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 撼庭秋 第6章

作者:梨云未见 标签: 古代架空

  来晋抿了抿嘴唇,肩膀隐约在颤抖着。禾苑伸手抚了抚他的肩,不知是地龙对他来说太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额头甚至还微微渗着汗,一时没有开口。

  江意秋俯瞰着他手中的卷轴,沉声问道:“这是什么?”

  来晋低声回道:“回将军,是礼部的账簿。”

第9章 夜谈

  来彦死前最后一次去李府后,回去的路上就差人去重新誊抄一份账簿,府上一个小吏受了来彦的令,借着烛火,当夜就开始抄写。

  两个侍卫在门口把着刀柄而立,屋内的人奋笔疾书,直到半夜过了丑时才完成。

  刺客悄无声息潜入来府中,利刃摸了门口两个侍卫的脖子,鲜血顺着刀锋低落成河。

  转眼间,房内刚誊抄完的小吏也倒在了血泊里。桌案上的两份账簿,一份化成了灰烬,一份被带走了。

  此时呈到禾苑面前的账簿究竟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来晋的嗓音有些嘶哑,哽咽道:“我以我来府上下几十人口的性命向您保证,此账簿绝不是弄虚作假。”

  说着,他的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又缓缓抬头,一双略带红血丝的双眼望向禾苑道:“殿下,家父生前与我言,他在礼部多年,自知愧对圣恩,大肆敛财,致使如今才疏学浅者甚多而国家栋梁之才愈见稀少。又与兵部李晏贞私下将寒门出身刚入仕不久的小吏,送去兵部充兵。如今家父自戕,便是想以死谢罪,让我来求殿下,能保下我来府一家老小的性命。”

  来彦出了李府之后不久,便发觉马车后边有人跟着,他在李晏贞的府上时,能够清楚的看到李晏贞眼底隐藏的杀意,那账簿就是他的催命符,捏着李晏贞的命脉同时也悬着他自己的一线生机。

  他如今对李晏贞来说就是个拖后腿的,大不了一杀了之,但他不甘心,他选择死也要拖李晏贞下水。

  他在十几年里躲躲藏藏,小心翼翼藏着那账本,生怕哪一天东窗事发就要赔上来府几十口人的性命。

  来彦本是寒门出身,当年靖王大力招揽英贤,广招天下有学之士,初入大殿的他也曾怀着满腔热血,立志闯出一番事业来。

  他也做到了,他得了靖王的青睐做了礼部尚书,后来又迎娶娇妻入门,喜得幼子来晋,这一切都那么圆满而美好。

  可人在一片坦途的时候,却容易自己把自己绊一脚。

  那李晏贞找上他,用人换取更可观的财富。

  他幼时过的是没钱的苦日子,如今有了机会去套更多的金银财宝,他眼里就没了别的顾虑。

  可事发之后,他曾一度不眠于数个夜晚,更多的钱确实让他的来府更光鲜亮丽,让他的妻儿能够不为钱财而忧虑,可这却让他陷入了无尽的恐惧。

  甚至到后来起了杀人的念头,但方文州没死成。

  日复一日的痛哭与悔恨,终于在看到李晏贞欲卸磨杀驴的眼神时,下定决心结束这一切。

  在马车他心生一计,陪李晏贞演一场戏。

  他藏起了真正的账簿,随便给了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拿的卷轴让小吏去抄写,那人半夜里抄的账簿到处都是对不上的数字,根本就是乱七八糟乱写一气的东西。

  而后跟自己儿子来晋交代清楚,让他带着真正的账簿来找禾苑。

  来晋一口气说完又将头重重磕了三下,略微见了血。而后忐忑不安的跪在地上等待禾苑的发落。

  禾苑撑着首,阖眼想了许久,而后叹息道:“保你来府上下人的性命可以,但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着,他端了茶盏,开了盖,稍稍愣了神,泯了一口,又侧头抬眼睨了一眼江意秋。

  他茶盏里的茶被换成了鲜奶。

  江意秋回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又敛了起来。

  听见禾苑如是说,来晋稍微松了口气,接着听他道。

  “礼部如今无主,皇上已经差人拟了圣旨,欲让你上位。但是你得拒。”

  来晋知道太子殿下先前提携了礼部的沈尘尘,此人在这之前与他没有过交集。

  但沈尘尘担任礼部侍郎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涉变多。

  一段时间的相处中,他也发现沈尘尘此人才学不浅,甘心拜服。甚至后来他发觉沈尘尘并没有因着他父亲来彦之前打压他,而对他来晋抱有成见,足以见得沈尘尘此人胸襟开阔,是个值得结交的人才。

  要让来晋给沈尘尘让出位子来,他心甘情愿,但要怎么安然无恙地拒绝靖王下的圣旨却是个难题。

  他也曾听闻父亲讲过一些靖王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的事情,印象最深的就是据说有一次十来个尚书侍郎横尸于大殿内,那般血腥的场景不是他父亲亲眼所见,是李晏贞亲口所提。

