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夜迢迢 第93章
作者:牛角弓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他走起路来十分轻快,三步两步就消失在了来时的土坡后面。
魏舟等人面面相觑,都拿这任性的狼王毫无办法。
从西宁到金州,路途并不算远,但从夜琮的领地绕路前行,却依旧偏离了西宁与金州之间的主要通道。
魏舟问樊锵,“要不要绕回野羊坡?”
那条路安全一些,赶路的人也多。一路上还有军方的驿馆,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樊锵却摇了摇头,“直接从这里走。有绕回野羊坡的功夫,我们都能到金州了。”
魏舟不大放心的看看他,“你认路?”
樊锵从来不是话多的人,一甩马缰,率先沿着小河朝下游的方向走去。他一动,身后的军士们毫不犹豫地打马跟上。
魏舟见秦时和贺知年也追着樊锵他们去了,不由得叹口气,对尚明说:“得了,走吧。”
尚明忍笑,劝他说:“樊将军常年在关外打仗,肯定懂得如何辨别方向。师父就不要瞎操心了。”
魏舟长吁短叹地跟了上去。
这条路以山林峡谷居多,并不是很高的山,只是远远望去,丘陵起伏,宛如一副动态的画卷。
山坡上下长着低矮的灌木,偶尔还能看到狐狸野兔一类的小兽出没。
这样的景色是开阔的,却又与关外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有所不同。一路行来,他们总能看到河流湖泊,有一处山脚下还形成了大大小小的五六个湖泊,湖水映着晴朗的天色,蓝汪汪的,好似神仙遗落在人间的宝石。
“这条路也是有人走的,”樊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队伍的后面。他举着马鞭子示意贺知年和秦时去看山坡下的一片小湖泊,“上次我和将军从这里经过,还没有这几个土灶呢。”
秦时是经他提醒才注意到湖边有人挖土灶留下的痕迹,是野外常见的样式:浅坑、周围摞着几块大一点儿的石头,上方可以搭个小锅,煮点儿热水什么的。土灶内部还残留着黑色的灰烬。
湖边的空地上,这样的土灶有六七个,这样算下来,这一支队伍大约有四十人左右。这样的规模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了。他们只是奇怪什么样的人会走这么偏的一条路,毕竟往来西宁和金州之间的寻常商贾,出门都会走人多安稳的路线。
“不是商队。”贺知年打量土灶附近的痕迹,对他们说:“没有车马辎重。”
秦时听得满眼蚊香圈,但随着贺知年的讲解,他也看出这一带的石头滩上确实没有马车碾压的痕迹。
湖边都是石头滩,人走过,碎石被踢开,后面的人并不会看出什么不同。但马车沉重,从石头滩上压过也是会留下痕迹的。
“奇了怪了,”樊持挠挠头,“什么人啊,鬼鬼祟祟要从这么偏的地方走?”
话音刚落,就听前方有人喊了起来,隔着一段距离,他们没听清楚喊得是什么,只是声音里透着惊讶,好像看见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物。
秦时等人打马冲上山坡,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原来山坡的另一边是一片低谷,山坡下又有一片开阔的湖面,波光盈盈,宛如天地间突然间亮出了一面大镜子,令人眼前一亮。
但惹得前方探路的军士们喊叫起来的却并不是美景,而是在这景色如画的湖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
第118章 房牌
秦时看到这一幕, 第一反应是赶紧从肩膀上抓起小黄豆,一把塞回了挎包里。
小黄豆只听见前面的人喊叫,还什么都没看见, 自然不肯进去, 拼命挣扎要出来。父子俩你来我往拉扯了一会儿,到底让小黄豆顺着挎包和手掌间的缝隙钻了出来。
秦时, “……”
小东西更灵巧了,力气也长了不少。
小黄豆扑腾到秦时的肩膀上, 洋洋得意的左顾右盼。见秦时又伸手来抓它,索性拍着翅膀飞了起来,一边飞一边还撒娇,“爸!不抓!”
