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古代无限流 一篇古代无限流 第244章
作者:江色暮
“可是援兵真的耽搁太久,老高终于还是没抗住,开了城门……
“既是‘投降’,双方前头自然也有些约定。如何对待俘虏、如何对待百姓。
“可那姓郑的进城之后究竟做了什么,我已经和你们说过。若老高投降的事儿是假的,他就是纯纯粹粹、地地道道的禽兽。若是真的,按照后头的城中的样子,他都是非但一句都没有兑现,还……呸!畜生!”
潘桂说着说着,讲不下去,又骂了一声。
他面颊久久抽搐。白、梅看在眼里,疑心如果不是受到灵体自身的限制,叔爷爷的眼圈都要发红。
饶是现在,潘桂不会哭,不会落泪,却还是停下良久,后面才慢慢有精力开口。
“‘投降’两个字,仿佛就是从郑虎口中传出来的吧。但是当时贺城已经是那种样子,谁又能相信他?我们都只待他更恨了,觉得老高活着的时候得不到安宁,死了之后竟然也要受他编排。可是现在,”他忽然抬起头,看向一边的凌华,“你要告诉我,其实这些话是真的?”
凌华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我死了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状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
潘桂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只是伴随凌华这句话音,他脸上的执着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惆怅。
是啊,让他义愤填膺、震怒不已的事,都已经过去多久了?
自己死了,凌华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贺城不再是当初那个死寂之地。数十年的休养生息之后,这片地方又有了生气。
百姓啊,就是这样子的。宛若洒落在土地中的野草,哪怕前一年被一把火烧尽,转念春风一吹,又是生生不息。
凌华继续道:“我想过去找长阳子,可是天山太远,我又从来没有去过那边……而要说长阳子之外,我又有什么惦记的地方,恐怕就是贺城了。”
也是恰好,这两个地方都在西北。
凌华被自己模糊的心神牵引着,离开京城,一路向长阳子、向贺城飘荡。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究竟持续了多久。只是忽然有那么一天,凌华的意识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贺城战场。
“只是与我印象中不同。城外并不是郑虎的人马,反倒只有一些散兵。他们日日攻城,又日日不能成功。倒是郑虎,他竟然在城门之上看着,还冲着下面的散兵们哈哈嘲笑。
“我看了,便觉得这是不是贺城已经被他攻下之后……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都没发现自己竟然是真的到了此地,还当只是因为我太过执着于这段事,所以陷入一个漫长难醒的梦中。
“直到,我在城墙上看到了高耀祖。”
凌华仍然记得自己心头的震动。
那会儿,他第一次冒出“莫非,这不是一个梦”的念头。凌华自认还没有失心疯,他绝不会在战友死后悄然编排对方、认为对方是己方的敌手。可若排除掉这种可能,余下的答案,好像让人难以接受。
此刻再与同伴、小辈们说起,话音当中,凌华自己也陷入回忆。
“……高耀祖和郑虎相谈甚欢,又一同下令攻击下面的士卒。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上面有一根箭朝我射来,也不知应该躲避。就愣愣站在原地,却有一个士卒拉开了我,还朝我喊,说什么‘就算是我们,被杀之后也是会死的’。”
客观评判,如果站在城墙上的是活着的凌华,他的反应绝不会如此迟钝。可他那会儿还处于死后对周遭一切的迷茫当中,连脑子都是混沌的。
好在,随着那名士卒救下他、对他喊话,这种状态得到了缓解。
凌华头一次有了与旁人沟通的心思。他被拉到一边儿,看着士卒焦急又仇恨的神色,问对方:“可是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再死?”
士卒看看他。他明显并没有认出身前的新鬼是谁,还以为对方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大头兵。虽然凌华身上穿着的衣服明显与“普通大头兵”不是一挂,不过……
咳咳。凌华自己死掉之后少了很多神智,其他士卒其实也是一样的。
他没仔细思考为什么凌华看起来与自己那么不一样,只因对方脖子上的血痕,就把对方认成同伴,回答:“对啊,我们都已经死了!但是‘死’和‘死’也不一样。”
凌华听不明白,“哪里不一样?”
士卒被他问得有点不耐烦,不过,想到城墙上的仇人,他的态度好了一些。
眼前是和自己一样含冤而死的兄弟。自己该联合对方,一起报仇!
怀着这样的心思,士兵他提醒凌华:“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是怎么死的?”
凌华心想,“我当然是被那皇帝砍了头。至于你——”
他回答:“是被郑虎带着他们的军队困在贺城当中。守了足足三个月,最后还是没有支撑住。”
他话音刚落,面前士卒的表情就变了。
他面孔上浮现出一股浓浓的黑气,双眼之中更是流下血泪。
“我支撑不住?”年轻的、身上带着一道深深刀口的士卒问道。
他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放在其他人眼里,这样的场面一定算是可怖。可对于凌华来说,也只是普普通通。
他是将军,杀死过不知道多少敌军,也埋葬过不知多少自己身边的兄弟。于是,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依然能用平静目光看着前面的青年。
然后,他看到那名青年咬牙切齿、满脸仇恨地开口。
“是高耀祖!都是因为高耀祖!
