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对他一往情深 剑尊对他一往情深 第94章
作者:戮诗
“并非修行。”红冲上前几步,缓慢而又轻巧地钻进乘岚怀里,温声道:“是你对你的心,太过于严苛。”
风把他垂落的发丝披在乘岚肩头,乘岚亦将他拥住,对这番话语却有些不得其意。
“我将玉滟之事告诉你,原本是希望兄长能全一份同门之情,好好补偿一二。却没料到,兄长恪守道义,连对他也公事公办,丝毫不肯与他发展私交,生怕乱了他此世因果。”红冲道:“可既然如此,你只要默默照拂便是,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将他带到魔域来呢?”
不等乘岚回答,红冲便伸手轻轻抵住乘岚的嘴唇,自顾自答道:“是为了让我也瞧上一眼故人如何,对不对?”
乘岚便低眉敛目,稍稍颔首。
“兄长,你太想周全这世间的所有事,就连你自己,也被困囿其中。可我求你之事,原本只是想让你心中多少圆满几分,并非要为你画地为牢。”
红冲凝视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忍不住又抬手抚平,口中问道:“你一次又一次地为我破例,你坚守在心的道义规矩也为之让步,就不怕我真的是个天生恶妖吗?”
乘岚默然良久,才终于颤声道:“怕,所以,我才……”
所以,他才亲手刺开了红冲的心。
可当这一切发生之后,他反而被更加汹涌滔天的悔恨吞没,溺于其中。
“我知道你不是恶妖,”乘岚说:“既然你也知道,为什么还要……”
问到一半,他倏地忆起红冲早就说过,此中秘密不可为人道也,并非红冲不肯说,实在是想说也说不出口。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红冲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呼吸交缠之间,红冲低声道:“你总想替我负起一切,但是,或许我也没有资格说你。”
乘岚一怔,抬眼问他:“什么意思?”
一抬眼,便望进一双火焰般炽亮的赤红眼眸中。
是红冲对他使用了神通,可是,乘岚原本也不会怎样欺骗他,二人之间原本也甚少有用起神通的场合。
却听红冲嗓音缥缈,仿佛响起于千里之外,又宛如近在他心底私语:“兄长,若我要你为我堕落成魔成鬼,此后永无在光明下行走的机会,你愿意吗?”
乘岚亦凝视着那双眼睛,反问他:“如何,才算是堕落?”
在那双不灭真火浸燃过的神通之下,他本不该有反问的机会,除非,红冲早已从他心中读到了真正的回答。
是要杀人作恶,才算是堕落吗?
乘岚觉得,那不是红冲的本意。
但若只是成魔成鬼……早在许久以前,乘岚就已经堕落了。
“多此一举。”乘岚评价。
“并非,并非。”红冲的双眼并未熄灭,继续问道:“那兄长肯不肯再答应我一件事?”
这话勾起了乘岚不太美妙的记忆,他下意识地眉头一抖,缓缓道:“不可作恶,不可为祸世间,还有……不可再骗我杀你伤你。”
他虽如此设下限制,实则心中并不认为红冲当真会让他做什么穷凶极恶之事;而如今二人已然算是交心,红冲也晓得了他不愿成仙,没有什么那般两难的纠结,想来红冲也不会再提出那般要求。
只是,旧事到底在他心里刻下一道无法愈合的疤,令他重获至宝也不能安寝,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不要再骗我,让过去重演。
闻言,红冲“扑哧”地笑出声,气息拂在乘岚的脸颊上,吹起一片绯色。
红冲笑道:“还说多此一举?换了你,不也是一遍又一遍提起此事?”
乘岚被戳中,却也不恼,只让开脸,让肌肤离红冲稍远些,好尽快冷静下来。
然而,他只不过是稍稍退让的动作,红冲却果断地离开怀抱,终止了这段暧昧的谈话。
未及解释,就听红冲笑意吟吟道:“不答应就算了。”
乘岚的动作猛然停滞,甚至连表情都僵在那个似乎有些赧然的瞬间。
什么叫不答应,就算了?
不答应作恶,还是不答应再一次杀死他?
第94章 丹青两幻身(三)
原本暖意融融的氛围如悬河注火,陡然被浇成了一摊萎靡的腐灰。
好半天,乘岚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红冲轻叹一声,无奈道:“兄长莫要担心,此事说来话长……”
未及说完,乘岚已屈指轻弹,又将他化成了石镯的模样锁在手中,气息不稳道:“先回答我€€€€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想要我做什么?”
红冲才好继续道:“说来话长……但我少不得要从头说起。”
“那就长话短说!”
见乘岚急得堪称神智昏昏,红冲暗道自己这个话头开得不好,但事到如今,他仍然觉得或许化出人形来与乘岚细说,总是更好些,于是故作可怜道:“兄长,你捏疼我了,能不能先放开我……”
“快说!”乘岚忍无可忍。
一声怒吼,吓得山下林中飞起群群候鸟,红冲被震得石身都颤了三颤。
巨大的威压下,他咬了咬牙,改口利诱:“你不看着我,就不怕我又给你下套?”
乘岚声如寒冰:“你发过誓€€€€你敢。”
但沉默片刻,乘岚也不知是否有察觉出他这话暗含的求和之意,终于又令他恢复人形,虽然动弹不得€€€€他躺在乘岚怀里,被乘岚薅着头发,捏着脸。
乘岚阴沉着脸地凑近他,似乎一言不合,就会从他脸上咬下一口肉来,愠怒道:“好不容易才安生下来半天,你又想发什么疯?”
