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他与它 第225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有何不可?”刘扶光反问,“你别忘了,至善的身份揭露之前,我先是日出之国的继承人。”

  晏欢一怔,心绪平和,渐渐闭上了嘴。

  刘扶光生于帝王之家,天然便能分辨人心,定夺世情。熙王后和成宗给了他世上最好的教育,但那些老师却无不志得意满地来,惭愧叹息着走,顶多在走之前跟两口子打个招呼,你好,再见,这个学生我教不成,更教不起。

  能使天下师者折戟而归,助赤水王治个国,对他来说近乎没有难处。

  “你的目标是什么?”刘扶光问,“别叫我仙人,叫我老师就可以了。”

  “是,老师。”赤水王恭恭敬敬地道,“正如我之前所说,我的目标,便是建立一个……”

  他又将自己的愿景说了一遍,刘扶光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地道:“没可能,放弃吧。”

  赤水王愕然道:“老师,为何……”

  “要达成你说的目标,除非人不再是人,人性也荡然无存。”刘扶光道,“我可以说,任何一个世界,都不会有你说的地方存在,因为在你的设想,或者说那本书的设想里,普世的恶无处容身,只剩下光明、美好、善良……诸如此类的东西。”

  赤水王难以置信地问:“那不是很好吗?”

  “没有了黑,白又算什么颜色?”刘扶光反问,“别在这儿想当然!走极端只会让你自己钻牛角尖,而你是一个王者,一个皇帝,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要学会均衡和斟酌的重要性。否则你站的多高,手里的权力多大,就有多少人会因为你极端的理想失去性命。你成年日久,竟没人教你这个道理么?”

  遭遇了这般严厉的训斥,赤水王大吃一惊,犹如被雷霆灌耳,他急忙收敛精神,专心听着刘扶光说话。

  “现在,重新挑选一个目标,”刘扶光道,“按照我方才说的来。”

  赤水王张口结舌,他十年如一日地仰望着属于理想世界的一切,现在要他改换门庭,谈何容易?

  他犹豫的时间一久,额头上便冒了汗,刘扶光也不言语,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赤水王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想……我想,如此连年不断的大旱,若是所有人能团结起来,相互扶持,那……”

  刘扶光神色复杂,他真不知道,这个险恶的世道,怎么孕育出了赤水王这样一朵奇葩。

  ……或许,他便是我对三千世界造成的影响之一?

  “还是太大了,起码需要几十代人的努力才能做到。”刘扶光道,“再换。”

  赤水王没奈何,只得道:“那我想建立一种共识,即便是来自战败国的奴隶,也可以得到生存的机会,赎身的机会……而且他们不会被人在游街示众的时候撕碎。”

  “嗯,”刘扶光道,“这个还可以。”

  “不会太渺小吗?”赤水王不情愿地问。

  “渺小?”刘扶光道,“凡人寿数几何?不过百年。你要改变全世界的观念,起码也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半生奋斗,怎么就渺小了?别想一口吃个胖子。”

  赤水王十分窘迫,他被刘扶光说服了,抑或潜意识里,他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既然已经订正了愿望,那他之前做出的一些决策,也就十分没有必要了。赤水王决心与王庭官僚紧急相商,他走后,晏欢收回嫉妒得滴毒汁的目光,转而用依恋而痴迷的神情望着伴侣。

  “扶光,你真有气势,”晏欢含情脉脉,倾慕地道,“我都不知道,你还可以做一个那么好的老师。”

  刘扶光心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就想让我用呵斥赤水王的语气狠狠骂你是吧?

  故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含糊地“嗯啊”了两声。

  如此一来,刘扶光便成了正儿八经的帝师。

  经由他的提醒,赤水城不再一锅烩地接收流民,但那些商队,确实他们向外界发出沟通信函的最佳方式。刘扶光将铸造刀剑盔甲的法门传授给赤水王,并且教会他如何澄清水质,播种耐旱的作物。

  “老师的意思是,让我扩充军队?”

  刘扶光耐心解释:“不是让你扩充军队,太子太师是怎么教你……没教过?!行,那我现在教你。国家稳固的基础在经济,但重心在军队,或者说强大的力量上。不是因为你是王,所以就有权势、能决断,而是正因为你是王,能够掌握强大的力量,你才拥有权势、能够决断。你继位不久,连赤水都不能完全握在手里,拿什么跟其它国家抗争?”

  “至于什么才是军队的根本,你心里有数吗?”

