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他与它 第224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晏欢的嘴角抽搐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话都叫你说了。”他摊开手,“是,我的神力是衰竭得厉害,不过这也是必然的至理。善恶总有一方强大,一方弱小,不过循环而已,我应得的。”

  说到这份上,他便是执意要把刘扶光的话堵死了,刘扶光不知还能说什么,只能沉默。

  第二日,他们在湖边补充了些清水,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绿洲。

  躲在帐篷里的人,都把头探出来偷看,见这两个人什么也不要,连战马和骑兵的尸首都留下了,不禁啧啧称奇,像做梦般不可思议。继而蜂拥出去,将昨夜遗留的战利品瓜分得一干二净。

  离开绿洲,两人又在沙海里跋涉两日两夜,总算通过大批商队流通时的路线,看到了座带有人烟的城市。

  凡人类聚居出,总有水源。城中难得带了点绿色,虽然沿街流民众多,街上行人的衣物少有蔽体,在沙漠地带,这总算是一把能够庇护生灵的保护伞。

  刘扶光一眼便看到了大街小巷流窜的小乞丐们。

  在这种地方,乞丐是小偷集团,天生的骗子和黑商,也是流言信息传递的枢纽。他们裸露的身体又小又瘪,无论男女,只在腰间缠着条破抹布,像没毛的老鼠一样饥不择食,扎根在城市的裂缝里,不惜一切地生存。

  刘扶光拉住晏欢,两人跟着一个其中小乞丐,看他东躲西藏,这里讨点剩饭,那里求些泥浆,难得有人大发善心,扔他一块残缺不全的钱币,就算了不得的大喜事了。如此蹉跎一天,到了夜深时分,小乞丐才回到城内的一间破土屋,与同伴集合,交换分享这一天的收获。

  刘扶光轻轻地咳了一声。

  “谁?!”年纪小的乞丐们纷纷缩到后面,一个年龄最大的乞丐跳起来,手里已经摸到了一把碎瓦片磨成的尖刀,“谁在那,出来!”

  刘扶光不打算为难他们,因此,他平和地走进去,第一句话便是:“我听说,你们打探消息的本事十分高强。”

  拿刀的乞儿愣住了,以他的年纪,其实已算得上少年了,只是身材过于枯瘦,仍然与幼童无异。

  他从未见过有谁,可以将衣裳穿出这般雪白的颜色。

  “你……你是谁?”他象征性地比划着手里的凶器,“想来我们这做什么了!”

  刘扶光笑了笑,在他身后,晏欢犹如一个漆黑的倒影,无声浮现。

  “我们只想找你们问一些事,”刘扶光抬起袖子,掏出一个白软的饼,“作为交换,我可以请你们吃饼。”

  乞儿的眼睛亮了,接着又绿了,无数双狂热可怕的眼睛,像暗处挣命的鼠群,在夜里闪烁不休。

  “我……”他只说了一个字,强烈发酸的舌根,已梗得他没法完整讲话。

  他没有及时应承,其他小乞丐便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

  “答应!”

  “说呀,你问什么!”

  “答应了,答应了!”

  大乞儿的面上,有一丝臊热,他本想装出些稳重的模样,看来也是徒劳。他不断吞咽着酸到抽搐的舌头,手里的刀不知不觉地垂了下去。

  “你要问什么?”他粗声粗气地道,“先、先说好,要是我们答不出你的问题,这个饼,你也得分我们……”

  他支吾了一下,用目光抠着饼的边缘,想象它在舌头上,进肚子里的滋味,拼命贪婪地算计:“分我们……食指尖到拇指尖这么大的一块!”

  “但!不能是我这样的拇指和食指。”他脚边坐着的小乞丐急忙补充,她从嘴里拔出一直吮吸的拇指,叫刘扶光看清楚,许是盗窃被抓,许是得罪了人,她的拇指和食中二指俱被砍断一半,只留下伤疤发红的横截面。

  刘扶光不语,片刻后,他轻声道:“我要问的问题很简单,如果你们答上来,我便许你们都能吃饼,一直吃到饱腹为止。”

  小乞丐们震惊得失了声,他先问:“你们可知道,城外留着许多马蹄和驼队的脚印,那些商人是去了哪里?”

  “西边!”不算很长的静默,一个乞儿飞快回答,声音扯得变调,“我知道!商队老有人说西边有个什么王子当了国王,广开……什么门,济什么什么……”

  “广开城门,济贫善施!”旁边的纠正,“猪羊一样的笨脑子。就因为这个原因,商队都走了,城主管不了他们,但其他人要走,就鞭子伺候!”