秦时,“……”
秦时心里就又斗争起来了, 让小孩子看见这样凶残的画面真的合适吗……但它又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类小孩……
秦时有时候觉得,妖族的血统里大约天生就带着杀戮的基因。小黄豆从生下来就爱吃肉, 像夜琮族里的那些狼崽, 大约也是从会跑开始, 就要跟着大狼们一起学着去捕猎。非要拿小黄豆当个小婴儿那般对待, 或许才是不合适吧。
小黄豆见它爹没有制止它,一拍翅膀飞到了前面去。它看见湖边一片被染成深色的石头滩也并不觉得害怕,饶有兴趣地绕着那片河滩转了两圈, 又飞了回来, 把自己的发现悄悄告诉了它爹, “有妖兽来过。”
秦时忙问,“什么妖兽?是狼吗?”
小黄豆拿翅膀推了推秦时的脸, 让他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狼是从那边过来的, 但吃掉这些人的不是狼……不知道是什么,臭得很!”
秦时犹如醍醐灌顶,一瞬间想通了所有的事。
夜琮一定是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尸首。为什么他同意跟他们见面,却又要等他们来到了黑石山下才说出门了?他就是想让他们走这条路,穿过黑石山去金州,他就是要引着他们发现这些残骸。
这些死在这里的人,一定对狼族有什么意义。
夜琮这是在向他们示警,或者他也想借着他们的手来查清楚这件事背后的黑手。秦时想不通的,就是夜琮为什么不直说?
湖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离近了看,才发现没有几个是完整的,基本上都已经被野兽啃食得不剩什么了。
石头滩上到处都是血迹,经过了风吹日晒,已经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深色。而在这片深色之上,有撕碎的衣服鞋子,也有只剩下骨头的残肢,头颅倒还在,只是被野兽啃食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秦时看到尚明走到一具尸骨旁边,手中拿着符纸在骨头上轻轻擦了擦,符纸立刻就像被颜料染过似的,变成了青绿色。
秦时觉得这一幕多少有些眼熟,忍不住问道:“是妖气吗?”
尚明冲他点点头,转过身将手中的符纸递给了魏舟。
魏舟看到符纸的颜色,脸色就沉了下来。
“是西宁城外挖沟的那个妖怪吗?”秦时不明白他们法术上的事,只是单纯觉得那天魏舟把符纸扔进了裂缝里,结果符纸也变成了这个颜色。但他们后来在野羊坡并没有遇到什么能力出众的水妖,也不知是不是逃跑了。
魏舟道:“就算不是同一个,也是同族。”
秦时就觉得这事儿挺离谱,水妖的力量多依仗于水,应该在南方江河众多的地方才好生活吧,怎么非要跑到西宁这种干旱偏远的地方来?
他想到自己认识的水妖,水兰因和水关山那一窝黑蛇,心里忽然一动:这些又是在宁家塘挖沟,又是在湖边杀人的家伙,该不会是水兰因破坏了封妖大阵之后,从里边逃出来的罪犯吧?!
秦时心口砰砰直跳。
另一边,樊持带着人将这满地的残尸都收拾了起来,勉强拼出了十二三个人形。但这个人数与他们刚才看到的土灶的时候猜测的人数又对不上了。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同一拨人。
秦时听到樊持在跟身边的人嘀咕,说难以辨别身份。他心里却觉得,夜琮煞费苦心的把他们引来这里,一定会让他们发现点儿什么的。
不多时,就听远处一个军士喊道:“将军!这里有东西!”
