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识玉 第161章
作者:江楼
说着,他伸手揉了揉东泽的头,“错的并非是你,我只怕是我们错了……”
对于东泽来说,梦境是陌生而又新奇的体验。梦境中的画面逐渐淡去,意识回笼,他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直浮现的却是梦境最后,开阳那愧疚又欣慰的神色。
待到意识清醒,他便清楚了,方才所见并非梦境,而是他的记忆。
他是玉髓成灵,天生特殊,自开智那一刻起,便能记住所有所见。哪怕是当初未曾在意的、不曾理解的画面,他也都记得。只不过那些记忆随着他年岁渐长,逐渐被淹没在繁杂的识海之中。
可当过往的记忆再度浮现时,他便发现,自己记忆中的画面是如此鲜明。
开阳与他谈话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牢牢地记住,哪怕是他眼中最少的情感流露,也被他看得分明。
彼时的他不曾理解开阳那般神色之下掩藏了什么情绪,然而如今,随着他见闻增长,也逐渐明白了开阳当初那般神色的意义。只是他至今还不明白,看开阳的反应,似乎是自觉对不起他,而他的七位师父,有这般态度的也不在少数。
在记忆中,七位师父似乎是共同做了什么决定,一夜之间都忽然对他疏远起来。可他那时候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察觉到师父们对他的态度依旧如初,只是有几人眼中多出了几分愧疚,再也没有同他谈过心。
开阳是七位师父中最藏不住情绪的一个,然而哪怕是在开阳身上,东泽也无法看出半点端倪。
这般异样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不久后,那七人便因为道魔之争,消散于天地。
他们最后与他告别时,再也没有掩饰眼底的愧疚。只是他们转身太快,在东泽记忆中最鲜明的,只有他们毅然而又决然的背影。
他实在想不通,亦猜不透,自己那七位向来坦荡磊落的师父,会因为什么事,直到他们死前还在愧疚。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心口处的衣衫,衣衫之下的绞痛已然褪去,然而那种刻入骨髓的痛苦,却仍旧让他心有余悸。他神经紧绷着,仿佛那疼痛会再次袭来似的。
正当此时,什么东西忽然拱了他一下,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忽然发现是衍秋。
此刻的衍秋已经清醒,正伸长着脖子,拿自己的脸来蹭他。然而衍秋眼下还是人形,这般动作,若是换作衍秋先前的兽形来做,倒是无甚异常,只是以人形做出这般动作,却是着实有些不妥。
东泽心知这不该怪衍秋,却仍旧压不下见到衍秋人形做出这般动作的不自在,于是他伸手轻轻按住了衍秋的脑袋,稍稍加重了声音,唤道:“衍秋。”
衍秋听出他声音中拒绝的意味,脸上浮现出几分委屈。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睁眼便到了这处,也不知为何自己原本的身体会变成如今这般,只不过在惊惶之下,见到东泽还在他身边,因此醒来时见到东泽,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
相比起以前的兽形,如今化出了人形的衍秋面上表情的变化十分明显,几乎是一眼便能叫人看穿他想法的地步。
东泽意识到自己这般拒绝,衍秋一时半会恐怕理解不了自己的用意,只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凶了。
他犹豫再三,按在衍秋头顶的手揉了揉,衍秋便逐渐收起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瞪圆了一双眼望着他,摆出一副势要他给个解释的架势。
“今时不同往日,”东泽斟酌许久,堪堪拼凑出一个开头,便见衍秋骤然变了脸色,眼里刚消散的水汽又有重新聚集的意思,他忙补充道,“你如今已有人身,行为举止自是不能与往常那般……”
他顿了顿,又想了许久,才琢磨出一个贴切些的用词,“随意。”
衍秋晃了晃脑袋,似乎还未明白他所说的意思。
东泽有些无奈。换作普通的妖兽,多数是先开智后结丹,待到妖丹一成,其心智便与弱冠少年无异。少有衍秋这般的,化出人形后却还是如同总角儿童一般的作态。可又转念一想,普通的妖兽待到结丹,恐怕已经经过了百年光阴,因而有弱冠少年心智也不足为奇。
而人族与魔族于修炼一途的艰难,便是因为二族生而开智,因此在这二族当中,有极大一部分天生不生灵脉。大约是些天道掣肘,为的是使得二族不能一家独大。
衍秋仍旧拿头轻轻地拱着他的手心,东泽轻叹了一声,“如今你已经化出人形,行事自然需要以人的标准,以后可要乖乖听话了。”
衍秋不明所以,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好”,这也是他为数不多会说的话。随后衍秋收起了动作,紧紧贴着东泽坐下。
东泽自心底轻叹了一声,若是有得选,他宁可让衍秋不化人形,一辈子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北斗星城。然而这场雷劫的到来,却打破了他的幻想,迫不及待地将残酷的现实裸露在他眼前。
待到东泽终于哄到衍秋入睡,已经是深夜。
他替衍秋盖好被子,如今衍秋还不太习惯于穿衣服,只是他又不似先前兽形时那般,有一身皮毛御寒,尽管修士极少生病,东泽却还是忍不住替他盖上了被子。
他站在床前,又叹了一口气。
他数不清这是今日里第几次叹气了,只觉得今日似乎是诸事不顺。
那日,在协助衍秋渡过雷劫后,东泽靠着苏长观与朗月明相助,成功回到了北斗星城,他随后又费了些力气,将北斗星城的隐匿阵法加固,这才力竭昏睡到今日。
今日刚醒来,便被刚化出人形的衍秋占去了大半心神,旁的事一件没做,净哄着衍秋睡觉去了。
现在衍秋终于睡下,他也有了些时间可以处理旁的事情。
