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识玉 第148章
作者:江楼
他见阮尤面上又浮现出那股熟悉的不耐,仍是忍不住道:“但凡你当初能够听进优姐的一句话,也不至于……”
“得了吧,这么爱听死人说话你倒是自己去听啊!”一向嬉皮笑脸的阮尤却忽然爆发了,他恶狠狠打断了江极的话,“一个个的都把阮优挂在嘴边,她死了倒是没见到你们谁跟着去死。”
江极被他打断了话语,面上也不见有多愠怒,只静静看着他。江极并未因为他冒犯的话语而变脸,
这让阮尤心头无名火气,他总觉得被这般包容的目光看着,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小孩那般。师父是这样,阮优是这样,江极还是这样。
“现在,别再让一个死人烦我了。”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过身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他二人之间但凡提到阮优,最终便只能落到不欢而散的下场。
江极见他走向的方向是魔域,心知阮尤多少也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的,不由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上。
二人身影消失在原地,然而追兵迟迟不来。
东泽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两个魔修,他现在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衍秋身上。
衍秋自他捡回来之后受过最重的伤便是前些日子跟着村里的孩童去捅马蜂窝,那些孩子捅完便跑,剩下衍秋一个跑不快又呆呆傻傻留在原地。被激怒的马蜂自然便一窝蜂涌上去,往衍秋身上蛰了七八个包,叫衍秋身上肿了好几天。
那会儿衍秋因为蜂毒作祟,日日睡不好,非得赖在东泽怀里,稍稍动一下便疼得嗷嗷叫,着实是把“娇气”写在了脸上。
那时候东泽还以为捡回来的是个女孩儿,便想着娇养一点也无妨,谁知城中的医师看过后,一脸沉痛地同东泽说,衍秋是个男孩。
东泽虽然震惊于自己的判断失误,然而平日里惯着也习惯了,便这般一直宠着养了下去。
将衍秋惯得久了,便养成了每回衍秋受了点什么都会嗷嗷叫的习惯,每一次闹出来的动静都比伤的地方大,东泽虽然无奈,却从未纠正过衍秋的行为。
可这一次,衍秋安静得过头了。
就连轻轻的哼哼声都没有,小小的躯体蜷缩着,若非其上微弱的起伏,东泽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
尽管方才东泽已经及时出手,然而却并未来得及完全制止阮尤的动作。阮尤是金丹期的魔修,加之阮尤并未完全收束住自己的魔气,因此尽管只是简单的摔打与踩踏,阮尤的动作间都携了魔气。
衍秋虽平日里看着活泼好动,然而只有东泽自己才清楚,衍秋身子其实十分脆弱,每日里黏着他,不过是因为他的体质特殊,身上随时随地都能散发出灵气,因而能够温养衍秋的身子。衍秋年纪虽小,却也有了趋利避害的本能,因此十分喜欢在他身边,东泽久而久之地,便习惯了自己身边有着这么一个闹腾的家伙。
然而今日只是他稍微走开了些……
也该怪他,他对阵法看护不严,竟是让魔修深入到此处,而后竟是连魔修在此布阵了也无知觉。衍秋负伤,更应该怪他。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眼前的医师也叹了口气。
二人的叹息汇到了一处,医师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道:“魔气入体,加之被这般大力摔掷,二者若只有其一尚且好说,只是这一道出现……非是我等凡人之力可解。”
“好,我知道了。”东泽面上有些许疲惫,“辛苦陈叔了,我再想想办法。”
第206章 前尘旧梦·零六·倾力相救
东泽并非医师出身,因为出身的关系,他对医道甚至称得上是一窍不通。他对陈叔说想想办法,却也只能干坐在床前,一坐便是一夜。
一夜过去,却也还是未想到有什么好的办法,而衍秋的呼吸却越来越弱了。
东泽心有不甘,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对这修真界知之甚少,也不知哪位医师能够解决眼下这情况,再加上衍秋身上骨头都断了不少,不能随意移动,他自然不敢带衍秋出北斗星城寻医。
衍秋平日里都以灵石为食,这北斗星城底下便是灵矿,衍秋留在此处,还能受一些灵气的滋养,吊着最后的一口气。
