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他与它 第11章
作者:莲鹤夫人
江眠咬着嘴唇,他看到雄性人鱼眉心微皱,那专注到极点的目光,令他后背一阵颤栗。
他急忙转过头去,掩饰地叹气道:“知道了这么多,我怎么睡得着呢!我满脑子都是潮汐文字的事,我就算做梦,梦里都少不了它……”
【去睡觉,】人鱼用更深沉的声音哄他,【你困了,你需要睡眠。】
真奇怪,睡意突如其来,江眠乱哄哄的大脑在晕眩中缓缓漂荡,犹如置身摇篮,或者平静的海浪。
“好……好的。”他迷迷糊糊地说,瞬间忘了潮汐文字,也忘了他今晚的反常表现。江眠慢吞吞地爬起来,再慢吞吞地踩下楼梯,“晚安,拉珀斯……”
“晚安。”人鱼专心致志地目送他离开,跟随江眠一路游动,直到观测室的尽头,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青年的身影。
在确立关系的第一个成年期,双方同时会迎来第一次热潮。作为雄性,他会深切渴望建造一个巢穴,再捕杀囤积大量的猎物,用以喂养自己的伴侣,确保对方可以尽情吃饱,时刻感到温暖和安全。
这就解释了他为何会产生焦渴的冲动,以及他们之间的触碰,又怎么会产生超常灼热的、不同寻常的火花。
——因此,尽管拉珀斯找到了江眠,但他必须推迟返乡的归期。第一次成年期早已过去太久,他们迟来的接触,正在诱发江眠体内积年沉眠的热潮,他一定得留在这里,做一个合格的雄性,好好照顾他的人类,引导对方度过第一次难捱的发情期。
这里可以充当热潮的巢穴吗?对伴侣来说,它是一个安心安全的地方吗?
还有,我可以成为一个好的雄性吗?
拉珀斯有些焦虑,他打磨利爪,又捋了捋肘鳍,心情忐忑地眯起眼睛,以审慎的态度,甄选研究所的环境。
——不,这里无疑是个让人鱼失望的垃圾场。大量噪杂贪婪的陆民,没有幽暗湿润的洞窟,没有高耸料峭的崖壁;冰冷的秩序太多,野性的自由太少,光线也太强烈刺眼,不够自然柔和……
改造它。
拉珀斯以锋锐的指尖轻轻划过深埋电网的玻璃囚壁,心中已有决断。
这不再是个漫不经心的游戏了,现在,这是一件真正重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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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尚在又甜又沉的睡梦中,江眠被紧急通知惊醒,要他去法比安的办公室一趟。
江眠在决定去找拉珀斯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然而,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到了必须要面对德国人的时候,他身上依旧有些隐隐发毛。
他低下头,知道拖延无用,反抗更是无用。面对两名神情冷漠的警卫,他没吃早饭,只是随手吞了两片胃药,本打算带上昨晚的笔记本,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走吧。”江眠说。
法比安的办公室,还是一如既往叫人觉得不舒服。
江眠已经习惯了江平阳在时的邋遢,他每次上来,都要给老头打扫好一阵子的卫生。法比安进驻之后,猩红的手工编毯取代了色泽敦厚的地板,窗口的光线被高大沉重的靠背椅所阻挡,它的阴影甚至辐射到了落地书柜。
每一个角落都一丝不苟,每一个转折都规整锋利,江眠一站在这里,便会感到被压迫的胸闷与气短。
“对于你昨晚的工作,你有什么想汇报的吗,江先生?”
沉寂良久之后,法比安似笑非笑地问。
江眠低下头,低声说:“我在破译石板书的工作中遇到了艰难的瓶颈,所以我……”
“你去寻求了实验体的帮助。”法比安柔和地打断了他。
“……所以我去寻求了实验体的帮助,”江眠承认得很干脆,“是的。”
法比安盯着他,笑了。
“我注意到,你和实验体之间,似乎有一种……很不寻常的反应。”他戴着手套的手指快速转动了几下,“它很喜欢你,不是吗?”
江眠凝视着桌上摆放整齐,犹如刀裁的书本杂志,尽可能放空表情,平静地回答:“这就是我的工作。”
法比安笑出了声,他饶有兴致,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就是你的工作……说得不错!”
“那么,请你告诉我,江先生,”德国人装模作样地沉吟,“因为自身的无能,而去请求一头野兽的帮助,你生来为了思考的人类基因,有没有感到一丝羞愧?”
生来就是为了思考的人类基因也不是让你学着捡漏的——江眠差点就把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吐出口了,但他忍了又忍,用尽读书人的素养,还是坚持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我以为这已经很明显了,人鱼和人一样,都是智慧生命。”
法比安摊开手,讶异地说:“丛林里的黑猩猩会学习人类的社交方式,鹩哥的效鸣能力能让它们轻松模仿人类的语言,它们都是智慧生命吗?江先生,你对智慧生命的定义,未免也太宽容了吧?”