红冲只好低眉顺眼地娓娓道来:“并非我要发疯,而是三百年前,枫灵山爆发火山之难那事,我一直在想,斗魁真尊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如今,总算有些眉目了。”
听他提起项盗茵,乘岚难免气息一顿。
红冲连忙道:“不是我想逼死他,是他被下了催眠禁制€€€€就像兄长曾经发现,我识海中也有那般禁制,一旦触动,当即神魂溃散,难以转圜。”
乘岚立刻问:“那你识海中如今……”
“如今自然是安全了。”红冲道:“自记忆恢复起,那禁制就已消失不见,反而阴差阳错叫我猜到半分,究竟是何人在我与他的识海之中设下禁制。”
他本以为乘岚会顺着他的思路问出“那是何人”,不料乘岚眼神一凝,质问他:“那我从前问你时,你为什么要应下此事?”
红冲:“……”
红冲只好诚实道:“当时……以为必死无疑,万念俱灰,便不想解释了。”
“你胡说。”乘岚目光如炬:“你是觉得说了我也不会信。”
这一回,红冲凝视着他,久久无言。
此言不假,直揭开了红冲的伪装,叫红冲暗自苦笑。
那时事发突然,该说是二人都不复冷静,失了分寸,言语之间,一来二去地,便生出许多没能解开的误会来。
但即便如此,乘岚仍然细心听进去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曾指责乘岚对人与妖区别对待,乘岚便要他拿出项盗茵乃是鬼修的证据来,而他两手空空,于是,乘岚亲自踏上了寻找证据的路途。
只可惜,得知此事时,已是多年之后,那时红冲已取回不灭真火的法力,更是无法回头。
时过境迁,忆起这番旧事,红冲只能道一声:“怪我。”
怪他不肯相信乘岚的真心。
乘岚颔首:“继续说。”
“兄长,从前触动我识海中禁制的那个问题,你可还记得?”红冲问。
“你的身份。”乘岚记忆犹新:“是我问你‘你是谁’时。”
“是。”红冲笑了:“斗魁真尊识海中的禁制,亦是如此。”
他说得云里雾里,乘岚听着也觉毫无头绪,却无端有种心脏被系上了一根纤绳的不安感。
只听红冲继续道:“他的记忆里有许多被更改的部分,都是为了避开这一道禁制,他想要隐藏的秘密,并非方赭衣的过去,而是……我。”
他微微一顿,看着乘岚分明费解,却又作出努力理解的模样,却是话锋一转:“事到如今,有些事总得让兄长知道,可我说不出,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乘岚迟疑道:“搜魂?”
这是鬼修发明的术法,放在正道仙门中,多为处理极恶之徒的极刑,乘岚说出“搜魂”二字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若当真说不出口,要逃过天道,或许也只有这个办法,毕竟鬼修一贯躲着天道修行,其术法是最能避开天道惩治的邪法。
而乘岚也有自信,若由自己施出此术,一应痛苦、反噬都由自己承担,必然不会伤及红冲神魂分毫。
红冲却摇了摇头,话声轻轻:“不只是搜,将我吞了吧。”
“你胡说什么!”
“我是认真的。”红冲看着他,安慰道:“兄长莫担心,此举绝不会有损兄长的道行,只是,兄长少不得要小心些,避开天道一些时日……”
话未说完,就被乘岚震声打断:“你怎么还敢这么说?难道要紧之处是我的道行吗?为这一点小事,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不……至于,至于的。”红冲还在执意劝说:“也不必担心我,我有法子寄生在兄长身上,想来应当能安然无恙。”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乘岚斥道:“好端端地修行不成,非要做鬼?你究竟晓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
他说着,便要丢开红冲,自顾自恼道:“你那些秘密我也不再过问了,若我再问,不,若我再生出半分好奇之心,便叫我€€€€”
誓言未成,红冲偏冲开他的禁制,捂住他嘴巴,艰难道:“不许发誓!你若当真起誓,那我才是真真的死定了!”
乘岚怔了片刻无言,少顷,眼神突然一亮,不问他何出此言,却道:“那你要我答应你的事,莫非也……”
红冲眼神飘开,不置可否。
“是谁会要你的命?天道?可是,为什么?”乘岚连忙追问。
红冲迟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其实,我倒也并无什么切实证据。兴许只是我想多了,如此,只不过是为了有备无患€€€€”
然而这“想多”二字既出,乘岚立刻松下半口气,一口咬定:“既然如此,方才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以后也休要再提。”
若依红冲所言,只能靠着吞食神魂才能解开谜题,这办法实在可怖,乘岚宁可摒弃从前刨根问底、雷厉风行的作风,做个得过且过的傻子。
他说完这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也不管红冲有什么反应,立刻将红冲又化为石镯套在腕上,又状似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衣袖,平静道:“安寝。”
红冲:“……”
这番反应当真在他意料之外,细想又是情理之中。
他心中却暗自无奈€€€€他和乘岚之间似乎总是横着一道关窍,从前是乘岚再三追问,他受限于天道的规矩三缄其口;如今他想要乘岚知道,生死的顾虑又令乘岚投鼠忌器,甘愿做个胆小鬼了。
可是,追根究底,他也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去,逼乘岚再做什么。
这夜过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