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他与它 第149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谢凝浑身发抖,他捂住眼睛,声音哑得不成语句:“你听我说!我的家人……我不能放下他们,他们无缘无故地丢了孩子、丢了孙子,有时候,我一想到他们是怎么在那边找我,没有指望地找我,为我哭干了眼泪,熬白了头发,我的心口就得疼得睡不着觉……我不能,我总要找到办法回去。”

  蛇魔的哭泣和哀嚎,令整个地下世界,皆在找不到缘由的惊惧中动荡。厄喀德纳暴跳着质问:“那你为什么现在想到要告诉我了?为什么不继续瞒着我,我宁愿你欺骗我,多洛斯,我宁愿你骗我!”

  一想到以前,自己是如何笃定地筹划,假使多洛斯发愿要回到自己的家乡,那他就去艾琉西斯建设自己的巢穴——此刻再看,这个念头也天真得惹人发笑了,多洛斯的家乡根本就不在这个时空,而是在数不尽年岁的未来。

  “我不能永远瞒着你,”谢凝含着泪水说,“我总要对你挑明……”

  厄喀德纳止住了哭,他的面容已经逐渐冷得像钢铁一样,魔神恨恨地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多洛斯,你想从我这里逃走,无异于不可能实现的天方夜谭。百眼巨人是如何看守变成母牛的伊俄,我将比他的冷酷看守更严苛一百倍、一千倍,这次将不会有赫耳墨斯来带你出去,我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过去的日子里,谢凝已然在脑海中千百次地模拟过他坦白后的局面。厄喀德纳的反应,虽然早在自己的预料之内,他还是忍不住地感到一阵觳觫的寒意。

  “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他吸了吸鼻子,慢慢松开环抱的双手,试图寻找厄喀德纳的眼睛,“现在我们都很激动,说出来的话,没有什么理智……”

  “别急切地反对我,多洛斯!”厄喀德纳嘶嘶地说,“理智是懦夫的退路,我从来不曾需要它!我这么说了,就一定要这么做,如果你觉得我会放你走,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谢凝心里不好受,但他仍旧试图叫厄喀德纳冷静下来。他说:“你要真的爱我,请替我考虑一下,我有不得已的理由,我也不想丢下你,何况穿越时空这种事,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方法。冷静冷静,别说这样的话,好不好?”

  厄喀德纳又怕又恨。

  他怕人类真的离开他,去了一个自己找不回来的世界,又恨反复无常的命运女神,要如此苛刻地折磨他——尽管他们之间乃是平辈的亲属关系,可他心里知晓,命运不曾怜悯任何神或人。

  “我不会听你的话!”他呲牙咧嘴、色厉内荏地叫嚣,“多洛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乐于实现你的愿望,只有这件事,以及和它沾边的,我完全不可能认同!”

  “然后呢?”谢凝反问,“你准备把我关起来,直到我在地宫里老死,都看不见阳光,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吗?假如你真这么做,我们之间的爱早晚要消磨得干干净净,甚至会开始憎恨彼此,这是你想要的吗?”

  蛇魔狠毒地喊道:“我想,而且我可以!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手段,能将你留在这里,并且不容你抗拒,多洛斯!我要为你系上蛇蜕的锁链,再注入毒液,蒙蔽你的心智,你马上就要忘记一切过往,只记得我是你有且仅有的唯一,这又有什么困难呢?我是原始的魔神,我的强力岂是人类能够想象的!我非要把你留住,即使去求助我深恶痛绝的奥林匹斯众神,向祂们低头,我也要这样做!”

  “少在这儿恐吓我!”谢凝双目圆睁,厉声喝道,“我爱你,我从来没怕过你!”

  满室寂静,仅余两道粗重的呼吸,一前一后地交织响起。

  谢凝气得发抖,他一言不发,用力在厄喀德纳怀中推搡起来,要从蛇魔的双臂间挣脱出去。他的态度强硬决绝,怒火烧心之下,竟悍然掰着厄喀德纳的手爪,让魔神劈金断玉的尖甲,在掌心铰出三道深深的血痕。

  厄喀德纳骇地大叫一声,急忙松了手。幸好,他平时与人类相处,全是尽力收着自己一身的流毒,要不然,谢凝马上就得被蛇毒腐蚀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鲜血滴滴嗒嗒地往下流淌,伤口亦迅速地发青发黑。魔神吓得肝胆俱裂,急忙捏着受伤的手,凑近了吮吸带毒的血,将毒素往自己这边控过去,直到伤口变白,血亦止住,他才敢稍稍地松一口气。

  “你真这么恨我吗,多洛斯?”厄喀德纳哑声说,他仍为方才的惊吓感到头晕目眩,“死神离你多么近,我尽可以看到祂的袍角,在你的衣襟边上若隐若现了!你真这么恨我,不惜拥抱死亡,也要离开我吗?”