门外有一位不速之客,竟是能够轻易穿过北斗星城的防护阵法,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
那人似乎并无恶意,进入北斗星城后边直奔他的院子,察觉到他方才还在哄着衍秋,甚至站在门外,连敲门催促也没有。
这摆明了是要等他,也不知这来者是敌是友。
可东泽心中却有些莫名,那气息似乎有些别样的熟悉,却叫他心头有股沉重的预感,令得他犹豫许久,才转身走向门外。
这院子是他从小到大便生活的地方,每一条路、每一件物品的摆设都十分熟悉,然而便是在这样一条极为熟悉的路上,原本只要三息的路程,他却磨磨蹭蹭地走了近一刻钟。
可路再长、他再磨蹭,也有走完的那一刻。
“久等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那股陡然升起的焦躁,推开了门,“不知阁下有何……”
接下来的话语被截断,原本拟好的台词也悉数作废。
他有些震惊地望向门外这个不速之客,面上的惊异甚至比发现门外有这个不速之客的存在时还要更加夸张。
无他,眼前的这个人,长得和衍秋九分相似,只不过如今衍秋尚且稚嫩,若是衍秋张开了,恐怕就是眼前这人的长相了。
只不过,有一点东泽决计不会认错,那便是衍秋从不会拿如此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第226章 前尘旧梦·二六·一体双魂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东泽极快地恢复如常,将眼前这个长相和衍秋有九分相似的来人请了进来。
他将方才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及时补充上了:“阁下不请自来,不知所为何事?”
这话虽说得气定神闲,可只有东泽自己清楚,他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冷静。不知是出于心底里的何种原因,他趁着这来人没注意的时候,给自己身后的房间补上了几道阵法。这阵法不但可以防止外人出入,更重要的是可以不让房中的人听到他二人的对话——尽管他清楚,衍秋此刻未必会醒过来。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来人。
二人修为境界相当,因此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瞒过来人的眼睛。只是来人似乎不打算同他计较,只轻蔑地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他的如临大敌。
他们并不熟悉,因此二人之间除却防备与试探外,只剩下沉默。
最终还是那位倨傲的来者率先开了口,“我来取回我的兽魂。”
一直以来所在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现实,尽管对方来势汹汹,东泽却意外地觉得心中仿佛有块巨石落了地。他神色平静,抬眸望向眼前的人,“不知阁下所指为何物?”
来人似乎未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怒极反笑,“步东泽,你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分明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东泽冷冷地回应道,“监兵,我还以为你已经想明白,将兽魂分离并不能叫你自己不受血孽的影响。”
尽管这些时日里,他一直不愿去细想,更不想去接受,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猜到了衍秋的另一重身份。拥有兽形而非妖族,使用灵气却非人族,这般的存在虽然稀少,可东泽却是知晓这般的存在的,甚至在很早的时候,他便与他们有过接触。
正是前些日子里,一直被传说受了重伤的白虎域域主,监兵。
传闻中道,监兵身受重伤,闭门谢客。正是因为这一举动,监兵一直镇守的西方白虎域如今的局势也不安起来,监兵恐怕是急于恢复实力,才会直接上门寻找衍秋。
监兵虽只透露了寥寥数语,而东泽却已经通过那传闻,将他的动机猜得七七八八。
五位域主一体双魂,一为人魂,一为兽魂。双魂的气息一致,只有微妙的不同,而监兵正是利用这种不同,将自己的兽魂剥离,又把血孽引到了身为兽魂的衍秋身上去。
然而,监兵的盘算却在十八年前被东泽一手破坏了。
想到当初被自己随手斩断的血孽,东泽心中却出奇地没有半点后悔。他不后悔当初将血孽斩断后将衍秋带走,如今也不后悔需要同监兵在这处为了衍秋对峙。
“当初兽魂与你初初分离,若非我将其带走,以灵气长年温养,他恐怕等不到你寻来的这一日。”东泽道,提及往事,他的声音中也不得不多了一丝怒意,”更别提当初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血孽,他是你为了摆脱血孽而造出来的,可实际上,他对你消除血孽没有半分作用。”
“笑话!我的兽魂我自是留了力量去保护,非是危及性命的危险,那力量都不会轻易动用。”监兵不甘示弱,“你不过自作聪明,扰乱了我的计划。”
“你的血孽之所以会出现,便是证明你们当初所坚持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东泽却不欲与他在兽魂的问题上纠缠,“包括我师父他们最后同你们分道扬镳,便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
“魔族不是人力可以除尽的,你早年屠杀了太多的魔族,致使双方失衡,这才是血孽的由来。”东泽叹了一口气,“二族之间,非是需要你死我活的结局,双方制衡,方是天道所趋。”
“你当初可不知道这么多。谁跟你说的?”闻言,监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是他们?”