  赤水王道:“这个我还是知晓的,钱粮为军队根本。”

  刘扶光点点头:“赤水坐拥水源,我给你澄清的法子,每年商队进出,国与国之间来往,光是清水贸易,便是一笔丰厚收入;至于粮食,有耐旱的作物支撑。待你将军队掌握在自己手中,做起事来就事半功倍了。”

  赤水王依言去做,他虽然本性天真,却是个一丝不苟的学生。认认真真,稳扎稳打,不出五年,新政循序渐进地颁布下去,军队的建设也卓有成效。

  “只是,王庭为何总有反对我的官员?”他向刘扶光抱怨,“我说什么,他们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老师,我曾在书中看到,帝王之术能够牵制臣子,求你教我何为帝王之术!”

  刘扶光从棋盘上收回心神,抬眼看他。

  “什么帝王之术,”他问,“纵横权谋、战场奇策、天象人心?你觉得这些算帝王心术吗?”

  赤水王默默点头。

  在刘扶光对面,赤水王听不见、看不到的地方,晏欢放声大笑。

  刘扶光冷笑道:“所谓帝王之术,不过故弄玄虚而已!我要你均衡、斟酌,并非要你弹压人心,因为你的臣子不是白痴,一群人的智慧,永远比一个人更高深。你的位置在万人之上,好比悠哉巨鲸;而臣子却在朝堂里勾心斗角,人和人之间暗流汹涌,这样才能保住官职与地位,他们跟凶残的白鲨没什么两样。你跟他们比心术?你信不信,只要你开了这个头,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对付你,更会把你整得很惨?”

  赤水王大惊:“可我是他们的王啊!”

  “你纵是他们的娘,结果仍是一样的。”刘扶光拈着白子,平静道,“与你说了多少次,人心是肉长的,诚心才能换来诚心。你的身份天然高于他们,要换取臣子的爱戴,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赤水王犹有不服,“这样不是很丢人……”

  见他碍于统治者威严,支吾扭捏的情态,刘扶光俯瞰棋盘,落下一子,响声清脆。

  “这丢人么?”他问,“我告诉你什么是丢人。”

  不等赤水王说话,他便问道:“赤水主城有多少人口,有多少还未被新政惠及的奴隶?开垦沙田的面积到了多少亩,新一季可产粮多少石多少斗,摊到每个人头上大致又有多少?老人孩童的补粮是否按时发放,是否所有人都知道,家里若有人丁五口及以上,便能在缴纳赋税的政策上免除三分?今年的商贸进展如何,财物数额能否对库,有无官员中饱私囊?先月你说军中克扣粮饷问题逐渐滥觞,如今可找到解决的办法?如果你觉得这些都太难得到真实的答案,那我换个问题问你:今晨市集上的鸡子,一颗均价多少钱?”

  赤水王张口结舌,嘴唇来回弹动,先几个问题还能回答,到了后面,刘扶光挨个问下去,他的脑子已成了一团浆糊,只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便下意识猜测道:“一颗鸡子,均价一、一个银?”

  刘扶光面前,黑子“啪”一声落。

  “这方叫丢人。”刘扶光说,“一个银是十二颗鸡子的价钱。去吧,别再问什么帝王之术,我从未见识过那种东西。”

  赤水王双目转圈,脑子里不断回想那些问题,发昏般走了。

  凝视他如玉的凛然的面庞,晏欢呼吸急促,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在火里煮沸般躁动。

  刘扶光再落一子,道:“你输了。”

  晏欢本就身躯滚烫,听到这清晰干脆的三个字,小腹处猛地痉挛一跳,仿佛顷刻炸开的燥热烟花。

  “是,”他哑声道,“我输了。”

  随着时间推进,赤水王的目标也越来越近。赤水城稳定而繁荣,无论军方还是民间,他都掌有莫大的威信。

  在一次击退来犯者的战役中,赤水的军队大胜而归,吞并对方的城市后,赤水王以身作则,遵循新政的律令,对战俘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宽容。

  他准许他们以工作来换取活命的机会,更准许他们赚钱赎身,而不必死在喜怒无常的奴隶主手上。

  “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赤水王兴奋地对刘扶光说,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的男子,“我做到了!”

