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夜迢迢 第94章
作者:牛角弓
秦时怀疑自己看错了。
“你等会儿,”秦时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你上次不是说,镇妖司是归太史局管的?”
贺知年点头,“确实如此,但灵台郎徐大人并不会插手镇妖司的各种事务。镇妖司有自己的头领,他姓钟名铉。镇妖司中各项事务,都是由他面呈圣上。”
秦时坐直了身体。
他心中有一种奇异的触动,在穿来这么久之后,他终于触摸到了这个时代真正的镇妖司。
第119章 失窃
秦时从贺知年的话里听出了他对钟大人的信服与仰慕。至少在他心目中, 这位钟铉钟大人一定是很有能力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镇妖司是怎么在他领导下变成了一盘散沙的呢?!
秦时心中充满疑问,但也不能直统统的就这么问, 这个问题覆盖面也太广了, 估计贺知年有心解释,也不知要从何说起。
秦时想了想, 觉得还是放下这些不着边际的疑问,先把魔鬼峡的事情打听清楚。据说魔鬼峡一战才是致使镇妖司树倒猢狲散的主要原因。
“这事听着就蹊跷。”秦时问道:“当日怎么接到命令的?这事儿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个逾……逾矩吗?”
贺知年目光中微现惆怅之意,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也有许多不解之处,不一定能讲的明白。”
“那就从头讲,”秦时给了他一个提示,“从最开始, 沿着时间往后捋一捋,说不定就捋明白了。”
“从头讲的话, 就是去年开春的事儿了。”贺知年轻叹, “那时候刚过了上元节, 天还冷着, 不知怎么,忽然就下起雨来。”
初春时节的天气也怪异,早起的时候地上还积着薄薄一层雪花, 辰时一过, 天上飘着的零星雪花就变成了水滴, 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入夜之后,雨势反而更大。
贺知年一身铁甲, 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一处紧闭的宫门前。他摘下腰牌递给了守在宫门钱的羽林卫。
羽林卫验过腰牌, 示意他进去。
宫门之内是一座宽阔的院落,院角几丛矮树,枯枝上残留的积雪都已经被雨水冲散,反倒显得多了几分初春湿润的生气。
这里是太史局平时办公的地方,抬头望去,暴雨如瀑,将远处连绵不绝的凤阁龙楼尽数笼罩在了白茫茫的雨幕之中,宛如仙宫一般。
他抹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抬脚走上台阶。
房门推开,贺知年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灵台郎徐渭,而是另外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御前传旨太监裴元理。
裴元理的身边陪坐的是一个面容十分精悍的中年男人。贺知年看见他,才知今夜传召有些不同寻常。因为这位中年人正是镇妖司的当家人钟铉。
钟铉受伤养病,是镇妖司管理混乱的主要原因。
徐渭掌管太史局,又是道家出身,按理说对镇妖司的各项事务不是不懂行。无奈这人是个老好人,无论谁在他面前伸手他都乐呵呵。钟铉手下的都尉有事找到他面前,他一律是“是、是、是”“好、好、好”,种种行径,令人哭笑不得。
贺知年给徐大人和裴公公行过礼,转身望向钟铉,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您老人家总算养好身体回来上班了?!
钟铉微微一笑,冲着裴元理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示意贺知年稍安勿躁。
裴元理年龄与钟铉相仿,一把年纪看上去还是十分的斯文俊秀。他为人谨慎,见到外臣素来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贺知年听同事说起过他与钟铉似乎私交不错,但这会儿看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的模样,好像传言也不是那么可信。
裴元理停留的时间不长,传圣人口谕让贺知年即刻前往皇陵,便告辞离去了。
裴公公一走,徐渭也借口不打扰他们交接工作,脚底抹油地溜走了。公房里就剩下了贺知年和钟铉。
钟铉抬手在贺知年肩上拍了拍,眼中蕴起温和笑意,“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是没时间细说。你只记着我就在长安,哪儿都不去。”
贺知年点点头,心中如同一块大石落地。
钟铉又道:“皇陵失窃,先帝陪葬中少了一面龙凤镜。首要任务就是找回失物,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贺知年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皇陵失窃,却叫给大人追查,莫非……”
钟铉微微颔首,意思是他猜测没错。
“龙凤镜非同小可,若不是先帝糊涂,也不会拿这样重要的东西给个女人陪葬。”钟铉没好气的说:“一个出身卑贱,靠媚上获宠的贱人,也配陪葬皇陵?如今招来这般祸事……简直不知所谓!”