城中不少孩童与大人都知晓了此事,陆续前来探看。他们都说“衍秋会好起来的”,然而只有一直陪在衍秋身旁的东泽才知道,衍秋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衰败下去。
便如受到雪花侵蚀的纸绢花,虽然不明显,却在悄悄地消失。
这个念头叫东泽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他做好了衍秋会陪他很久的打算,亦知晓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中衍秋还会调皮捣蛋,然而却从未想过,衍秋会死。
衍秋还这么小,人形都还未化出来,连一个完整的四季都还未经历完,便……
东泽用力地摇了摇头,阻止自己想下去。
这般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他闭门谢客,不再让任何一人进入他的府邸。
当他掩上房中门窗时回过头来,恍惚间还以为衍秋能够如往常一般,在他床上扑腾。然而再定睛看去,却是衍秋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东泽走近了些许,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衍秋的脸颊。
如今他不能离得太远,毕竟衍秋的身子还需要他身上溢散出来的灵气的滋养。
东泽伸出去的手指猛地一顿,忽然想起自己刚带衍秋回北斗星城时,衍秋曾经也将他的手指当作食物啃食。只是衍秋那时候连牙都还未长出来,奈何不了他罢了。
他平日里的灵气既然能够给到衍秋灵气的滋养,这是因为他体内有灵脉的缘故,那么若是他引得灵脉的力量出来,想必能够帮得了衍秋。
然而他先前只会使用这灵脉的灵力,却不知晓该如何将其引出体外。
这灵脉便是他的心脉,那么……
东泽想起先前曾听师父们提到过,有些恶灵喜欢吸食人的心头血,因为心头血乃是精血。换作常人,精血之中蕴含了最为浓烈的生气,而修士的精血,除却生气外,还有极为浓厚的灵气。
那么照理来说,在他的心脉部位取出来的血,灵气与生气也最为浓郁。
他不会如医修一般驱使灵力,替衍秋疗伤,那么他的心头血既然含有灵脉之力,是不是就能弥补他此处的不足?
既然想通这一点,东泽便不再犹豫,转身取得一个木碗,又坐回到了衍秋床前。
他以指为刃,刺向自己的心口。
他还是第一回 ,作出这般举动,多少有些下不得手,然而在看到床上躺着的无知无觉的衍秋后,他咬了咬牙,闭上双眼,同时,手上微微用力。
只听“嗤”的一声刺破皮肉的闷响,他刺向心口的手指触及到了温热粘稠的液体。这只是普通的鲜血,若要取心头血,还得再进一步——
东泽一鼓作气,手指再度深入心口,可这一次,带来的疼痛却不似先前那般可以忍耐。
人说十指连心,若只是伤及手指,都会疼痛半天,更何况这是直接触及心脏。这钻心之痛,非是常人所能忍耐。
东泽被这疼痛激得整个人几乎都要蜷缩起来,他疼得弯了腰,端着木碗的左手也一抖,手中的木碗再拿不住,“砰”地一声第跌到地上。
他眼前是交织的一片炫光,耳边开始有嗡嗡的耳鸣声,他头皮发麻,浑身上下开始如同筛糠般颤抖。
随着这颤抖,鲜血顺着他捅入心口的右手流淌,最后再在他手上留不住,“嘀嗒”一声滴落在地。
尽管脖颈上空无一物,但东泽仍旧觉得自己如同被数只手扼住了喉咙那般,喘不过气来。
右手颤抖着,本能地想从自己的心口抽离。
不,不行。他用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迫使自己清醒些许。一个不慎,舌尖被自己咬破,溢出满口的血腥味,与鼻尖的血腥气息交织成一片,勉强换回了些许神志。
东泽不顾自己插在心口的手牵动了伤口,带来了新一轮的疼痛。
若是此时放弃,那么自己方才受的痛就白受了……衍秋,衍秋也会因为他的退缩而殒命。
他强忍着疼痛,维持着右手插在心口上的动作,弯下了腰。
他将跌落在地上的木碗拾起,在椅子上没坐稳,一个不慎,跌坐在地上。牵扯到伤口的感觉叫他倒吸一口凉气
东泽就着这个姿势,靠到了床边,颤抖着手,将木碗递到自己的心口下方。
与此同时,右手再度用力,一股裹挟着无限生机灵力的鲜血登时喷涌而出。
那是他带着灵脉之力的心头血。
他右手分出一股细微的灵力,将那心头血包裹着,引导着,令得那心头血落入他手中的木碗中。
做完这些,他缓缓地将自己的右手从心口处抽了出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右手已然浸满鲜血,还微微发着抖。
他害怕自己将这木碗打翻,于是先将盛着心头血的木碗放在了一旁的木几上,又撑着木几,缓缓地站起身来。