  刘扶光问:“那城叫什么名字?”

  “赤水城。”最大的乞丐回答,“怪名字,但好记。”

  没想到随口一问,便问到了最要紧的地方!

  晏欢小声道:“早知道便追着脚印走了,何苦在这浪费时间?”

  刘扶光道:“你闭嘴,不许啰嗦。”

  骂完龙神,他又转向乞儿,问了些关于赤水城的问题。看得出来,即便是接收流言最多的乞丐,也对这个赤水城不甚了解,只是为了昂贵的奖励,对刘扶光胡编乱造。

  “好了,”刘扶光道,“我的问题就这些了,我答应的报酬,不会食言。”

  说完,就像变戏法一样,他从袖子里源源不断地取出饼,任那些面黄肌瘦的乞儿取用,又放水壶在旁边。这群半大的孩子抓起食物,便是一顿狼吞虎咽,连惊奇的眼神都来不及露,吞完一个,再攫一个,头都抬不了一下,吃相比野兽还要狰狞。

  有的吃得痛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娘;有的为了半个饼,下意识跟旁边的同伴厮打起来,打了几拳,才想起来旁边还有;还有的一心只顾吃,不晓得喝水;还有的只顾狂饮清水……纵是镜中幻景,如此真实,又怎能不看得刘扶光心酸?

  短短十几分钟,一个小乞丐一口气狂吞了八个大饼,又饮清水,饼在肚内遭了水泡,加倍膨胀起来,他这才后知后觉,体会到破腹穿心的坠痛,顿时抱着肚子,在地下翻滚大哭起来。

  “之先只听人说想吃饱,原来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哀嚎道,“我再也不想吃饱了!我再也不想吃饱了!”

  晏欢旁观这场闹剧,原先只觉乏味可笑,如今乍然听见这乞儿的幼稚言语,他却一下顿住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小乞丐,实在是有几分相像的。

第229章 问此间(五十七)

  赤水城占地千里,拥有远超周边诸国的储水量。红如丹砂的土地,流淌着颜色泥红的水源,这里因此得名赤水。

  蓄起强兵,建立高远的城墙,先代的赤水王深谙财不露白,富不露相的道理,一直低调度日,直至年轻的新王继承整个国家,才决定要做出济世的功业,大开城门,安置各方闻讯投来的流民。

  这个消息一出,不仅吸引来了流浪的部族,更引到了各地的商队,以及别国的探子。短短数日,城外已经搭建起了十来个别族聚居的小圈,白天夜晚纷杂吵嚷,比菜市场都热闹。

  刘扶光给乞儿们治了病,又留下许多水和饼,就此告别那座城市。此刻,他正与晏欢站在赤水城外,观望着眼前的嘈杂一幕。

  “你觉得,这一任的赤水王便是旱神吗?”晏欢问。

  刘扶光道:“否则,观世镜怎么会指引我们来到这里。”

  不多时,两人又旁观了一阵,纵然被压制到了金丹期修为,神识扫过,还是可以清楚感知到方圆百里内外的动静。

  不满且不解的国民,麻木浑噩的奴隶,心存疑虑的军队,官员在私下里议论新王的政策,即便在王庭里,支持他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他到底要做什么呢……”刘扶光忖量。

  晏欢道:“去当事人那看看不就行了。”

  于是,两人藏匿身形,飞去王宫的位置。

  新王年逾二十,正值青春气盛,其五官深邃,同先父一般肤色黝黑、眉发微红,映得脸膛犹如火烤。他头戴金冠,身穿王袍,独自在寝殿里沉思。

  刘扶光想了想,从掌中吹出一口晶光闪闪的雾气,蒙在赤水王头顶。

  新王忽然长叹一口气,开始诉说心中的愁思。

  晏欢奇道:“不晓得你还有这个本领,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不过能令人心口合一,算不得什么奇招,”刘扶光道,“嘘,安静听。”

  “王庭内外,阻力尤多。我要如何完成自己的愿景?”赤水王自言自语地道,“昔日年少时,曾经乔装打扮,偷偷跑出王城,混入平民百姓中间,想要观看子民是如何生活,却不想看见城门洞开,军队抓来了外面的流民部族当做奴隶。部族的头领和他的家眷走在最前面,他已年老体衰,身上纹有刺青,嘴唇穿着兽牙……”

  缓了缓,赤水王接着叹道:“当时有个广为流传的说法,说流浪部族的领袖,都是罪神的后人,若能从他们身上取得一点物什,回家镇起,便能邪恶不侵。是以他们一走到城中,便被一拥而上的城民包围。”