贺知年一下就反应过来被挖了坟的是谁了。武宗生前的宠妃贺兰氏,据说媚骨天成,擅歌舞,极得武宗宠爱,后来因病亡故,被武宗安葬于皇陵西配殿。
贺知年虽然不知道龙凤镜是什么东西,但能用来做殉器的,无一不是皇室珍宝。
“皇陵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钟铉说着叹了口气,“这件事既然是圣上的意思,就交给你了。”
他在一些人眼里身份颇为敏感,轻易不能离开长安。
钟铉眼里的风起云涌,在看着手下爱将的时候,都化成了深切的关心,“山高水远,事业未成。阿年,记得活着回来。”
天穹之上,一道苍鹰的身影穿过云端,不知看到了什么,闪电一般俯冲而下,身影消失在了远处的山峦之间。
秦时收回目光,有些感慨的问贺知年,“所以……你有两年没见过这位钟大人了?”
这里的人出个差可真够费劲的。他想,像他记忆中提个行李箱三五天世界各地打个来回的事,现在的人,估计做梦都梦不到吧。
“是啊,”贺知年有些惆怅,“我带摇光沐夜和手下的几个兄弟赶到皇陵,与追云观的大弟子和庸汇合。这件事,圣上也给追云观传了口谕。”
“大弟子?”秦时诧异的问,“魏神仙的大师兄?”
“是他。”贺知年说:“我们从皇陵追到魔鬼峡。这一路危险重重,到了魔鬼峡更是一脚踩进了陷阱里……若是没有他,我们三人也不可能逃出魔鬼峡。听说和庸拼死在那里设下结界,令峡谷中的妖族无法逃出。只是,旁人想要进去也难了。”
秦时还没搞清楚他们这一路都遇到了什么危险,但其中凶险却已经心中有数了。他问贺知年,“和庸呢?”
“灵力耗尽,成了活死人。如今还躺在追云观里沉睡不醒。”
秦时背后一凉。
灵力耗尽,这不就是意识海干涸,精神力完全枯竭了?
“怎么会伤成这样,”秦时整个人都有些毛毛的,“你们在皇陵,到底发现了什么?”
皇陵失窃,才是所有事情的源头吧?
贺知年陷入沉思,记忆的画卷在他的脑海中再一次缓缓铺开。
所有的事情起源于皇陵几里外的一个盗洞。
盗洞直径不过二尺左右,洞口藏在一丛灌木的后面。驻守皇陵的羽林卫在轮休的时候,几名士兵带着猎犬偷偷摸摸出来抓兔子,结果猎犬跑远了,一脚踩进了盗洞里,惊得大声惨叫,这才把士兵们吸引过去。
一看盗洞,士兵们都吓得魂飞魄散。皇陵有失,他们都别想活了。
“结果找人来看,发现盗洞的走向并非是皇陵,而是外围士兵们的营房。”贺知年说:“盗洞的出口,就在营房外的一口水井之中。”
秦时一下睁大了眼睛。他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又有点儿不敢相信,觉得自己有可能脑洞太大了。
贺知年叹了口气,他多希望秦时这一点儿预见是错的啊。
“羽林卫从自己人开始查,发现少了一个人。这个人后来在皇陵后方的山林里被人找到了,人已经痴呆,什么都没问出来。和庸一方面根据这人周围残留的妖气寻找线索,另一边又使了法术,让这个痴呆的士兵按照身体的记忆去重复一遍之前做过的事。”
秦时听的有些紧张,“他……做了?”