  说到这里,厄喀德纳满心的凄苦,心头就像有一千一万把钢刀剜割,他呆呆地立着,想着方才多洛斯的眼神——那么无情,那么愤恨,真像看仇人似的看他!

  厄喀德纳浑身战栗,他无措地垂着手,像个小孩子一样,再也抑制不住过度的悲哀,痛苦地大哭起来。

  看见他这个样子,谢凝的怒气不由全部转化成了酸楚。

  他又懂什么呢?这么傻乎乎的,心爱的玩具不见了,只能哭泣,心爱的人要走了,还是只能哭泣,从一开始,他就没拥有过那些称得上宝贵的东西啊。

  谢凝折了回去,他轻轻拉住厄喀德纳的手,抱着蛇魔的脖颈,两个搂在一起,彼此流着心酸的眼泪,伤心地拥抱着,哭了好一阵。

  “其实,我之所以让赞西佩去告诉你这件事,”谢凝哭着说,“是因为我嫉妒她,我看到你拿了她的雕像,又请她来我们的餐桌上吃饭,别人都说她比我好,我怕你最后也会这么觉得,她的天份本来就比我强……”

  厄喀德纳哽咽地吐息:“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拿她的雕像,因为我想看看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奥秘,会叫你失落,可我却完全看不出来,并不好意思告诉你;至于我请她来,亦是为了你的缘故,我怕你嫌我不曾招待你所友善的人呀!我真爱你,多洛斯,除了你之外,我不觉得任何人的艺术才能比你好,我看不懂他们的,却可以在你的创作上体会到幸福和爱,你怎么可以嫉妒她?”

  短暂且激烈的争执过后,他们再次重归于好。谢凝哭得快要断气,要他舍下厄喀德纳,和拿刀割他的肉一样疼痛不堪,但他又必须得去这么做。

  他们在一起抱了很久很久,心情才稍微平复一点。厄喀德纳沉默地亲吻着他肿胀的眼皮,终于打破了漫长的寂静。

  他艰难地低声说:“多洛斯,为了你,我愿意去请求盖亚,求地母去寻找祂的兄长。你知道,古往今来的全部神祇,所能掌控时间与空间的,唯有原初的宇宙大神,混沌卡俄斯,说不定祂可以为你想到办法。但作为交换,我要求你,倘若卡俄斯都不能为你解决这个问题,或者我们不能实现祂开出的条件,你就必须得留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顿了顿,他问:“好吗?”

  谢凝毫不犹豫,他郑重地点头,哑声说:“好,我答应你,就这样办。”

第155章 法利赛之蛇(二十一)

  地下世界长久地安静着,谢凝贴着厄喀德纳,轻声说:“谢谢你。”

  厄喀德纳不愿告诉他,但他的心里已经在深刻地懊悔,他沙哑地说:“没关系,我爱你。”

  话说开了,谢凝心头的大石头一下落地,只觉得眼前万事开阔。他忽然想起传话的人,不由问:“赞西佩呢,她怎么样了?”

  厄喀德纳不高兴地回答:“她逃走了!就像一只被虎豹追击的羚羊,在我急着来寻找你求证的时候,她便从门口慌慌张张地逃走了。但她是出不了阿里马的,我已决心使她的鲜血流在暗沉的地下。”

  “放了她吧,”谢凝求情道,他把赞西佩前来找他的前因后果,全告诉了厄喀德纳,“是我让她去找你的,我也答应她了,这件事过后,就让她离开这,随便去哪儿都好。”

  厄喀德纳快恨死了!如果有机会,他真要砍断赫耳墨斯的一双腿,再把他的双蛇杖折成两半,重重地摔进泥潭里才好。

  “就依你的话罢,”蛇魔怏怏地说,“反正,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卒子,并非我最主要的敌人。”