失血过多——尤其损耗的还是心头血叫他眼前本来稍缓的视线再度发昏,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全身力气撑在木几上,才没有叫自己再度摔倒在地。
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坐在了床上,喘定了气后,他又取过了一旁的木碗。
东泽来不及处理自己心口的伤口。左右以他的修为,这般伤势并不致命,即便不刻意恢复,也就几日便能痊愈。
当务之急还是救衍秋。
他伸过手,浸满了鲜血的右手掰开衍秋的嘴,左手便将木碗中的心头血全数灌入了衍秋口中。
特质的木碗上没有留下半粒血珠,一点都没有浪费。倒是他的右手抹了衍秋一身的血,看着还有些骇人。
左右他已经开启了阵法,他的府邸暂时不会有外人近来,应当也吓不着谁。
这是东泽最后的想法。
随后他的手一松,失去了意识。
东泽被面上一阵濡湿的触感唤醒。
那感觉说不上难受也说不上好受,仿佛有什么人在用砂纸摩挲着他脸颊似的。他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脑子犹如一团浆糊,半晌都未反应过来如今的局面。
心头血亦称作精血,乃是人之命魂所在,凝聚了他身上的大部分灵力,因此他取出这满满一碗,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换作常人,这么个取法,到最后恐怕连命都留不住。
然而即便是他,也难以抵挡这巨大的亏耗。
好在损失的这些气血与灵力都能慢慢恢复,只是需要些许时间罢了。
身子疲惫不堪,竟是连应有的感知能力都弱了许多,他还疑惑眼下是什么时候了,房中仍是漆黑一片。
他眨了眨眼,也未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有没有睁眼,面上濡湿的触感终于停下了,许是衍秋察觉他醒了,开始轻声哼哼。
东泽吃力地抬起了手,摸索着抚上一个劲往自己怀里拱的衍秋,“你没事了吗?”
回答他的是衍秋更大声的哼哼,似乎还隐约带了些不满与担心。
衍秋还未能吐人言,因此东泽也不知他是什么情况,不放心地伸手将衍秋浑身上下都揉了个遍,发觉衍秋断掉的骨头都已经长好了,这才放心下来。
果然,带了灵脉之力的心头血就是好用。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衍秋的出身不同寻常,这算恢复得也极好了。
只是他现在身子还极为疲惫,手臂亦是强撑着抬起,落到衍秋身上的手更是没轻没重的,惹得衍秋不满地转过头来要咬他的手。但是或许多少还顾忌着他此刻状态不对,那还圆圆的牙尖只象征性地在他手上摩挲了几下,便又用舌头去舔。
“衍秋,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么黑?”东泽下意识地问出口,他本意也不是指望衍秋能够回答,只不过是顺口这么一问。
却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鸟雀的鸣叫声。他花了些时间分辨,认出那是他院子外的柏树上的麻雀。那一对麻雀今年生了两窝幼鸟,第二窝幼鸟离巢离得晚,现在还日日跟在大麻雀屁股后头。
每日清晨,这窝麻雀都会这般叽叽喳喳地在树梢上吵闹一番,再去附近寻找食物。
东泽心下有些奇怪,怎的今日这麻雀都醒了,天也还未亮?他那日虽然将窗都关上了,可窗纸并不厚,定没有天光透不进这屋中的道理。
他将这些杂念一一抛诸脑后,强撑着身子摸索着起了身。
好在对于修真者来说,即便目不能视,也都能用神识感知周围的情况,他便是靠着这神识,才安稳地下了床。
他伸手摸了摸曾经取血的心口,如今那处狰狞的伤口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皮肤。只不过因为是新长出来的缘故,摸着比别处光滑些,还有些许的痒。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再度触碰心口处时,他原本已经痊愈的心口却还在隐隐作痛。或许是那日情急之下也未留手,才会这般。
忽然听见窗外的麻雀一片惊叫声,随后便是振翅的动静,便听着那啼鸣声越来越远。东泽将神识向窗外施展,忽见院子外有一只猫,跃上了枝头,正鬼鬼祟祟地往院子里瞧。
应当是余婶家的那只大橘猫,还在心心念念着每日来将衍秋折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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