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在上 公子在上 第17章
作者:落雁沉鱼
再若是什么犄角旮旯的偏僻地界,那一年顶了天,也就只用五六两银,便能保证一家子的体面温饱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八百两,那确是一个极大极大的数目了。
玉书的脚从门口收回,又以极快的速度返了回来;
“快给我瞅瞅——”
他从宋玉青手中接过账本,嗓子都有些尖;
“你说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你莫不是在诓我?”
宋玉青翻了个白眼,没管他的置疑,一点点给他讲起了账中问题;
“喏,就这张,还有这张,这张……一共五张,跨时一月,上面记的公子房中瓷器砸碎八件,五匹软绸料子制衣用完,又弄坏了两套玉冠,三支玉簪,五只幡龙玉佩,还有墨玉手串……”
他一口说出了记录上的很多问题,然后直起身子,细细解释;
“我这几天都在翻看往年账册,发现就这一个月的支出最大,比往年大了好几倍,心生好奇,就仔细询问了院中老人,他们说那个月公子确实心情不好,砸碎了很多东西,可多归多,却都是些茶碗花瓶摆件……”
“更何况,公子心情不好,也就是那一两天的事儿,就一两天的时间,怎么可能砸坏这般多的玉冠玉簪玉佩和玉串?”
“还有软绸料子,五匹啊!公子制衣一直都是两身两身的做,两身衣物连一匹都用不了——还五匹一起用完?怎么可能!”
“再说回那些首饰,这么贵重的东西,难不成公子身上成天滴里咣啷的带着这些?还是公子命你专去库房取来砸坏?若都没有的话——”
他摊摊手,一锤定音;
“肯定是有人做了假账,欺上瞒下,从中谋利,我前年不在这儿,所以不清楚那个月发生的事,但若我询问的那几个人没说假话,光算公子的玉冠玉簪玉佩玉串,那都有差不多八百两……”
“岂有此理——”
玉书怒得将账本猛摔桌面,小脸胀红;
“公子那时就只摔了瓷器茶碗和当时束的玉冠,哪有什么玉簪玉串玉佩的,还有衣服,公子明明就只……”
他怒得不行,用手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最后忍不住连脏话都飙了出来。
“真是个养不熟的畜生,亏得公子这么信任他,无耻,简直无耻!”
“——不要脸!”
宋玉青静静站在一旁没敢插话,等了好一会儿,玉书气怒渐渐消散,宋玉青才终于开口,打探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库房前年的负责人是公子奶公的儿子,名叫丹青,是比玉书还要更早待在公子身边的老人,其性格明面瞧着温软糯气,实者心思狭隘,像当初玉书刚来周府时,所吃的最大苦头就是这个人带来的。
玉书说是从小与公子一起长大,但内情其实有点虚,像是丹青,那与公子才叫是一起长大呢……
不,应该说是看着公子长大。
丹青比公子大五岁,在公子孩童时期,丹青几乎充当着长兄职责,教公子说话,陪公子玩游戏,甚至有时柳玉轩挑人,小小年纪的丹青都能自己做主,威风的不得了。
公子曾经很信任他,信任到曾让他在柳玉轩一手遮天,哪怕后来他欺压下人的面目暴露,公子也只是将他调离身边,挪到库房,再然后他就被主君指给了铺子掌柜,安然做起了掌柜夫郎。
对于奴仆而言,这样的婚姻,真可以说是最好的归宿了。
他的一生都顺隧成这样了,玉书不懂,他怎么就好意思篡改账册,谋取私利呢?
他真的没有心吗?
还有更重要的是——奴仆挪用主子财产是大罪,更何况他还挪用了八百两之巨,这个坑填不平,万一后面主子追究,那自丹青往后的每一个负责人都得牵连……
这可真是埋了个定时炸弹啊!
第28章 被撵出府
柳玉轩主屋
周翊君端坐于高位,眼睑低垂,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却自带威严。
下首跪着宋玉青与刚被从外面唤回的丹青,两人一左一右,你哭你的委屈,我摆我的证据,本来还算正常。
可发展着发展着,剧情渐渐就走了偏。
“公子明鉴啊——”丹青一声嚎哭,声音大的吓宋玉青一跳。
“奴才自有记忆就在周府,陪伴公子一起长大,风风雨雨十几载,周府就是奴才的家,公子就是奴才后盾,奴才又岂会做这等……”
他面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可偏偏嗓音又清的出奇,那哀怨可怜的音色,那悲怆委屈又带点哭腔的语调……
抑扬顿挫,一音三转。
除了不正面回应那笔钱究竟去了哪,光论气势,她简直哭出了枉受冤屈,六月飞雪的架势来。
哭到最后,他甚至往前一扑,直接抱住公子垂下的脚踝,那肉麻言语;
“公子是奴才的主子,若公子想,奴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奴才私下甚至将公子视若亲弟,满心亲近和崇拜……”
宋玉青;“……”
他垂头看眼面前证据,又看眼前方哭的凄凄惨惨的丹青,表情一时有些纠结。
话说——他是不是不应该那么理智的摆证据讲道理?是不是也要表示一下自己兢兢业业工作却突然查到这么大的纰漏,和差点被扣黑锅的惶恐无助?
应该……不需要吧?
毕竟公子挺明事理,难道还真能因为一方的哭嚎就无条件偏向?
怎么可能!
