿意登记名册,去照看伤兵也行。”说是照看伤兵,言下之意是给府里的大夫打下手。子车谒嗤道:“免了,我不会。”

  东风看不下去,说道:“子车心肠歹毒,要是派他看护病人,怎么也得毒死一两个。毒自己人,不如叫他去毒安禄山。”

  怕他惹怒子车谒,颜真卿着实捏了把汗。不料子车谒根本不生气,反而表情松动不少。东风又说:“叫子车去做幕僚,军师。”

  颜真卿悟道:“对啦!”不论子车谒会不会兵法、计谋有没有作用,至少给他一把交椅坐着。施怀高兴起来,说道:“师哥对付叛军,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子车谒惠然一笑,也很满意。

  唯独东风愣愣地坐着,心里想,他已经许多许多年没做过回护子车谒的事情。甚至想不明白,他干嘛要帮子车说话。

  换在当年终南山上,他一定会说,师哥足智多谋、明察秋毫,最适合做军师。现在时过境迁,子车谒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奇怪。但往日岁月好像阴魂不散,他冥冥中还是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能教子车谒舒服高兴。

  这算不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子车谒一直没变,或者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坏人,才教他过去、现在都一样懂。

  好在没人发现他失魂落魄。施怀只晓得为师哥开心;张鬼方喝得眼睛发直,侧坐在长凳上面,定定看着天际。东风庆幸之余,还有一点失落。他举起酒碗大喝一口,当作掩饰。

  太守安排了住处,教众人住在颜府南苑,差人把行囊、马儿,都从客栈带回来了,省一趟脚力。

  打道回府路上,东风照旧走在最后,步子轻飘飘的,又去挽张鬼方的手。谁知张鬼方醉得东歪西倒,一会儿往左边晃,一会儿往右边晃,根本挽不住。

  东风叫道:“张鬼方!”

  张鬼方头也不回,兀自歪歪扭扭往前走。东风无奈至极,心里暗想:“回去收拾你。”

  结果才回到房中,张鬼方在门槛上一绊,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摔倒在矮榻上,就此躺着不再动。

  见他两条腿掉下榻来,又可气又可怜,东风原有一点怅然,此刻也烟消云散了。东风坐到一旁,哄他说:“张老爷去床上睡。”

  张鬼方翻了个身,后脑勺冲着他。东风欺上去又说:“张老爷,夜里要着凉的。”

  张鬼方动了动,面朝下趴着。东风没办法,端了一碗清水来,哄他抬一点儿头,喝掉一半、漱掉一半。

  哄来哄去,张鬼方不情愿挪到床上。东风怕他睡不安生,剥了他外衣外裤,棉被搬来盖着。想了想,自己也爬上矮榻,两人叠在一起睡了。

  第二天醒来,东风盖着被子,怀里却是空的。问了颜府仆人,才知道张鬼方一早去校场了。

  往后一个月时光,他俩居然真的聚少离多。白天各自练兵,按身高年纪分队,教习基础拳脚,又教枪法、阵法,面都见不着。

  到了晚上,东风若回得迟,张鬼方就已经横在床上大睡。回得早,张鬼方也装困推脱,说不上几句话,两人便吹灯歇息。东风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挑不出他的错。

  相比他们两个,施怀和子车谒倒是乐得自在。子车谒挂了军师之名,其实每天混吃等死,摇轮椅去校场,看施怀练兵,偶尔也来看看东风,讨了没趣再走。

  唯一安慰是,仁义团都是本地人氏,练兵时干劲十足。练了一个月,渐渐有模有样,叫摆什么阵法,用什么招式,大旗一挥,众人立刻听命。

  其间又有五郡太守领兵投奔、朝廷派来五千精锐援兵,文泉一干武林人士率各自门派精英子弟,带着乐小燕置办的兵甲,也都陆续赶到。平原俨然像河北道上一块儿坚石,有点铜墙铁壁的意思了。

  一直到腊月中旬,陈否忽然寄来一颗蜡丸密信。子车谒把众人召在一起,拆信一读。

  信中说道,洛阳守军看着不少,其实许多是临时征来的青壮。唐军连战连败,不日就要城破,教他们自己做足准备。

第127章 须倩东风吹散雨(十六)

  这一月以来,陈否与何有终一直待在洛阳,联络各方豪杰。之前归附她的门派大多也留在东都,没有继续西进。

  前些天探子才来报过,说叛军兵临虎牢关了。不过大家都想,洛阳守军众多,又是要塞,怎么可能被安禄山轻易攻占呢?

  但除了颜真卿之外,大家都见识过陈否的料事如神,心里也多少动摇。东风拿过信纸,指着最后一句落款,说:“你们看,她是什么时候写的?”

  施怀看看日期,说:“三天前,怎么啦?”

  东风把纸笺翻到背后,涂掉的日子是五天前。子车谒说:“我懂了。”

  陈否和东风暂且结盟,其实双方都还有防备之心。估计她写信以后,在手里扣了几天不发。要是洛阳战况称得上乐观,她恐怕就不会寄信提醒了。施怀焦急道:“是不是该派兵赶去洛阳?”

  张鬼方却说:“不行。”

  平常反驳施怀的,不是子车谒就是东风。施怀心里敬畏他们两个,但不怎么敬畏张鬼方,当即反问道:“凭什么不行?”

  张鬼方说道:“河北大多兵力都在平原,城防足够坚固,就算洛阳失陷,安禄山也未必愿意折回来,费劲打一个小小平原郡。”

  施怀道:“那又如何?”