见东泽沉默不答,监兵清楚,这多半是默认了。监兵心头不由得升起几分被戏耍的愤恨,“既然一早便知晓缘由,为何又不早些告诉我们?!”
东泽抬起头,直视着监兵的双眼,“我师父他们曾隐晦提醒过你们,只是你们显然将灭杀魔族视作最为重要之事,完全没有将他们的劝阻听入半句。他们甚至以为你们自己身为亲历者,应当更为清楚你自己身上的血孽是为何而来。”
“师父他们当初与你们分道扬镳,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早同你们说了制衡二族方是解决之道,可你们可曾信过半句?”
师父们曾同东泽说过,魔修十恶不赦、作恶多端、丧尽天良,当人人得而诛之。可他们到了最后,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或许是直到祭阵前的那一刻,才知晓针锋相对并非是解决之道。
“我等作为被庇护者,或许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见监兵不答,东泽将声音放轻、放缓,努力地解释着“可恩恩怨怨何时了,你我该试着,换个方式去解决二族之间的事。”
不想,东泽所言却像是触碰到监兵最不愿提及的痛处,监兵面色阴沉起来,“二族之间血海深仇,岂是你一人可以说了算?就连你的师父们,他们也是为了人魔二族之间的矛盾而死,你便如此轻易放下,可对得起他们?”
东泽不卑不亢道:“对不对得起是我与他们之间的事,与他们所求之道无关。倒是你,便半句不信我所言?”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监兵垂下眼睑,却是转移了话题,“待我取回兽魂,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至于你先前所言,千百年后,你我总会得到一个答案。”
东泽闻言,皱起的眉头却未能放松半点,“衍秋的去留,你还需过问过他自己的想法。若是他……”
“我的兽魂是属于我的,何时轮到你来支配了?”监兵面色一寒,骇人的威压登时倾泻出来,
而东泽却不惧他半分,二人本就修为相当,更何况如今监兵身上仍有血孽,缺了兽魂,如今只是色厉内荏,二人若是真动起手来,东泽完全不惧如今的监兵。
监兵不过是仗着二人阵营相同,知晓东泽不会对他动手罢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东泽心知,自己如今所言,与其说是为了监兵,不若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人都是贪心的,衍秋是他百余年来遇见的唯一一个,对他毫无保留信任、给予他陪伴的人,当他还未遇到衍秋时,往常那般过得浑浑噩噩,他尚且能够泰然处之,可如今,他根本不敢相像,自己离开了衍秋的生活。
僵持不下之际,东泽坚持道:“他已经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你的所有物,不论你我,我们都无法支配他。”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将他带回去。”监兵冷声道,“既然将他分离岀去,我并不能完全摆脱血孽的影响,那么至少我要将他收回去,好叫我自己恢复实力。”
“但是他如今已经衍生出自己的意识了,他根本无法与你抗衡,你若是现在便将他带回去,他会完全消失。”东泽道,“你会杀了他。”
“那又如何?他便是我,我便是他,我与他本是一体的。”监兵对他的担忧嗤之以鼻,“若是天枢他们在此处,想必已经将兽魂交出于我。你我本是一脉,理应理念相同,我的实力若是不能恢复,对于道修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东泽闻言却笑道:“阁下多虑了,道修这边暂且还有我支撑着,二族之间的平衡至少不会被打破。一方独大反而才会叫得如今局面失去控制。至少,我师父他们不会愿意见到这般景象。”
见东泽软硬不吃,监兵也没了耐心,“你若是再阻拦我,便是违背了他们所想!”
东泽知晓师父们与五位域主乃是旧识,不论如何,看在师父们的面子上,他需得给这五位域主一点面子。更何况,五位域主与他的师父们,双方的理想殊途同归,他作为师父们唯一的弟子,与这五位域主勉强算是同路人,于情于理,都不该与他们闹翻。
东泽皱了皱眉头,“我师父们的愿望我自会逐渐替他们实现,可除此之外,我自己也有属于我自己的愿望,那便是留下衍秋。”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是他的师父们从未教过他的话,是与师父们的理念互相背离的话语。其实他心里清楚,监兵说得没有错,若是换作师父们在此处,定然会交出衍秋——这放在他们眼中,是连考虑也欠奉的事实。
唯有维持五位域主的实力,在人族与魔族对峙时,人族方能不被魔族占去上风。
可他终归不是他的师父们。在可能会失去衍秋的焦急之下,本该不出现的话语脱口而出,“不论如何,我不会将衍秋交于你手。”
“你!”监兵气得语塞,“你绕过我,替我的兽魂起名,可知你自己太过逾越了!”
东泽却不以为意,“他亦是独立的人格,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监兵气得直咬牙,“你便非他不可么?你若是缺个玩物,大可以去别处寻个来,而不是拿我的兽魂充作给你取乐的物件!”
“我何时说过他是我取乐的物件?”东泽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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