  魔神话音刚落,地宫的石门便洞开了,赞西佩披着斗篷,知晓这是多洛斯在兑现他的诺言,于是,她快速地跑出了地宫,迫不及待地跑上了阳光灿烂的大地。

  阳光照射在她雪白耀目的肌肤上,以致于福玻斯·阿波罗一下就发现了她的踪迹,远目的太阳神皱起眉头,叫住自己天上的兄弟。

  “赫耳墨斯,你往下瞧瞧,”阿波罗说,“赞西佩竟从阿里马的地宫中逃出来了,她是否玩忽职守,弃自己的职责于不顾?请你去看看,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赫耳墨斯也十分困惑,他下到凡间,变成一个仪态高贵的美妇,来到赞西佩面前,毫不留情地斥责着她。

  “瞧这神色匆忙的妇人!”美妇说,“你是从夫家的纺车边逃开的吗,是从幼儿的摇篮旁走开的吗?为什么孤身一人站在这里,表现得像个无家可归的浪荡子呢?”

  赞西佩暗暗地叫苦,她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位神祇的化身,她赶忙哭诉着说:“你是一位智慧的贵妇人,请你明察我的困境:我刚刚从魔神的蛇窟中逃出来,因为我向祂揭示了一个可怕的秘密,祂便叫嚣着要杀死我。我废了多么大的功夫,才从死亡的魔爪下脱身!倘若你能怜悯我,就给我一个出路,让我做你卑微的侍女,也好过葬身蛇口,被悲惨地吞噬。”

  赫耳墨斯很满意,他看出赞西佩没有撒谎,她确实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但他心里随即又起了嘀咕,该如何处置这个美丽的造物呢?

  他恢复原型,肃穆地说:“不错,赞西佩!你所言不虚,只是光我一个,还不能决定你的命运,毕竟,你是没有完成你的使命的。”

  赞西佩急忙伏在神明的脚边,抱着他的膝盖哀求:“赫耳墨斯神哟!我没有神庙可以祈祷,你的双膝即是我的圣坛,请想起你尊贵的诺言:你应允我,假使我做到了你的要求,你就为我向雅典娜求情。”

  看到她这样楚楚动人的媚态,阿佛洛狄忒赋予的魅力,不由自主地影响了赫耳墨斯。神明将女人扶起来,好言劝慰道:“你说得对,我是不该遗忘自己的誓言的!让我带你去奥林匹斯山,在那里,我将为你说话。”

  奥林匹斯山上,众神齐聚在神殿当中,他们纷纷面对着赫耳墨斯,看到他带来神情谦卑的赞西佩。

  “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帕拉斯·雅典娜责备道,“你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吗?奥林匹斯要你摧毁那对情侣的关系,你却蒙着羞愧的面纱,让为美色蛊惑的赫耳墨斯带上了众神的殿堂,你不害怕吗?”

  面对女神的怒火,赫耳墨斯不慌不忙地开口:“雅典娜哟,请听我说:这可怜的女人是不该被责备的!她不像潘多拉,走进的是普通且和善的埃庇米修斯的家门,她走进的乃是魔神厄喀德纳的巢穴。魔神不愿偏爱她,反而威胁着要杀害她,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你也知道,美色不可使野兽动摇。”

  “所以诸神才赐予她比潘多拉更强力的礼物,”阿波罗不留情面地说,“雅典娜不是给了她变通的智慧吗,狄俄尼索斯不是给了她无所畏惧的勇气吗,我不是给了她极高的艺术天份吗?这样的厚礼,以及美神与火神亲赋的迷人魅力,都不能使她完成任务,我认为,众神的情面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的!”

  赫耳墨斯张口结舌,他虽然同意赞西佩,愿意为了她向雅典娜求情,可现如今,他的兄弟阿波罗也加入了讨伐的行列,这使得他不由迟疑了。

  但在所有众说纷纭的神明中,阿佛洛狄忒心情和悦,嘴角泛着志得意满的微笑。

  “嗳,那个小妞,你就告诉我,”她轻快地招呼,手指玩弄着她奇异的爱情宝带,光彩照人地站在那里,“你所说的失败,究竟指什么?连你也拆散不了他们的关系吗?”

  赞西佩据实相告:“我把多洛斯的秘密,悉数告诉了厄喀德纳,并且说‘他是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去的’,厄喀德纳便大发雷霆,发誓要重重地杀伤我,我逃走了,他则赶着去质问多洛斯,随着他的动作,阿里马的地宫发生了剧烈的震动。过了很久,我在漫长的等待中畏惧着死亡,地宫的大门却忽然开启,剧毒的河流亦截断了。命运对我大发慈悲,我再不敢去魔神那里窥探,急忙逃到了地面上。”

  “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美神微微一笑,“那我倒是可以怜悯地宽恕你,准许你在我这里做一个侍女!”