虽然玉书说这位丹青陪公子一起长大,和公子相处多年,感情深厚,公子很相信他,很纵容他,哪怕闹得很不愉快,也还是为对方找好了退路……
说着说着,心有些堵是怎么回事?
这边宋玉青跪在地上心里正忐忑呢,那边公子轻轻淡淡一张嘴,立马打乱宋玉青所有思路。
“丹青,我晓得你的委屈——”
他嗓音轻淡,那微微垂下望着丹青的眼神也很柔和,甚至还从袖中掏出自己手绢递给对方擦抹眼泪,好不怜惜。
这场景瞧的宋玉青有些懵。
委屈?他有什么委屈?
不等他想明白,那边丹青接过手帕,一抽一抽的又演上了。
“公子啊……公子……奴才心里苦啊……奴才一生兢兢业业,上伺候公子,下孝敬长辈,不想如今都成婚了,还要受此栽赃……”
公子抬手在他头顶摸了摸,满脸安抚;
“我懂你的心思,你放心,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丹青这时整个人都贴在公子腿上,抽噎一声,满目信赖;
“嗯,阿丹信公子,公子一定不会误解阿丹的……”
“……”
宋玉青被这种神转折砸的有些迷茫,眼看公子抬眼,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公子的严厉斥责扑面而来。
“宋玉青——”
“你小小年纪,谎话连篇,我调你去库房是让你记录账册,不是让你凭着薄薄几张纸胡乱诬陷的!”
他声音冰冷,眼神都带着让人心悸的威压。
宋玉青怔怔然看着公子,脸色寸寸发白,连那往日甚算伶俐的口齿都开始结结巴巴;
“公子……不是的,我没有诬陷他,不信你瞧——”
他急忙将手中账本往前递,不想公子却压根没有伸手的意思,只依旧沉着脸,眼神冰的能刺人。
“账上记录的都是我的日常花销损耗,我怎能不知,上面既记录了这么多,那就代表我确定损耗了这么多,你宋玉青才学会认字盘账多久,就开始找事儿,这些日常的来往小数已经满足不了你的表现欲了吗?非得费尽心机的翻阅往年账册……”
他的眼神直直望着脸色怔然一片惨白的宋玉青,薄唇轻启,一句比一句更狠;
“小小年纪,搬弄是非,既心术不正,又掐尖儿冒头,看来我周府是留你不得了——”
这话一出,别说跪于下首的宋玉青和垂头站在一旁的玉书愣住了,就连此时正趴跪在周翊君腿上的丹青都有些怔住。
撵宋玉青出府?还是因为他?
怔怔然片刻,心中突然涌出了无限欢喜来。
他就知道公子心中还是有对他的感情在的。
要知道,他丹青可不是什么半路买来的小奴才,他丹青的亲爹是公子的奶公,他和公子可是被同一个人的乳汁喂大的,这种亲密关系,就是和亲生兄弟也没差了……
虽然后面遭人算计,被公子亲眼目睹了自己欺压下面奴仆场面,有些疏远,但终究十几年的情分摆在那里,在公子心中,谁又能动摇自己的地位呢。
呵,也就是他亲爹,胆小如鼠,知道他私挪财产后,就一直劝他和公子坦白,甚至在得知他今日被传唤后,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他,说什么让他把所有昧下来的银钱都交代清楚,再让他认错态度好点儿,哭诉点往日情分,如此这般,说不定还能舒舒服服的在周府生活下去……
啧,瞧瞧瞧瞧,还好他聪明,知道略过前面步骤,直接哭诉往日情分,如此,手中银钱既过了明路,还试探出了公子心中自己的地位。
他宋玉青曾经再得公子欢心又如何,现如今还不是败在自己脚下,甚至马上就要被撵出府去——
皆大欢喜,当真是皆大欢喜。
他眼角眉梢,得意尽显,但显然此时屋内三人都没精力注意他。
跪于下首的宋玉青背脊发僵,大大的眼睛直视周翊君,里面有惊愕,有惶恐,但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公子……要赶自己走?为什么?
他这些天明明安分守己的很,他知道公子心情不好,不想看到他,所以日日最早钻进库房,深夜才从库房离开,吃饭工作睡觉,三点一线,连往常最爱逛的园子都再未踏足。
为什么要赶他离开呢?他做错了什么?
他知道依这个时代的尊卑观念,他此时或许应该卑躬屈膝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磕头求饶,求公子不要撵自己走,求公子放自己一马,求公子怜自己孤身一人,求公子……
就像旁边帮他求情的玉书一样,头一个个的磕下,先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再将姿态摆到最低,悲怮哀求,望其怜悯。
他应该要这样做的,可是,他不愿意。
直到现在这一刻,望着公子居高临下的冷漠眉眼,宋玉青才真正明白了当初自己每晚都做噩梦的原因。
他曾以为自己都将那段噩梦忘记了,但现在想起,却是幕幕清晰。
那是对两人地位上不匹配的惶恐,公子是主子,他是奴才,两人的关系天上地下,他不敢保证在公子眼中,自己是不是就是那讨人喜欢的小猫小狗,喜欢了这将其捧上天,厌恶了就随手捏死。
在这样封建的王朝,在这样一日为奴,终身下贱的观念里。
他们的感情见不得光,且永远不会势均力敌,他害怕。
而他的噩梦,在这一刻,终究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