  “起先是兽牙和衣物,后来是耳朵与头发,再后来就是手指和脚趾、残肢和肉块……”赤水王捂住脸孔,低声诉说,“我听到好多声音,最清晰的是小孩子的哭声,太尖锐、太刺耳,直到连哭声也剩不下。城民散开的时候,头领和他的家眷已经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甚至地上的残血,也被人和泥土一块铲起带走。”

  他放下手,眼中带着密集血丝。

  “我落荒而逃,回去之后,做了一月的噩梦。”赤水王说,“许是身份相近的缘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总忍不住去想,倘若有一日,两国交战战败,我身为王储,是不是也要和家人落得一样的下场,被人如牲畜般拽至街上,接着被几百只、几千只手狠狠撕成碎片?

  “然后,我又想到,我的人民是人,被他们撕碎的流民也是人,难道这二者不是同一个类种,莫非谁还能比谁多一个头?为什么一方对待另一方要如此残忍,哪怕让自己变成疯狂的野兽?”

  刘扶光不说话,晏欢面对这番剖心独白,不得不掩住脸上讥嘲挖苦的神色。

  赤水王说:“我想改变这个现状,却不得其法,便转而向古籍中寻找答案。其后的几年,我在一本书中读到这样的美妙世界:在圣人的教化下,世上不再有战争,也不再有贫困,所有人都亲如一家,彼此和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那时感受到的震撼,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我抱着书本,光是想象那样的场面,我就痛哭流涕,不能遏止。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找到了自己的理想,我就要建立那样的世界。”

  刘扶光叹了口气。

  “假的,那样的世界不存在。方向没错,想法和做法全都大错特错。”

  晏欢十分意外。

  “我以为你会鼓励他。”他说,“毕竟他听起来像个好人。”

  刘扶光道:“好人说明不了什么,古往今来,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实在太多。”

  “如果你是他,如何破局?”晏欢又问。

  刘扶光回答道:“先行万里路。纸上谈兵,终究空话。”

  说完这句话,他面前忽然就闪过了一道镜子折射的银光。

  空间发出铿锵的清响,将身边的晏欢与他一瞬错开,刘扶光愕然回头,看见两人中间的光线都扭曲了,仿佛一块裂开之后,又强行拼合起来的果冻。

  赤水王慌忙站起,大声道:“你是谁?!”

  刘扶光再一转头,看见赤水王一面盯着自己,一面按住腰间的佩剑。

  观世镜居然消去了他遮蔽的法术,直接将他弹出在凡人面前。

  “冷静!”当务之急,他率先安抚暴起的晏欢,“别在这里消耗力量,我没事!”

  “不过死物,竟敢在这捣鬼!”被迫与刘扶光分隔在两个空间,晏欢怒火勃发,龙尾狠狠擂在镜子造成的屏障上,“我定要——”

  “冷静。”盯着他,刘扶光一再重复,“过了这么久,旱神都没能把我们怎么样,为何现在突然发难?定是我方才说了什么,才引起镜子的注意。”

  说着,他回过头,望着惊骇注视自己的赤水王。

  “你的……你的主张不可靠?”他试探着问,“你的想法和政策很天真,很可笑,完全不成熟?”

  他的意思,原本是想接着试探出镜子的关键词,不料赤水王会错了意思,他嘴唇微张,英俊的脸孔一片茫然,缓缓放下按剑的手。

  “……仙人?”

  试了半天,毛也没有,似乎镜子只是为了给刘扶光一点教训,令他在赤水王面前现形。

  刘扶光十分无奈,晏欢则破口大骂,用词之污秽恶毒,几乎是以旱神和他的镜子为圆心,祖上十八代为半径开咒。

  他听了一耳朵,诅咒的内容,大约是要旱神及其亲属,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用肛门分娩几十只成年的大头野猪……之类的。

  “仙人,请赐教!”赤水王瞬时激动无比,竟单膝下跪,对刘扶光纳头便拜,“我诚心十载,终于求来了仙人的指点!”

  刘扶光若有所思,忽略晏欢暴怒咆哮的背景音,莫非这就是镜子的目的,叫他帮助赤水王,使其心愿达成?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的目的是找到旱神的根脚,以及出去的方法……难道镜子里发生的事,还能影响到现实吗?

  “……我不是仙人。”刘扶光道,“不过,我可以帮你。只要你肯听我的话。”

  闻言,晏欢停下龙吼,不住喘气,再度口吐人话:“扶光,你要帮他治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