  张鬼方解释:“要是你派兵少了,等于没有用,洛阳一样守不住。要是派得多,安禄山从范阳发兵,不须大军折回来,就能打下平原。”

  施怀嘴快道:“这叫不叫弃卒保帅?难不成平原郡,比洛阳还重要么?”

  大家齐刷刷望向他,颜真卿大皱眉头,碍着情面才不作声。

  施怀自知失言,但也不好意思道歉。子车谒温声道:“你这就好像说,为了换长安安生日子,把终南派丢去受罪。”

  施怀犹豫片刻,说道:“他们能受什么罪?”子车谒笑道:“你师哥在颜大人手底下,已经被打断一条腿。要是落到叛军手里,岂不是打断两条腿?”

  施怀不响。张鬼方又有点可怜他,说:“也不单是这个缘由。要是平原城破,河北就彻底是安禄山地盘了。范阳能够高枕无忧,他往外攻城,就更没有忌惮。”

  东风献殷勤说:“张老爷真聪明。”

  颜真卿眉头稍舒,问道:“张兄弟说得不错,比我府里好几个军师……不是军师,比县官都厉害。是读过兵书、学过兵法么?”

  子车谒笑笑,张鬼方很高兴,乐道:“没有,说不好我聪明呢?”

  他偏偏没搭理东风。东风心里郁卒,又不好当着别人的面发作,把信一把扔回子车手里。

  颜真卿发愁道:“要是洛阳当真失陷,今后应该如何是好?”

  张鬼方问:“河北能凑得出多少兵力?”颜真卿说:“也就平原、常山这一些。”张鬼方沉吟道:“安禄山行军太快,有些州郡虽然投降了,却未必真的顺从他。要能说得动他们,河北又能凑出多少兵力?”

  东风说:“二十万。”过了一会,颜真卿也算出来道:“二十万。”

  张鬼方想了想,跃跃欲试,拍手道:“二十万绰绰有余,能够截住叛军粮草。但要怎么说动他们?”

  东风刚想开口,门外闯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生面孔,二话不说,跪在颜真卿面前。

  在平原待了一个月,不说记住数万大军面貌,至少讲得上话的校尉、副尉,他是全都记得的。东风霍然站起来,拔剑问道:“你是谁?”

  颜真卿弯下腰,细细一看,叫道:“我记得你!”赶紧将他扶起来。

  原来这人是常山郡、颜杲卿手下一个幕僚。颜真卿赶紧叫人添座,一边拉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那幕僚跑得太急,喘气道:“颜大人,我、我来报信。”

  颜真卿急得上火,追问道:“什么事情?”

  那幕僚说:“洛阳城破了,安禄山派、派了一个人,叫……”说到这里,那幕僚呛了一下,连连咳嗽。

  众人听说洛阳当真城破,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颜真卿赶紧倒了一大碗茶,亲手端着,给那幕僚顺气。幕僚道:“派了一个人来河北。这人名叫段子光,武功特别厉害。”

  听说只是派了一个人,颜真卿反而松了口气,说道:“又不是派兵折回来了,急什么。这个人武功厉害,是要来行刺么?”

  那幕僚急道:“安禄山砍了东都留守的头,叫段子光装在盒子里,随身带着。每到一个郡,就拿出来给太守看看,再给底下士兵、百姓也看看。段子光轻功特别厉害,我们颜大人派了一千个人截他,还是给他跑掉了。”

  他是常山赶来的,所说“我们颜大人”就是颜真卿族兄,常山太守颜杲卿。施怀刚才说错一次话,现在不太敢出声,但又实在好奇得不得了,小声问子车谒:“脑袋有什么好看的。”

  子车谒说:“单个脑袋不好看,有的人脑袋在脖子上,有的人脑袋在盒子里,就有意思了。”

  安禄山攻下河北,给各郡官员许了不少好处。有的发了金鱼符,有的发了官袍。但若安禄山做不成皇帝,再怎样许加官进爵,也都是空话而已。

  大军已经离开河北,颜真卿派人劝一劝这些官员,他们说不定又会倒戈,和先前六郡一样改投平原。

  但安禄山杀鸡儆猴,杀了东都留守,叫众官看脑袋,意思是说,但凡有谁想要反抗,下场就和洛阳长官一样。

  这样一来,做墙头草的几郡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就算长官有骨气,手底下士兵听说长安沦陷,也未必还有打仗的士气。

  若让段子光走遍河北,张鬼方刚才想的计划也就作废了。东风暗道不妙,望向桌边众人。颜真卿和施怀看着桌面,都在思索,张鬼方其实看着他,但两人视线一对,张鬼方便低下头,也看着桌面。

  子车谒每次算计的时候,一只手就在轮椅上一敲一敲。指甲碰到木头,发出细细的“哒哒”声。此刻他坐在东风右边,东风一边耳朵静,另一边耳朵全是这“哒哒”敲扶手的声响,焦躁得快要疯了。

  东风转过身,背对子车谒,问那幕僚道:“轻功再怎么厉害,被一千个人围堵,又是怎么跑掉的?”

  那幕僚说道:“段子光先派别人进城,到处散布消息,说自己带了一批奇货,拉来集市卖。到赶集那天,许多百姓来凑热闹。段子光便拿出那几颗头,一个个地说,这个是东都留守,这个是御史中丞,这个是吏部侍郎。要是太守派兵堵他,集市上黑压压全是人,挤也挤不进来。挤进来三五个,随手就被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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