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对他一往情深 剑尊对他一往情深 第62章
作者:戮诗
乘岚叹了口气:“没关系的。”
似乎肌肤相贴,才能让红冲勉强下来几分,他渐渐不再颤抖,回握住了乘岚的手。
他任由乘岚轻轻牵着他走进屋中,按着他在榻上躺下,又为他盖上被子,只有一只手还在被窝里紧紧握着他的手。
这一切仿佛一如湖心岛寝庐中的那些时日。
就像莲花亲水,红冲总是惯于回到水中,乘岚也总是习惯性地把红冲当作人,于是把他安置在人会感到温暖、安全的被窝里,还专门留下一只手。
屋里的烛火有术法加持,本该终日不灭,但红冲一进屋,眼神一动,便掐灭了所有亮光。
乘岚只当他还是习惯目不能视时,眼前没有什么光亮的感觉。却不知屋中的光亮散去,一片漆黑中,红冲的眼中,却看到了另一番模样。
仿佛乘岚的轮廓变得模糊,他看到乘岚的眉毛眼睛、也看到乘岚的骨血经络……他听到乘岚的心声。
乘岚在想:外面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吗?
红冲便静静地凝视着他,问:“最近发生什么了?”
乘岚心说:果然。
但乘岚似乎并不打算瞒着他,只是有些话大约是很难以启齿的,他张了张嘴,斟酌片刻,才缓缓说:“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还是那些事罢了。”
“万仙会潦草截止,各大仙门都在通缉、声讨;前些日子斗魁真尊离开枫灵岛,在各大仙门地界主张搜查你;云观庭无法独善其身,幸好此地偏远,斗魁真尊哪怕要来,也需要好些时日。”
其实哪怕再远的距离,对项盗茵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之所以项盗茵还需要“好些时日”才会到来,乘岚没说,红冲却知道了。
主峰刑场上,项盗茵一时失手,中了乘岚的幻术€€€€这不能怪他,乘岚蛰伏已久,只求这一击。在场几乎无人知晓乘岚修习幻道一事,他突然发难,连方赭衣都被蒙骗过去。
这桩“失误”被推脱到了项盗茵头上,也不知他如何解释,才得到了此行离岛“戴罪立功”的机会。
既然是“戴罪立功”,那便更不敢贸然行动,以免坏了什么旁的事,比如长辈间的恩怨,就轮不到项盗茵插嘴。
他不敢来,也不会来,是顾忌着乘岚的师尊,云观庭掌门,善仪真尊。
善仪真尊确实与方赭衣有些恩怨,火山之难令善仪真尊痛失亲子,毫无疑问,善仪真尊默许了在云观庭地界通缉恶妖一事,却仍然婉拒了方赭衣再次发出的邀请。
两位大能之间具体如何商议尚且不知,也不知是否有乘岚在其中斡旋的缘故,总之,在善仪真尊首肯之前,项盗茵绝不会踏足香兰山脉。
红冲只是暗自留意,原来项盗茵离开枫灵岛了。
从前项盗茵富有一堆奢华仙舟,多得能用来掷着玩,却连贪图一口凡间的口腹之欲,也要乘岚千里迢迢为他带来,便知引心宗必然有些规定,不许项盗茵擅自离岛。
而如今……
红冲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乘岚忽地贴近了他,认真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怎么了?”红冲眨眨眼睛:“我不知道。”
乘岚又瞧了片刻,迟疑道:“莫非是我看错了?方才总觉得你眼眸发红……还以为真的哭成兔子了。”
他开了个玩笑,似乎是想转移红冲的注意力,也叫红冲放松些许。
红冲却说:“兔子能吃荷叶。”
乘岚一怔,忆起红冲近来正心思细腻,害怕要被“吃掉”,便突然觉得自己这玩笑开得不大好。他正欲补救两句,就见红冲脑袋一拱,把脸放进了他的掌心。他摸着红冲的脸颊,忍不住顺手捏了捏,却突然感觉到指尖仿佛短暂地被火灼了一下。
无需乘岚再定睛细看€€€€是红冲的眼睛亮了,他眼瞳像是两点燃烧的火,照亮了他的脸颊,在漆黑的屋里简直能当灯使。
而从他眼眶中淌出的泪,也成了一小簇珊瑚珠般的火苗,从白皙的脸颊滚落,跌在乘岚指间,轻轻一烫,才消失于无形。
乘岚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妖物神通,更顾不上指尖的微痛,他只觉得心里怜爱得要满溢出来。他弯了腰,红冲也顺从地跟着他的手抬起上半身,然后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脸侧。
于是,那些火苗般的泪花便燎了乘岚耳鬓的发丝。
耳鬓厮磨间,乘岚笑了一声:“可别把我头发燎光,烧成秃子了。”
红冲便用鼻腔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嗯”。
良久,红冲伏在乘岚肩头,突然说:“我不想就这样被鬼吃掉。”
乘岚伸手覆在他背后,力道轻柔地拍着,不知道他是因方才那个开得不巧的玩笑而如此,还是因为回想起了文含徵。
文含徵死时,也对乘岚说“好痛,有人在咬”,乘岚至今都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以至于红冲知晓此事,流露出害怕,乘岚竟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安慰他。
思前想后,乘岚只能说:“我会保护你。”
“真的吗?”红冲忽地其身,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那你飞升了怎么办?成仙了怎么办?”