火焰在江眠心中燃烧,出于被愚弄的怒气,他的脸孔不自然地发红。
“我不知道否决一个事实,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法比安博士!”江眠的声音颤抖。
通常情况下,他会极力避免争执的发生,因为他实在不是个擅长吵架的人,往往一句反击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带上了激动的哭腔。但这件事不一样,法比安步步紧逼,他真的受够了对方自欺欺人的言论,以及恶劣虚伪的行径——不管是对拉珀斯,还是对自己。
“你知道我和他昨晚都谈了什么,潮汐文字就是最有力的人鱼文明佐证,不管你怎么想、怎么说,人鱼不是野兽,而我为了解惑的目的去寻求帮助,也是完全合理的!”
抬头注视法比安,江眠终于问出了一个憋闷许久的问题:“难道把智慧生命异化成一头低等的野兽,你们就可以对他肆意妄为,给自己的罪行开脱了吗?”
靠背椅被推开的声响轻微极了,法比安站起来,那宽阔高大的身影,让室内的光线瞬间变得半明半暗。
“喔,我们当然可以。你忘了?”德国人在江眠身前站定,俏皮地弹了下舌头,“ ‘最终解决方案’的光荣传统——很久以前,我的一部分祖先,就是对犹太人这么做的。”
江眠深吸一口气,厌憎道:“恬不知耻。”
德国人耸耸肩,对他露出恶意的笑容。
“——而你,是个廉价的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拉珀斯:*流下悲痛欲绝的眼泪,化为珍珠,因为身体过于强壮,导致眼泪变成的珍珠可以砸死人* 深渊啊,真的是你!*紧紧抱住江眠*
江眠:*困惑,但还是被抱着* 嗯……好的?所以,我是什么?
其他人:*偷偷站在下面,也想用猥琐的方式探听人鱼的秘密*
还是其他人:*惨叫,被泪珠砸中,彻底死了* 啊!
以及,法比安:*趁拉珀斯不在,偷走江眠,邪恶地蠕动并且大声威胁* 该死,快把你们的秘密告诉我!
江眠:*哭了,用力踢他的两腿间,同时试图逃跑* 滚开,你会遭到报复的!
第12章 果核之王(十二)
有那么一会,江眠把所有的反应,所有的情绪,都下意识地龟缩进蜗牛壳里。他抬起双手,保护性地举在胸前。
“那么,你是个疯子。”他静静地说,让那句过火的侮辱从空白的神情上无痕滑落,“我想我需要单方面中止这次谈话,我……”
空气凝滞,他一边说,一边步步后退,法比安却忽然抓住他削瘦的双肩,铁钳一样的十指深深镶进他的皮肉,让江眠疼得叫出了声。
“你以为我没发现你们之间那些令人作呕的小动作吗?”法比安厉声问,“你又脸红、又嗫嚅,抬起睫毛看它的方式,好像你是它的娼妓一样!你真以为我没发现?!”
“滚开!”江眠大喊,竭力抵抗,“那跟你无关!”
德国人猛地扯下手套,劈头盖脸地扇了江眠一耳光!
江眠的颅骨嗡嗡作响,鼻血横流到唇缝里,他也浑然不觉,因为手套一经脱落,法比安的皮肤便溢满了反胃的油香,它们粘在江眠的脸上,顿时让他空荡荡的胃袋翻江倒海地痉挛起来。
酸液阵阵上涌,他眼前尽是密麻闪烁的雪花点,江眠想吐,但除了肠子,只怕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哦!”法比安矫揉造作地惊呼,“玻璃美人对诱鱼剂过敏,我怎么忘记洗手了?真的抱歉!你没受伤吧?”
江眠四肢麻痹,身体不寒而栗,连指甲盖都快要炸开了。德国人的手腕比他粗了一整圈,扣住他,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你觉得,这样对它很好吗?”仿佛毒蛇出洞,法比安在江眠耳边嘶嘶地问,“你现在像人一样待它,和它聊天、说笑,最后还不是要挖它的肉,榨它的血?你给它希望,但你实际上也是将来会捅它最深的那个人……有时候,我确实欣赏你的虚伪,漂亮东西。”
江眠耳鸣眼花,他很害怕,又害怕、又恶心,但愤怒终究压倒了其它一切的情绪,他用尽全力,把混着鼻血的唾弃吐在德国人脸上:“懦夫!”