  她这么得意洋洋,仿佛要让上下的奥林匹斯山都看到爱情的不屈魔力,阿波罗不悦地说:“这不是显露自己的时候,好心肠的恋爱女神,你难道没看见,厄喀德纳仍是扎在诸神心头的一根刺吗?”

  “那你们就想别的法子罢!”阿佛洛狄忒露出讥讽的笑容,“为了一个凡人的爱情,你们还要兴师动众成什么样子呀?那少年的生命和落叶一样脆弱,难道你们就害怕这样一片小小的叶子吗?”

  “这正是我们所担心的,”雅典娜说,“正因为凡人的生命脆弱,我们才担心,厄喀德纳会为他攻上奥林匹斯山,攫夺青春女神赫柏的金杯,使他得到未经神祇允许的永生。”

  万神之父宙斯坐在宝座上,长久地不发言。听了这话,万神之母赫拉的眉心却皱起来了,因为赫柏正是她备受宠爱的女儿。

  “随你们怎么说吧!现在我要带这个女人离开了。”美神道,“你们都给了她无形的赐福,但我的爱情宝带可不是白白借用的,并且,我名义上的丈夫创造了她,我就算她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我要如何处置她,你们并不能随便地置喙。”

  说着,她用轻纱覆盖着赞西佩的身体,便将她带出了众神的集会场所。后来,她终究没有让赞西佩做了她的侍女,而是将她下放到凡间的王国,使她做了雷姆诺斯岛的女王。为了报答她,赞西佩在那里建起阿佛洛狄忒的美丽神庙,她亲手雕刻了女神的塑像,每逢节日,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祀。

  爱与美的女神走了,余下的众神全在争执中诉说着自己的想法。有的认为,他们不应当再管古老魔神的事,就任由他们去折腾好了;还有的认为,不如把那少年的灵魂在死后升上天空,成为恒久的星座,以此作为麻痹魔神的手段。

  然而在这些纷争里,以赫拉和阿波罗为首的意见占据了主流。阿波罗执拗地埋怨起“多洛斯”,这个少年先破坏了他的祭祀盛会,在他的兄弟姐妹中引发了对自己的侮辱,又打败了赞西佩,所有的神明里,唯独他所受的难堪最多;赫拉也为了她的女儿,反对起那怪异的结合——人类与魔神的关系,毕竟是难以维系的。

  雅典娜静悄悄的,反而不说话了。她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微不足道的时刻,她忽然想起了俄狄浦斯的事故,在命运的海面上,一切的人与神都是盲眼的行者,真相伴随着谬误,最不幸的结局,往往也是人们极力避免,做出种种徒劳挣扎之后的结果。

  那少年的命运使她不安,因为他的前路空荡茫然,不在命运女神的织机上显现。她相信,她的父亲亦有同样的预感。

  “父亲,你是无所不能的万神之父,告诉我,你是如何决断的?”

  听见女儿的话,宙斯睁开眼睛,在他面前,众神的争论已经有了清晰指向——在赫拉与阿波罗的主张下,他们务必要求对怪异的伴侣进行处置,他们不可拆散的坚贞,同时引发了诸神的强烈好胜心。

  “我会说,”宙斯沉吟着开口,“不如我们就在一边旁观,不要插手,更别阻拦,瞧瞧事情会怎样发展罢。”

  ·

  不管怎么说,赞西佩安然无恙地离开了阿里马,谢凝总要松一口气,他和厄喀德纳的生活,也能重新回归常态了。

  坦白了真相,又挑明了心意,他跟厄喀德纳的关系,正式上升到了“情侣”这一档。以前不能做的事,现在都可以做……才怪嘞!以前不能做的事,现在还是不能做。

  具体事例表现为,双双表白成功之后,厄喀德纳的心情又激荡,忍不住抱着他亲了好久,分叉的蛇信差点探到他嗓子眼里。亲的时候神魂颠倒,亲完了才知道下场——谢凝的嘴唇又热又麻,很快就肿得像东成西就里的梁朝伟,摇头晃脑时,两片嘴皮子拍得噼啪有声,舌头也水肿起来,看起来严重得不得了。