秦时精神一振,连忙跟在樊持身后跑了过去。
军士所说的东西,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布包,布包被压在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下边,石头被一具头发花白的尸骸藏紧紧抱在怀里。尸骸侧身而卧,要不是布包露出了一角,别人也发现不了石头下面还有东西。
秦时看到这一幕,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就知道,夜琮把他们引到这里,一定会给他们留些线索的。
布包已经被鲜血渗透,风干后又干又硬,打开的时候声音如同撕扯牛皮一般。好不容易打开,见里面包着一块掌心大小的竹牌。
竹牌染了血,颜色变得污浊,不过依然可以辨别牌子上一面刻着“二零二号天字房”几个字,另一面刻着“如意”两个字。
这是一面客栈的房牌。
时下客栈里多有用竹木雕刻房牌的,样式也大同小异。死者藏起这面竹牌,就表示这个如意客栈一定有知道他们身份的人。
这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咱们还在西宁的时候,驿馆对面好像就有一家叫如意的客栈。”樊持挠挠头,“这个名字实在太普通了,也不知是哪里的客栈。”
这些人出事的地方是在西宁与金州之间,两个城市都有可能。
樊锵看着满地残骸,纵然铁石心肠也不由动容,“总不能让他们暴尸野外,埋了吧。至于他们的身份……到了金州再说。”
到时候可以报官,让官府发公文在西宁、金州两地搜索这些人的线索。樊锵不打算把自己的人分开去查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更不会干涉当地政务。
樊持也是一样的想法,闻言连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去安排了。
秦时也把小黄豆交给了李飞天带着去玩,自己挽起袖子过去帮忙。
出门在外,他们没带着工具,挖坑深埋是不可能的了,便将残肢、以及空地上能找到的零零散散的衣服、鞋子的碎片都收集到一起,找了大小合适的石头摞在上面,修了一座石头坟。
魏舟带着尚明在坟前念了一段经文,安抚这些埋骨异乡的亡魂。
秦时看着这个连块石碑都没有的坟包,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大约就叫做唇亡齿寒吧。今天他给旁人修坟,有朝一日他死在荒郊野外的时候,还不知有没有善心的人给他的尸骨上掬一捧黄土。
他刚穿来的时候,周围就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若是没有遇到赵百福和九郎那些人,他也就差那么一点儿就永远躺在那里了。
这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哪怕他们后来转手把他给卖了,他也只是失落,却并不会记恨他们,更不会找机会去报仇。
秦时不懂念经,也不知这种情况下道家念的是什么经。他只是遵照自己的心意,对着亡者安眠之地鞠了一躬,心中默念一句:一路走好。
愿你们来世安稳,不必颠沛流离,不必远离家乡,不必面对这般烽烟四起,妖鬼横行的纷乱世界。
一世安稳富足。
秦时的意识海中,旋转的星云速度加快,将游离在周围的能量微粒尽数吸收。星云越来越凝实,隐隐显出了猛虎模糊的轮廓。
秦时暂时还没有注意到意识海中发生的变化。他沉浸在对自己、对自己的同类感怀命运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他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普通百姓生活在这个时代,要比后世艰难千万倍。
行路难,边境不安稳,吐蕃一直和大唐在边境地区实行拉锯战,镇妖司远不成规模。尤其在他亲身经历过的边境地区,普通百姓的处境完全就是听天由命了。
秦时忍不住问贺知年,“镇妖司……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变故,能让这样一个庞大稳定的机构,成为了一盘散沙。
贺知年刚才就注意到了秦时的表情有异。他的心思并不难猜,不过就是对弱势的、没有自保能力的百姓抱有怜悯之意。
这样的心软,倒让贺知年的心肠也变得柔软起来了。
秦时挑眉,“不能说吗?”
贺知年叹了口气,他和魏舟早就有劝服秦时进入镇妖司的打算,有些事,也没必要一直瞒着他。
“这事说来话长,”贺知年道:“简单说,就是我们奉命去找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结果线人反水,传递的是假消息,我们的人,被妖族打了埋伏。”
“很重要的东西吗?”秦时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陷阱,能把许多的缉妖师集中到一起去一网打尽。
“很重要的东西。”贺知年眼中露出一抹沉痛,“当时陇右一带的缉妖师,几乎全部赶来支援。”
秦时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关外关内,几乎看不到镇妖司的影子。也就是说,如今在陇右一带,没剩下几个活的缉妖师,而镇妖司在陇右的机构,也属于全线崩塌的状态了。
秦时震惊之余,又觉得这事处处都是漏洞。什么人下的命令?线人是谁介绍的?求援的信号是谁发布的?
镇妖司的这一趟任务,可以做手脚的节点实在太多了。
“谁下得命令?”秦时抓住了最源头的问题。
贺知年偏过头,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圣上。
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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