“若不是他打开城门,把那姓郑的畜生迎进来,我如何会死?三个月,我守了足足三个月啊。明明再过几天,援军就来了。
“我答应兄弟们,要带他们的回乡,替他们孝敬父母。我也想好,若是连我都死了,便将从他们身上收下来的牌子,连同我自己那个给老九。
“可是,不单单是我,老九也没活下来。他才十六岁,因为主君给他爹娘分了地,便觉得跟着主君的都是好人,愿意跟着姓高的出来打仗……”
战死在外的士卒,是没有机会回乡的。他们的尸体会被就地掩埋,防止滋生疫病。
但谁也不会愿意当孤魂野鬼,这就有了凌华正听到的“牌子”。每个参军的人都有,上面写着士卒的姓名、籍贯。如果人活着,自然用不到这个。可若人死了,便会有他的同乡将牌子捡走,替他带回家乡安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青年的嗓音之中,凌华缓缓回头。
他再度看到城墙上的“高将军”。这一回,凌华同样开口。
“对啊,”他的眼神逐渐清明,“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第276章 愧怍
士卒愈发癫狂,凌华却越来越清醒。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死后为何不曾陷入长眠,或者为何不曾出现在长阳子身边。
虽然心头仍有对长阳子的怀恋,但贺城,才是他应该留下的地方。
“那以后,我开始收拢城外残兵。”面对旧友、后辈们,凌华的语气回归平静,开始尽量和缓地陈述自己往后经历。
“最初碰到的那小兵不认得我,其余残兵中却有人认得。说来惭愧,高耀祖打着傅家人的名义骗了他们,害他们惨死。可碰到我,他们仍然愿意追从……”
自然,真正的过往不会有凌华说得这样简单。愿意追从他的士卒是有,连带他一并恨上的却也不少。
他耗了很大心力,终于让他们承认自己、相信他非与高耀祖一道。这些经历,倒是没必要与旧友后辈们提起了。
凌华笑笑,继续说:“等到粗略规整出一个队伍,我们重新观望起贺城。
“士卒们不甘于高耀祖的坑害,我呢,则是为此方惨剧而来。虽然没人告诉我过,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但当我待在这儿,事情好像变得很明显。
“捉住高耀祖。对,他虽然已经死了,可光是死一次哪够?该让他为外头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将士偿命,再有——”
凌华微微一顿。
“等他死了,我是说,连魂都凝结不住了,外头这千千万万将士,是不是也能安息?我呢,是不是也有机会去一趟天山,看看……”
看看那个就总要吵吵嚷嚷要与他比武的人呢。
听到自己的死讯,长阳子是什么心情?他追着前朝妖人们离开,虽说是为了百姓,可在客观上,也的确维护了傅家皇朝安宁。可是傅太`祖转眼就给他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将那些他的同伴、好友……包括至亲,一同变成乱葬岗中的枯骨。
想着这些,凌华忍不住看向梅映寒。
不是看他,而是再看他手中的剑。
已死之人,按说不该有太多情绪。可是自从看到这个青年开始,他的心脏就在不断下沉、再下沉。
鬼境中的时间颇模糊。凌华虽隐隐约约知道,外头已经过去许多年月。可要让他清晰说出“今时今日已是哪个皇帝在位,距离我等身死过去多少天”,凌华还是做不到的。
同样的,他不知道长阳子如今已是多少岁数。是因等不到他,已经再与他人结上良缘,还是……
凌华面皮微微抽动一下,到底没继续说下去。
他面前,两个青年却已经听出前辈的言下之意,心头不免浮出些许悲凉来。
尤其随着时间推移,营帐当中久久不曾有人开口。气氛愈发沉寂,终于到了一个让人喘气都难的地步。
还是潘桂先支撑不住,说:“老高竟然、竟然当真做出此等恶事!”
一句话,像是被投入平静水面中的石块,惊起一片波澜。
凌华自己当初也花了一番时间接受这点。此刻看着潘桂、杨春月的样子,也算感同身受。
他静静地“嗯”了一声,不曾打断他们的思绪。倒是旁边两个青年,在叔爷爷的反应之后,意识到另一件事。
白争流手指都僵硬了。面对再多艰难险阻都能面不改色、迎难而上的青年,这会儿头一次觉得喉中血腥气弥漫。过了良久,终于低声道:“也就是说,前面那些日子,我与映寒在城墙上对付的,都是——”
说到一半儿,一只手从旁边覆了上来。
与往常的温暖干燥不同,当下,那只手冰冰凉凉,掌心一片冷汗。
白争流自己也不遑多让。如此一来,两只手扣在一起,非但没起到为对方取暖的作用,反倒让他们同时身上发冷。
冷归冷,无论白争流还是梅映寒,都没有将手松开的意思。
他们无言地支撑着彼此。见白争流难以继续说下去,梅映寒干脆接口:“都是将军这边,无辜被害的士卒?”
凌华看出后辈们反应不对。略一转念,便意识到两人在乎之事。
他心情跟着复杂。有了前头被刀客、剑客捉住、带走的经历,凌华也算对这两个后辈的武力有了清晰认知。若是他们在城墙上,被高耀祖哄骗着一同对付己方士卒,情况的确难言。
不过,还是那句话,死人与活人是不一样的。
“你们来了多久?”凌华没有直接道一句“无妨”,而是这样问两个青年。
白、梅胸膛仍然沉重,几乎是前辈话音刚刚落下,他们便开口:“八天。”
“八天……”凌华缓缓吐出一口气,“从前呢,我总在想。若是当了亡魂,也能和活着的时候一样。一刀子下去,对面儿的兵将便能倒在地上。这边的事,应该早就能结束了吧?
“可日子长了,我又慢慢觉得,和活着的时候不一样才是好事。当初那个拉住我的小兵,后来当了我的亲兵。他受过许多次大伤小伤了,最严重的一次,一根箭直接从他脖子穿了过去。要是活人,他还有几天命数?可他死了,”凌华说,“就只在被射中的那天晚上躺着不动,等到第二天,照就能活蹦乱跳。”
类似的话,白、梅曾经听郝掌柜说过一次。但前一次与现在,话音落入他们耳中,两人抱着的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自然,我不是说死人就不会再‘死’,”凌华又道,“你们这会儿担忧,应该也是知道这个。但要让一个死人没了声息,八天,还远远不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