  当然,这已经是厄喀德纳竭力收敛剧毒,谢凝还天天使用神膏,寻常毒素已经不能对他怎么样之后的成果。

  看到自己惹出的祸端,蛇魔心疼得要命,他一边给人类解毒,一边馋得骨头发痒。从前还没确定心意,必须要忍着的时候,他看多洛斯,便如饿死鬼苦盯着一块诱人的肥肉,既不能吞吃进肚,又舍不得往外吐,只好牢牢地闭紧嘴唇,把肉一会儿含在这里,一会儿叼到那里。此刻能吃了,他反倒不敢动了。

  我须得找到方法,他打定主意,多洛斯就在这里,或许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却不能和他这样那样……唉唉,这怎么能行!

  一想到他的人类,厄喀德纳的蛇尾就不由得酥麻起来,情毒灼热,犹如缠绵的河溪,于中空的獠牙中不竭奔涌。

  但是,得想个什么办法才好呢?

  厄喀德纳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了两位非他所出的魔怪,青铜的戈耳工女妖。凡胎的美杜莎死去之后,她的两位姐姐全是长生不死的海神后裔。她们左侧身体的鲜血是致命的毒药,右侧身体的鲜血,却可以使人起死回生。

  当然,哪怕戈耳工的血,也不能作为厄喀德纳的蛇毒解药,但有这么个东西,总要比没有强。

  先把去找地母的首要任务放在一边,厄喀德纳全神贯注地打起了坏心眼儿。面对有翼的戈耳工,他就像一只跃跃欲试的猎犬,预备从后方无声无息地挨近这些鸟雀。

  瞒着多洛斯,魔神暗中召来了他麾下的妖魔,他们受了怪物之祖的传唤,纷纷胆战心惊地来到阿里马。在岩浆与毒河的环绕下,魔怪以及他们奇形怪状的子女,眼巴巴地张望着厄喀德纳,不敢张口说话。

  喀迈拉、许德拉的惨状,尚在妖魔的关系网中广泛地流传,从前许多被他们欺辱伤害过的湖神女仙,全落井下石地传诵起这个消息:这两位鼎鼎有名的大怪物,因为得罪了厄喀德纳所爱的人类,一个断头、一个折颈,没有百十年的时光,是不能好全的。

  “我要你们为我取来戈耳工右侧身体的血,”厄喀德纳下令道,“并且将它装在洁净的金瓶中递给我。”

  妖魔们不禁发出困惑的喃喃声。

  戈耳工的好血,对魔怪自然无用,它只能当做英雄和神明的奖励。譬如雅典娜,她就曾将血液赠送给医神,尽管这昂贵的礼物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宙斯震怒于他能使凡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即刻用雷霆劈死了他。

  可是,厄喀德纳为什么要这血呢?

  纵使心中困惑,他们却不敢对着魔神直言。领受了厄喀德纳的命令,妖魔们各自离去,他们聚集在青铜戈耳工的领地外围,穷尽所能地骚扰起原始海神的子嗣,将女妖烦得大发雷霆,犹如两只不能落地的暴躁乌鸦。

  比较脆弱的人类,妖魔与妖魔之间,本就是互相狩猎的关系,他们有更多的手段去对抗戈耳工的石化神力。他们蒙住眼睛,只用灵敏的嗅觉和听力来追踪女妖的行踪,速度极快地取走了右侧身体的血液。不等凶残的戈耳工报复,魔怪便一哄而散,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全部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拿到了血!”“血!”“拿来了!”

  阿里马的地宫,魔物叽叽喳喳,围拢在厄喀德纳的身前,伸出覆满鳞片、长满毛发的手爪,将金瓶递给魔神。

  厄喀德纳捏着战利品,吐出黑舌,嘶嘶嗅探。这的确是能够叫人起死回生的神物,蛇魔欢喜不已,作为回报,他用自己的血,交换了同等重量的瓶子。

  “很好,”他嘶嘶地说,“你们遵从了我的旨意,我理应给你们奖赏,现在退出去吧!不要在这里挤挤挨挨地喧哗,使我感到不愉快。”

  吵闹的后裔走了,寂静中,厄喀德纳仔细研究着海神流传下来的血脉,调配起缓解蛇毒的药剂。

  即便在地宫的另一边,谢凝仍然可以听到传来的怪异声响,好像有一百个动物园在这儿开会似的。他好奇地摸过来,却只看到厄喀德纳一个蛇,小心翼翼地团在一起,不晓得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