且不说便是飞升需要顿悟,若不顿悟,哪怕在大乘期修炼千万年也于事无补,关键是乘岚如今才不过是元婴期的境界,听闻此言,只觉得十分好笑,像是稚童恳求父母不要抛弃自己一般。
乘岚便说:“飞升了我也带着你,成仙也与你一起……我不会抛弃你,永远都会保护你。”
红冲听着,又缓缓靠回了他的肩头,喃喃道:“好吧……那或许,也没那么可怕了。”
*逡巡间,坠兔收光.远鸡戒晓。出自明代李昌祺的《剪灯余话€€武平灵怪录》。
第62章 岂是蓬蒿人(七)
翌日东方欲晓,乘岚要务缠身,不得不早早地出去。
几个月以来,红冲惧怕着那些若有若无的鬼哭狼嚎,一直化为原形躲在水中,哪怕他知道这一切于事无补,仍然不敢面对。
这夜倒是头一回,乘岚在榻边打坐,他枕在乘岚腿上,竟然睡得安稳,一夜无梦。
直到乘岚小心翼翼地抽身离开,他猝然醒来,却装作犹在酣梦中。
待得乘岚的气息渐渐远了,直至无法探得,红冲倏地翻起身来,对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院子命令:“有什么事出来说。”
没有任何回音。
真气爆发,只在眨眼之间€€€€红冲伸手虚抓,轻而易举地从百里开外的一处凡间枯井里,挖出来一个浑身灰泥的狼狈“旅人”。
他把旅人扔进池塘中,一道火弹进水中,顷刻间煮沸了整池水,“旅人”在塘中勉强呼喊:“住手!我说!我说€€€€”
于是,红冲又用真气把他拎出来,随手撂在地上。
晨起春寒,红冲合衣走出屋中,站在池边,目光冰冷地看着那个“旅人”。
沸水顺带洗去了他一路偷摸尾随至此沾染的尘土,和他故意为之的“伪装”,他呛出好几口水来,勉强抬起头看了一眼红冲。
红冲才认出来,这是把自己从海边捞出来,又自称是项盗茵师弟的那个魔修。
他不肯说方赭衣赐给他的名字,也还没来得及拥有自己的尊号。按照€€国仅存的记录,他在民间时的名字叫程珞杉。
红冲一边观察他,一边疑惑道:“你来做什么?”
而在他细细打量程珞杉时,程珞杉也惊疑不定地暗自揣测着。
程珞杉记得,火山之难前,自己曾在主峰与红冲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红冲不过是筑基修为;待得他从海中将红冲捞出来时,红冲的境界就达到了元婴期;而现在不过又只是几个月过去,红冲的修为,竟然已能将化神境界的自己搓扁揉圆……为什么?不是说妖修本该修行远不如人类更快么?况且他还是修炼比寻常修士更快的魔修啊!
那他的计划究竟还能不能成功€€€€又或者,是成功率更高才对?
红冲眼眸一亮,问他:“你想做什么?”