  而如今的靖王,病体未愈,肉眼可见的日渐消瘦,近几年也很少大动肝火,但听闻了那一桩惨案后,来晋更加心生恐惧。

  公然抗旨必然需要一定的胆色,要能经受得住天子的怒气,他连靖王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更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此刻却要他去完成这样一件对他来说堪比登天的难事。

  一时不该作何回答。

  禾苑似是很爱喝那“茶”,端着茶盏又泯了几口,对来晋安抚道:“你放心,我也会去和父皇谈谈,你不必如此紧张。今夜天色也晚了,你父亲的事还没安排好,我派人送你回府,你府上一干人等的性命有江大将军作保,不会有事的。”

  来晋闻言,怆然涕下,伏低身子道了好几遍谢,之后被送回了来府。

  屋里地龙还在烧着,外边都听不见狗吠声了,一片寂然。

  江意秋懒散地坐在椅上对禾苑问道:“这就能跟上次去兵部的百户查到的事情能对上了,兵部户籍一片混乱,你觉得那一批“消失”的人,会被李晏贞用去干什么呢?难不成是私养亲兵?不会吧,他有这么大胆子?”

  禾苑仔细剪着灯芯,看着被光映出来的两个人的影子,回应道:“这个我暂时还没有头绪。不过这个李晏贞,父皇真的是太过器重他,都已经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步。我总觉得有别的理由,是因着别的什么。徐尚书上次来说,兵部目前军纪涣散非常,而方尚书又言账簿一事,今夜来晋请罪,这倒是连起来了。这个李晏贞……”

  江意秋仰头靠着椅背,长呼一口气,道:“十六年前,我父亲兵败,是他稳住了边关。皇上信任他,也不是没道理。”

  禾苑思忖着,又似乎察觉到他微弱的低落情绪,禾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又快到冬天了,下个月估计初雪就来了。你刚打了胜仗,又封了乾圣王,今年去看他们,他们肯定会为你高兴的。”

  江有临兵败边关那一年,江意秋才两岁,还没开始记事,对于父亲的记忆很少很少,对母亲的也只有那么一点。回忆里,母亲总是牵着他去梅林,母亲总是在梅林一站就是一天,从白天到黄昏,等一个不归人。

  江意秋收了情绪,此刻已经快到丑时,他立起身到禾苑面前,示意他回房歇息。

  小年已将寝屋内提前打点好,禾苑跨过门槛,便闻见和之前不一样的熏香的味道。他疑惑的目光投射到江意秋脸上,他也不避开,直言道:“我送你的,也是我亲手做的,不好闻吗?”

  这香闻起来确实好闻,与之前的好闻不同。

  徐瑶瑶做的香带着花香、木香,很沁人心脾,江意秋这香更多的是一种自由的青草的香味,仿佛能闻到山野间自然的味道。

  禾苑弯了弯眼睛,笑道:“好闻啊,谢谢。”

  又纳闷儿江意秋现在几乎每天都守在他身边,不在的时候也是去将士们训练的校场,或者是被召进宫,又或者是在帮忙保护方文州,哪里腾得出时间来做香?而且他什么时候学会做香的?

  江意秋看着人高马大,一副糙汉子的样子,做香这种细致活居然也能做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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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禾苑一早去了养心殿,听说靖王这两日精神仍是不太好,可太医诊脉后还是说公务太多太杂,劳心劳力休息不好所导致的。

  禾苑听完觉得奇怪,自从行刺案后,诸多事情都是他在做了,尽力给父皇腾出养病的时间。

  “皇上似乎,还有梦魇缠身,加之身体本就虚弱。这才。”太医给靖王又施了针。

  梦魇?禾苑从未听他提起过。

  待那太医给靖王施完针,禾苑便将太医叫到了外间,轻声又问了一遍:“父皇确实只是因为这个才病倒的?”他想起前几日高剑信给他呈的帖子,很是忧心。

  太医佝着身子,回道:“回殿下,皇上确实是休息不够,才日感疲惫。”顿了顿,似乎明白禾苑再问一遍的意思,又道:“脉象也很平稳,没有中毒的症状。”

  禾苑没再说什么,放人走了。

  本来今日要来道一道礼部尚书的人选,但靖王身体抱恙,实在不是商讨的好时机。

  禾苑瞅着靖王日渐花白的发,心里淌过一丝酸涩,明明小时候,这老头儿还能天天把他举那么高去摘树上的嫩绿的梧桐叶,如今却躺在榻上睡的那么安静。

  皇后听闻禾苑来养心殿,便从坤宁宫过来了,这段时间禾苑忙得完全没有时间来看望,之前还有几天染了风寒,更加不敢来,惹得她担心。

  此刻又见母后大人屈尊来看他,心里更加愧疚。

  禾苑扶皇后到偏殿坐下,怕扰着靖王休息。

  那侍女芍药端了一盒糕点来,皇后抬手将盖子打开,禾苑闻到味儿便知是他小时候爱吃的酥饼,江意秋也爱吃。

  皇后见禾苑开心的样子,她也舒心,关切地问:“你上次去见过了瑶瑶,怎么样呀?”