“多谢夸奖!”法比安偏过脸,神色轻慢地擦掉那团血,又舔了舔,假笑道:“亲爱的,你真甜。”
“你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你知道拉珀斯可以做到什么……”江眠在憎恶和呕吐的间隙挣扎,“就算将他困在笼子里,他依然是你无法掌控的力量……你害怕他,正如我朝他伸手,而你……把自己锁在一切安全的事物背后……”
法比安的笑容凝固了片刻。
“看来,你和那个怪胎确实有特别的交流方式。”
这时,办公室的大门从外面一下刷开,法比安的副手领着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卫急匆匆地闯进来,惊惶道:“博士!实验体暴动了!”
新鲜空气一下冲进全然封闭的空间,也冲淡了那股油腻的芳香,江眠缺血的大脑得到了喘息的时机。在朦胧中,他也听到了远方隐约汹涌的喧嚣声。
法比安似乎是愣了一下,继而盯着手中的江眠。
“你说得对,没有趁它昏迷时就把它大卸八块,是我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失算决策。”他低声道,“但看到你们昨晚的表现之后,我必须惊喜地承认,这件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一手抓着江眠的头发,强制把他提到胸前,贴着青年的耳廓嘶声说:“突然的惊喜,对不对?但这就是闪电战的精髓啊!我掌控不了他,却可以掌控你,漂亮东西。所以说万事万物都有其弱点,哪怕是怪物也不例外。”
江眠狠狠一脚踢在他的小腿骨上,男人也只是皱了皱眉,直接用涂着诱鱼剂的手按住他的口鼻。
“走,”法比安颇有闲情地微笑,“美女与野兽的经典戏码,我当然不能错过。”
·
人鱼在咆哮。
他呲出利齿,放声怒吼,粘在手臂和地板上的宽大鳍条骤然爆发,仿佛凭空生出了数对绮丽绚烂的膜翼。
实验站的研究员们委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这天一早,身为负责人的法比安博士不在,他还同时带走了饲育员。
没关系,他们心想,他们可以应付落单的人鱼。
——事实上,他们真的应付不了。
根据监控录像显示,清晨6点24分,实验体忽然睁开眼睛,表现出了令人不安的焦躁情绪,短短十分钟过后,它的双肩肌肉忽然发生了轻微的挛缩反应,接着毫无预兆的,它轰然撞向玻璃壁面,声响和力道之大,差点吓得几个年长的学者心脏病发作。
无人尝试安抚,也无人敢于靠近,情急之下,他们抽干水,再次启用了CIWS系统。由于前车之鉴,这次的惩处没有丝毫留情。
然而,一分钟两千发的射速,大量弹药洪流般倾泻而下,爆发出的光热与喧嚣骇人无比,完全不逊于高压电火花,人鱼却没有躲避。他的身体瞬间蜷紧,肌肉板结、骨骼锁合,鱼尾的鳞片犹如层层披甲,发出清脆的叩响,待到三分钟的枪刑过去,地上尽是残破的穿甲弹片,人鱼的皮肤表面,也像刺猬一样扎满了尖长的弹壳。
三分钟,已经是启用一次CIWS的极限。
实验站鸦雀无声,人们只是望着囚笼中的怪兽,怔怔出神。
弹壳被排出坚硬的肌肉,纷纷如雹,嘈杂地溅落地面。他们看到人鱼偏过头,用指尖怔怔地、小心地碰了碰左边的脸颊,耳鳍颤抖的频率,就像在痛苦的抽搐。
“……该死。”一名研究员瞪大眼睛,“装填弹药、装填弹药!它要反击了!它要——”
一切都太晚了,雄性人鱼以一个奇诡扭曲的姿态,转向已经被他撞出大片蒙蒙裂纹的墙壁。
他张开削薄的嘴唇,露出雪白的獠牙,血红的口腔与长舌——
他露出了一个通向深渊的隧道。
人耳无法辨别的次声波在空气中激起最微末的涟漪。它们毫无阻碍地穿过聚氨酯玻璃棉,穿过种种自以为有用的隔音设备,穿过厚厚的防护服,亲昵地贴近警卫的筋膜和骨髓,摩挲着他们鲜红粘稠的内脏,使其开始强制性地震颤。
——你们选择了自己的死路,而我乐于成全!
这一刻,实验站的学者并没有亲眼看到血管爆破、肺腑碎裂的景象是如何惨不忍睹,他们只是望见了一地胀得皮薄如纸,稍微一戳,便会哗啦爆开的人冻。
人鱼对音波的操纵水准,用登峰造极来形容都显得像是羞辱。它制造了巨量的皮下出血,溶解了人体内差不多所有的器官,然后把全部的浆液完好无损地锁在吹弹可破的皮肤下面,除了溢出的七窍,没有一滴遗漏。
拉珀斯菱形的瞳仁漆黑如墨,放大再收缩,狂热的怒火滔天沸腾,快要烧烂人鱼的两颗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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