程珞杉随口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如何……呃啊啊€€€€!”话没说完,他的心口猛地爆发出一阵烈火烹心般的剧痛,叫他痛呼出声。
见他惨状,红冲甚觉满意:“果然如此。”
果然……这双属于他自己的眼睛,能够勘破他人的谎言与伪装,只要维持注视而已。
真气无形,钳制住了程珞杉的脖颈、眼皮,他痛得难以言语,却连移开眼睛都无法做到,也来不及想出来。
因为红冲就这样直接说出了他的心声:“项盗茵离岛,你想趁这个机会报仇€€€€哦,原来枫灵岛上处处是法阵,全是项盗茵的后手,在那里根本没法把他彻底杀死,呵呵,是你没那个本事吧……”红冲轻笑一声,不顾他试图反抗,继续说:“你想要我加入你们……等等,你们?”
“我们……有很多人。”程珞杉勉强说。
奇异的是,这话一出,那要命的痛苦陡然轻了几分,又渐渐趋于淡去。
程珞杉沉浸在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中,还未来得及细细回想,便见红冲微微蹙眉,问他:“很多人?多少?哪来的?”
这一回,程珞杉不敢再隐瞒他,实话实说道:“三十余人,多数是魔修,或许曾是引心宗弟子,或许是引心宗弟子曾在凡间的亲眷。”
“三十也叫很多?”红冲若有所思:“还或多或少都与引心宗有关。”
不等红冲再问,程珞杉连忙主动解释:“便是项盗茵故技重施,试图灭族炼丹,但此举有伤天和,总有人逃出一命来,如我这般……我们结识之后,便决心一同复仇。”
红冲微微颔首,却道:“可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程珞杉沉默下来。
上回在海边洞窟时,程珞杉便再三暗示红冲与自己为伍。他几乎把所有罪责都归于项盗茵,可红冲当时不敢轻信,又惦记着要先回家找朱不秋,二人于是不欢而散。
这一回,程珞杉又跟了他这么远,如果还是只有这些话,红冲哪怕已用双眼看到,确认他过去所言尽数属实,也仍然无意掺和进去。
若说红冲如今和项盗茵全无怨怼,那也并非如此,只是这怨怼不足以排到两条人命之前。和项盗茵的那些恩怨,便是要清算,也是在找到幕后真凶,给文含徵和朱小草报仇之后。
况且如今,红冲更有一份无法与任何人道出的疑问€€€€他的眼睛、他的权能究竟从何而来?他的使命究竟是做什么?难道真的像朱不秋所说……
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难道火山刑场那时,他就该任由项盗茵痛下杀手,不作反抗,乖乖赴死?
可他不想死,更何况乘岚如此冒险相救,恕他实在无法婉拒。
程珞杉不知他心中所想,却明白他此言为何€€€€如果不能证明项盗茵是酿成火山之难的元凶,红冲绝不会襄助他们。
可是,程珞杉自己对那火山一难同样一头雾水,更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
他只有一个猜测而已……而他更怕这个猜测一旦说出来,只会更加触怒红冲。
红冲若有所觉,沉声道:“说!”
程珞杉只好缓缓开口:“万仙会期间,我曾不慎被俘,但我熟知引心宗布置,那里自然关不住我。潜伏在岛上时,我曾看到你的两个弟弟一道去侍剑山庄作客。我说的不错吧?”
这倒并不是什么秘密,红冲攒眉听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只听程珞杉继续道:“我不知道你那两个弟弟为什么会上山、能上山,但是我却知道……他们离开侍剑山庄前,项盗茵正在那里作客。”
红冲便回想起那日,文含徵曾说,是在二人结伴返回寝庐的路上,朱小草突然起意,接着就没了踪迹。
莫非是项盗茵与他说了什么?可二人但凡曾与项盗茵打过照面,这可算不得件小事,文含徵应当会告诉自己才对。
若说是项盗茵从中作梗,虽不能算是全无可能,却也实在有些牵强。
红冲心中盘算,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仿佛全然没有理解程珞杉的话外之音。
见他不为所动,程珞杉只得一咬牙,又补充道:“况且……侍剑山庄擂台那日,也是你与文含徵擂台动手那日,我也潜伏在场,而我发现项盗茵也是同样€€€€并非是你走后他才到来,他一直在场下,只是伪装成了不起眼的模样,若不是那术法还是他曾教给我的,我还真发现不了!”
在红冲仿佛淌血的目光中,程珞杉低声道:“他甚至还动手了,你与文含徵比试时的那道雷和烟,就是他放的!”
无形烈火不曾降下迟来的惩罚,足证程珞杉所言非虚。
红冲定定地看着程珞杉,背在身后的手却忍不住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