“和庸的道术是比魏舟还要出名的。”贺知年笑了笑说:“这人躲过了巡逻的羽林卫,走到了皇陵外围,在殉葬室的外墙上打开了一个洞口,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进去之后他还原封不动的把金砖都给填上了。”
秦时,“……”
难怪一开始没人发现。这也确实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这个士兵在皇陵中走来走去,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机关:毒\烟、箭矢、陷阱……好像他的体力和感知能力都提高了,变成了一个厉害的武林高手。”
“他就这么一路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主殿,但是并没有破坏先帝的棺椁,就像有什么感应似的,径直去了西配殿,一拳打开了贺兰氏的棺椁,取走了一面龙凤镜。然后原路返回,离开了皇陵,趁着夜色摸进了山林。”
秦时,“……”
这大约是他听过的,最简单的盗墓故事了。
贺知年说道:“他拿走的东西叫龙凤镜,据说是太\宗皇帝送给长孙皇后的生辰礼。圣上下令,务必要追回失物。”
贺知年说到这里,忍不住就冒出了一点儿阴暗的想法。圣人只说追回先祖圣物,却并没有强调一定要抓住盗墓贼。说不定对于先帝被人挖了坟这种事还有些窃喜吧?虽然皇陵被盗,有些丢皇家的脸。
据说先帝在位的时候对李忱这个小叔叔十分提防,经常指使自己的手下欺辱他,甚至有一次还将他推进了下人使用的茅坑里,圣人纯靠着装傻充愣以及一班忠心耿耿的手下回护,才能顺利活到先帝驾崩,登基上位。
传言或许有不尽实之处,但圣人没少受先帝欺凌也是真的。他对先帝能有几分感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贺知年正出神,就听秦时说:“皇陵周围有禁制,妖怪不能进出,所以要设法附身在一个普通人类身上,通过凡人的身躯进入皇陵……是这样吗?”
贺知年点点头。
“什么都没动,只取走一面镜子。”秦时心想,怎么又是镜子呢?该不会它跟魏舟之前杀妖怪用的镜子、以及封妖阵的那面铜镜一样,也是个法器吧?
第120章 怪东西
贺知年说道:“镇妖司全城搜索妖族异动, 有线人来报,说二十四楼新请来的舞乐班一名舞姬不见了。舞乐班是从洛阳请来的,这个名叫九娘的女子是老板在半路上买下的。她自称要去长安投亲, 走到半路没了盘缠, 想跟着舞乐班一起走。老板见她貌美,舞技也好, 就收下了。”
舞乐班在二十四楼表演了一个多月,九娘头天夜里还登台跳了一曲《踏歌》, 谁知道转天一早就不见了人影。长安城戒严,二十四楼的管事不敢隐瞒,通知了老板,消息就这么报到了镇妖司。
“是妖吗?”秦时问他。
贺知年点点头,“她住过的房间里残留着妖气, 与山林中的妖气是一样的。而且和庸顺着妖气追查,发现她已经出了城, 一路朝西去了。”
于是他们就这么追了上去, 妖族几次三番差点儿落网, 却都被帮手救走了。就这么一路将他们引到了关外。
“魔鬼峡, ”秦时咀嚼这几个字,“在什么地方?”
“大致方向是出了玉门关之后,再往北走的一片荒漠。我们追到那里才发现是百多年前一位匈奴贵族的陵墓。陵墓之中有机关, 又有妖族趁机打埋伏, ”贺知年停顿了一下, 思索道:“当时只顾着厮杀,现在细想,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妖怪跑到那里去?”
“陷阱吧。”秦时说:“这就是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那个盗墓的女妖,很可能就是一个诱饵。她搞出了足够大的动静, 偷走的东西又十分重要,于是你们就不得不追着她,一路追到陷阱里去。”
说起来,这个陷阱布置的还是很周密的。
贺知年默然无语。陷阱的猜测,他们还没有进入陵墓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可惜的是,这妖怪偷走的东西实在重要,明知前方有问题,他们也不得不追。
贺知年眉宇间多了一丝阴郁,“其实这一路上我们也有猜疑。而且陇右道的同事们陆陆续续都赶来支援,这事儿也不对劲。”
秦时愣了一下,点点头,“确实。”
在陇右道出差的缉妖师统统跑去支援贺知年,难道他们手里没有自己的工作了?一叫就去?
还是说下命令的人级别太高了,他们不得不去?
“支援的命令是谁派下去的?”
贺知年摇摇头,“援军是在我们进入古墓之后陆续赶到的。那时候,古墓中已经打成一片,谁也顾不上去问什么了。我们奉命出城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案子还有其他同事知道。”
他一想到钟铉那句“活着回来”就觉得心里难受得不行。他这般急切地想赶回长安,也是想找钟铉好好问问清楚,追到古墓去协助他们战斗的命令,到底是谁下的?钟铉到底知不知情?
他们离开长安的时候,还是在去年的初春。上元节刚过,河边的柳树梢都还没有泛绿。等他们一路追着九娘到魔鬼峡的时候,关外已经入了秋。
贺知年还记得他们陷入古墓的那天正好是冬至。待他们终于脱困,从魔鬼峡跑出来,已经又是一年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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