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君世世安 愿君世世安 第37章

作者:李李耳 标签: 穿越重生 HE 穿越重生

  “幸哉喜哉,真真是苦门侯贵胄久矣!而今上至朝臣,下至县长,凡为官者有几人是有实才的?谁不是有个为官的爹,就是有个有钱的氏族。为官者不作为,长此以往,国家何以安定?”

  “想我曾入衙门当值,那府衙中的大人年有四十,却连文书都写不来。一打听,他原是有个做京官的叔叔,才谋得了职位!”

  “还有去年处斩的侯贺,大家都知道他作恶多端,可多年来无人敢管,就因他爹是大将军!我看,新法不止当立!还要速速立起来!”

  “新法当立,我等亦有鸿鹄之志!”

  一呼百应,众人纷纷振臂高呼。

  就在众人嚷得火热时,一道清冷戏谑的声音自林中传出,“尔等吵得再热火朝天,新法也立不起来。”

  这一语如同一瓢冷水,浇灭了众人高涨的志气,大伙循声看去,一穿着灰锦绣袍的男子阔步走出。那男子穿得虽素,却面容姣好,举手投足皆是贵气。

  有胆子大的文人上前质问:“你是谁?为什么如此出言不逊?”

  男子抬眸,深黑的瞳孔散着一丝冷意,“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门侯贵胄,当朝右相,纪宁。”

  当朝,右相?!

  一瞬间,在场众人均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纪宁扫视一圈,笑道:“尔等一介平民,连见到我都不敢吭声,怎敢说自己是鸿鹄,有鸿鹄之志?”

  文人最重气节,哪里受得了如此轻视。

  一人站出来道:“我等是敬重大人,而非软弱。倒是大人,出言讥讽,当真有失风度。”

  纪宁挑衅道:“我讥讽你们,你们能奈我何?我是官,你们是民,我要你们死,动动指头就行。成日在这里喊些无用的口号,除了废些力气,一无是处。”

  “岂有此理!”人群中有人冲出来,指着纪宁道:“休要小瞧我们!我等要是有机会,早就入仕为官!也不必受你揶揄!”

  “入仕为官,下辈子罢。”纪宁傲睨一眼那人,言辞近乎猖獗,“布衣岂有种乎?”

  撂下一语,他便转身离去。

  而他的一句“布衣岂有种乎”,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引出了一场轩然大波。

  隔日,京都文人纷纷写诗做赋,不止谴责纪宁狂妄无度,更是求告圣上,激烈要求确立新法。

  再一日,“布衣岂有种乎”传遍启国各地,全国文人怒而提笔,用尽激烈的言辞抨击纪宁,亦纷纷上书请求变法。

  肉糜赋,亡国诗……数不尽的民间笔墨爆发。

  风波维系到第五日,作为风波中心的纪宁在朝堂上被问责,他并未替自己开脱,反而拿出收集到的请愿书以及文人笔墨呈给萧元君,二次提出变法。

  他道:“当下民众对确立新法意愿急迫,民意不可违,恳请陛下尽早定夺。”

  这一下,众人才看明白这出戏原是纪宁设的一场局,他拿自己入了局,换来了“民意不可违”。

  萧元君看着呈上来的一叠纸,眼中是隐隐怒意。

  不及他作声,侯严武出面道:“禀陛下,右相有意煽动民怨,惹得举国动乱,其心歹毒。”

  一语出,有人出声附和:“陛下,右相刻意引导民间言论,其所呈的请愿书怕是不能全信。”

  萧元君不语,看向赵禄生,后者上前道:“臣认为右相做法的确欠妥,如今重中之重是安抚民心。”

  话音落,纪宁猛一跪地,“陛下,民意之所以成为民怨,是因为我等从未重视!若一开始就重视民意,怎会让其发展成民怨?”

  随即,他重磕下一记响头,再起身仍是义无反顾,“陛下可以看看臣呈上来的诗词文赋,其中不乏有文采斐然者。他们寒窗数年,有报国之心,却因为门第身份只能碌碌一生。”

  他停下来喘息了一口气,续道:“而如今为官的行列中,有入仕多年连文书都不会拟的人,臣想替天下才能者问一句,布衣能有种乎?”

  这一问,真真问住了在场不少人。

  萧元君神色微动,眼看他有松和之意,侯严武厉声责问到。

  “纪大人!你的意思我们这些做官的都是草包?你别忘了,你也是官,也是门侯贵胄,也是靠你爹才有的今天。”

  纪宁眼风一凛,“侯大将军既然这样认为,那我今日……”

  他端正身姿,又朝萧元君磕了下去,“臣,愿意将北部兵权以及令司执掌权,全权献于陛下,自此,定北军和令司只听陛下调令。”

  蓦地,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无人不是瞠目咋舌,惊魂未定。

  新法确立之所以麻烦,之所以要瞻前顾后,皆因如今兵权未统归中央,还握在各大势力集团之中,这亦是门侯们得以屹立不倒的根基所在。

  纪宁如今公然交出兵权,不止是自证,更是向侯严武等人施压。

  他们既不能像纪宁一样交出兵权,又不能直接拒绝,否则,定会被扣上居心叵测的帽子。

  连先帝都不曾触及的百家“逆鳞”,纪宁就这般直接了当地提了出来。

  或许这一刻,众人才真的看出他变法的决心。

  纪宁长跪不起,而被他架住的几人脸色更是一个赛过一个的难堪。

  侯严武睚眦怒目,额角青筋暴起。赵禄生眉眼阴沉,紧咬牙关。更多人鹌鹑般低着头,脸上却是一层怨色。

  龙椅上,萧元君若有所思地看着几人。他沉下一口气,仿佛并未将纪宁的话放在心上,悠悠道:“够了,朕叫你们来是解决问题,不是制造麻烦。”