  刘扶光表示恭喜,镜中过去十多年,他和晏欢仍然未能找出离开的方法,似乎镜子执意要让他们留在这里。

  有了修真者的指点帮助,赤水的军队几乎不见败绩,赤水王的名号传遍沙海,他被冠以仁慈的名号,受制于他,不少原先残暴的统治者,如今也不得不用和缓的策略对待国民,以免人心为他所收。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日,或许到了很多年以后,刘扶光都将那天会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日,天忽然黑了下来。

  诡异的日食转过七天,七天之后,沙海中的数个国家,竟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意图攻打赤水。与此同时,谣言更是广为流传,在大地上轻飘飘地回荡。

  许多人都说,赤水王才是大旱的罪魁祸首,因为他乃旱魃,只有将旱魃的身体完全破坏,这场永无止境的干旱才能停止。

  流言甚嚣尘上,赤水王很想找刘扶光商议对策,然而已不能了,因为从日食转动的那一刻起,镜子便将刘扶光彻底隔开,与晏欢置身于同一空间。

  他的老师走了。

  赤水王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但现实却不容他为此感到崩溃。赤水的军队即刻集结,与数国纠集的强军开战,几十载的累积耗于一旦,征战多年,赤水王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军队,就像……就像那场日食使人们变异了,他们开始变得无比嗜血、好杀。

  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再度侵蚀进他的血管,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利,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癫狂的浪潮中活下来。

  城池一座座攻破,敌我不分的大军将战场变成了屠宰场,记载着“人相食”的战报,雪片般飞至他的桌案。人心如此浮躁、暴虐,甚至连吃饱喝足的生理需求,都不能压制人们愈发高涨的攻击性。

  有什么正在发生变化,不能扭转的变化,赤水王深知这一点,可兵败已是无可挽回的颓势,毕竟人可以战胜另一个人,却很难战胜一个杀人如魔的疯子。

  那一刻,赤水王忽然如此深刻地领会了一个道理。

  ——或许,只有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人们才能团结一致。

  这个道理残忍得近乎幽默,赤水主城也被狂热人潮攻破的那一天,赤水王只是站起来,茫然地面对着晦暗的天空。

  他的须发已经被疲累和恐惧熬得发白,宛如垂暮老人。

  老师,我在古籍中看过,赤水为神女魃的放逐之地,女魃为苍生而战,但苍生仍然抛弃了她,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赤水的王族,才是真正罪神的后代呢?

  没有回答,刘扶光眼睁睁看着城池沦为血海与火海,赤水王死战力衰,被人群从王宫中拖至广场的时候,他还活着。

  被剥皮削肉,千刀万剐祭天的时候,他仍然活着。

  狂乱的人海呼喊上天的尊号,他们将这罪神的后代,仁慈的王者献与天和地,如此,便能降下大雨了吗?

  十岁那年,他仓皇奔回王宫的道路,终于在今日成为了他的死路。

  “他就是旱神……”无尽的苦涩中,刘扶光喃喃道,“赤水王……他真的是旱神。”

  晏欢捏住他的肩膀,正要开口安慰,镜中天地倒转,光景回溯,仿佛一瞬,抑或斗折崎岖的数十年,暴乱的场面一变再变,最后归于一处富丽王宫。

  年轻的赤水王按剑而起,吃惊道:“你是谁?!”

  晏欢还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抬头一看,这回,被踢出来的人变成了他自己。刘扶光眼泪还没干,已然站到了另一个空间,呆滞地望着他。

  晏欢转身,望着惊恐的年少王者,面无表情道:“我是你爷爷。”

第230章 问此间(五十八)

  刘扶光还在思索那见鬼的日食是什么来头,听见晏欢这么说,顿时黑了脸,道:“晏欢,客气点。”

  赤水王头发炸起,大喊道:“魔头,受死罢!”

  说着,长剑出鞘,便朝晏欢劈头斩下。

  晏欢心不在焉地伸出两根手指,剑锋卡进食指与中指的第一指节,便如卡进了坚不可摧的泰山,剑尖纹丝不动,休想往前分毫。

  龙神上下打量着年轻的王,十多年如一日,爱侣与这凡人置身在同一时空,朝夕相对,哪怕这是观世镜的诡计,晏欢仍旧手痒牙更痒,只想按照前一次的死法,再来一套千刀万剐的小游戏。

  “地上天国?”晏欢玩味地笑道,“凡人,难道你也想做哲人王么?”

  赤水王面色一变,知晓自己的剖白已经被眼前不祥的男人听见,他想呼唤侍卫,但不知为何,他就像着了魔一样,回答了这个男人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你这样的……不是一路人,立刻离开我的王宫,我的国家!”

  “魔鬼的愿望,当然只能引来魔鬼本尊。”转念一想,晏欢松开手指,倒是察觉出了一点趣味。他缓缓踱步,在刘扶光身边徘徊,“怎么了,难道你不想终结自己的噩梦,不愿实现自己的理想吗?”

  晏欢停下脚步,望着面色发白的赤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