  禾苑没有吃酥饼,把盖子重新盖上了,回道:“母后,我不娶妻。”

第10章 寻医

  皇后准备去端茶水的手在半空停了片刻,抚了茶盖,对禾苑莞尔道:“看来瑶瑶是不合你的意了,哎,我们阿苑还没遇到中意的人啊。”

  禾苑低头垂眸,没有作声。

  侍女芍药过来给禾苑添了茶水,退下后,皇后又道:“罢了,你今年也才十七,婚事不着急,我知你向来懂事,近段日子为你父皇分担了不少公事,身体可还受得住?”说着,身子往前倾了些许,眼神里漫着担忧。

  前段时间染了风寒,禾苑心虚又勉强风轻云淡道:“孩儿早就该为父皇分忧的,这些日子孩儿学到了很多,也见识了很多。身子也挺好的,母后不必忧心。”他端了茶盏,泯了一口,见皇后皱着的眉头又舒展开便又放了心。

  转而又想起刚才的太医的话,问道:“母后,你知道父皇经常梦魇吗?”

  “梦魇啊,你父皇老毛病了。没事儿,人老了总会瞎想些什么的。”

  她叹了口气,又接着道:“还不是因为放心不下你,你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有什么事都藏心里。”

  禾苑伸手,轻轻握住了母后的手,又听她叹息道:“那时候我也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我们阿苑的身子一道跟着摔坏了。”

  她双目渐红,望着禾苑的脸,回握他的手,心疼道:“前些日子又染上风寒了吧,又瘦了好些。”

  “母后,我没事的。”

  幼时的禾苑懂事得很早,靖王和皇后很是省心,不催促他去成长,因为他总是逼着自己在长大。

  深秋里的皇宫格外冷,禾苑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便匆匆和母后拜别。

  皇后守在靖王身边,替他小心翼翼擦拭着手,又轻轻抚了靖王的鬓。皇后是舞馆出身,靖王在长安大街上惊鸿一瞥,两人的命运从此纠缠在了一起。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十六年来靖王没有纳过妾,今后也不会。

  禾苑提着那一盒糕点,拢了拢氅衣,正准备往太子殿赶的路上,碰巧遇上了高剑信。

  太子殿内所有房间都已经铺上了氍毹,又烧着地龙。

  禾苑让人引着高剑信先去正堂,他穿过走廊,跨过书房的门槛,将提着的糕点放在了书桌上。房内的香让他驻足停留了片刻,又匆匆回到了正堂。

  高剑信拱手,禾苑轻轻笑过,入了坐,他接了侍女奉来的茶,搁在手边,眼神示意高剑信开口。

  “殿下,几个太医在暗牢里已经轮番试验了许多回,但目前仍是没有查出个什么接结果来。我每日都盯着在,照理说应该不会漏掉什么。现下的问题是,那几个太医许是日夜操劳,几次三番跟我吐苦水说身体受不住了,我瞧着他们的精神也确实像是熬不住了。这差事确实很难做,那几个太医年纪也有些大了,要不再换一批太医来?或许换一批人能查出些什么来呢?”高剑信一直在盯着这药的事,毕竟这药来历不明,需得尽快查清,不然整个莫说皇城,就是整个大靖都要陷入恐慌。

  禾苑扶着椅的手摩挲着木料,微微阖眸,转而望向高剑信问道:“那几个太医你瞧着怎么个精神不济?”

  高剑信正色道:“大概是从前两三日开始吧,大白天的时候他们几个都瞧着很困,后来甚至有人在做试验的时候明目张胆的就睡着了,到了最后竟然有人困得直接倒在了地上。臣唯恐是因为别的缘故,但太医他们自己都说是因着太困了。”

  给靖王诊脉的太医也说他是因为缺乏休息才一直精神不好,禾苑想到这里,越发觉得事情蹊跷,药的事情得继续查,但参与试验的太医要着精兵去看护,高剑信领了命,让那几个太医都回家歇着,换几个继续进行试验。

  禾苑问道:“目前宫中的巡防还是皇城司独自在做吗?”

  高剑信如今都在帮忙调查毒药的事,兵部又在核查整改,现下巡防确实缺人。他回道:“是小女高月€€替老臣在做,不瞒殿下,兵部那群人已经谈不上叫兵了,整天都是混吃混喝,只能叫军痞子了。巡防交给他们,老臣也确实不放心。”

  高月€€与江意秋同岁,他们两个小时候经常逃先生的课溜出去玩,但如今都披上战袍成为了守护大靖的英勇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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