  他道:“右相所为确实有失分寸,但如今民怨四起,绝不可再放任不管。兹事体大,朕需得想想如何处置。”

  这一想,就是三日后。

  三日后萧元君下旨,在启国国法中加了一条€€€€县乡以下官职,凡有才学者经由府门举荐,不论门第,皆可为官。

  此举短时间内虽安抚了民心,可始终收效甚微。寻常学子要得到举荐,难之又难。

  然而再怎么收效甚微,反对变法的一党人士还是从中看出了帝王的动摇。

  他们担忧这是帝王的一次试探,若一条法令得以推行,后续会不会有更多的法令?

  他们无法对帝王做什么,因而只能解决掉提出变法的人。

  那时,启国的朝堂暗流涌动。

  以纪宁为首的一派主张“彻底变革”,因其作风激进,被视为激进派。

  以赵禄生为首的一派主张“变法有度”,被视为中庸派。

  另一派,则是以南王、侯家和南方三大世家为首,坚决反对新法的反对派。

  三方势力斡旋良久,不动兵戈处,尽是血雨腥风。

  而游离于三方势力外的萧元君,则是所有人最看不透的那一个。

  他似乎总是在反对纪宁,可无论纪宁如何被弹劾,他都只是责骂,鲜少惩罚。

  外人眼里,他总是不待见纪宁,但也仅仅是不待见而已。

  元瑞三年,年初,与纪宁积怨已久的南王一派勾结北狄,伪造证据,将其诬告入狱。

  他们一告纪宁通敌;二告其借大修运河敛财;三告其大肆炼药,致使民间求仙问道成风,惑乱人心。

  萧元君拿着罪状,大动肝火,当即将纪宁抄了家,押入京都府台。

  众人都以为这次纪宁在劫难逃,然而他在牢中待了一个月,竟被帝王破例释放,派去南下查案。

  一查三个月,查出的却是南王的桩桩罪行。

  真相大白,震惊朝野。

  也是这个时候,众人似乎才察觉到了点什么。

  那时,纪宁回宫述职,帝王站在高台上斥他:“闹得人仰马翻,你就满意了?”

  纪宁不回话。

  萧元君似是忍了许久,攥着拳头眼眶猩红,喋喋不休诉说着对他的不满。

  帝王斥他一意孤行,斥他树大招风而不自知,斥他为何不肯放手,信自己一回?

  帝王不知疲倦地将经年所积压的怒气全数倾诉。

  纪宁静静听着,看着,从青年逐渐闪烁出泪光的眼中,他忽而也察觉到了什么。

  回顾从前种种,他造的每一次势,似乎都被萧元君利用上了。

  萧元君总是反对他,可反对着反对着,新法从推出一条无关紧要的法令,到科选在京城中试行,再到反对变法的世家遭受重创。

  萧元君越是反对,他的所有主张越能悄然施行。

  豁然明白一切,纪宁不禁失笑。

  见他在笑,萧元君越发气恼,“你笑什么?”

  纪宁缓慢摇头。

  萧元君是他教出来的,他信他,从来都信。

  元瑞三年,正逢谷雨,纪宁官复原职。而因为南王一事,朝中反对变法的声音日益微弱。

  中秋节后萧元君拟定新法,意欲正式全面推行,然而此时边关传来战报€€€€北狄进犯,定北军元首,亦是纪宁伯母,淮兰花战亡。

  大军无首,战事告急,新法一事只能搁置,选谁带兵出征成了最让萧元君犯难的事。

  纪宁刚刚出狱又南下归来,身子骨还未养好,可论起最熟悉北狄的人只有他。

  大臣们纷纷劝谏让纪宁出征,萧元君始终举棋不定。

  战报一天催得比一天急,第四日,侯远庭主动请缨挂帅出征,当时他已是一军副统领,可就在萧元君即将同意时,隔天侯远庭意外摔伤了腿,说什么都动不了。

  一来二去,只剩纪宁是最佳人选。

  边关在催,百官也在催,萧元君只能传召纪宁入宫。

  纪宁进了宫才得知伯母战死一事,他强压着悲痛,领命出征。

  可那时,南下查案将他的身子磋磨得不像样子,他如何能带兵?

  心知此程大抵有去无回,临行前他安排好了府中所有人的去处,打点好了能打点的一切。

  却没想到,出征前夜,萧元君来寻他。

  曾经总是冷言冷语,对他疾言厉色的帝王,那夜沉寂得不像话,也忧愁得不像话。

  帝王的双眼每每望向他,都有一层厚重的惆怅。

  月亮西沉,纪宁轻言提醒,“陛下该回了。”

  萧元君眸光一颤,骤然直视他,“纪宁。”

  他脸上的惆怅化为令人心惊的不舍,“答应我,带着将士们平安归来。我……”

  他死死抿着唇,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攥拳,行为如此克制,眼神却似要将人深深揽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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