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识玉 第160章
作者:江楼
世间的天材地宝始终有限,道修不但要同魔修争夺,还需与同道相争。道修平日里对着凡人尚且会讲究几分道义,然而到了道修之间的相争,则会及其残酷。
世间能够问鼎那无上大道的人寥寥无几,然而修道之人又多如过江之鲫,世间万物问道,不过都是在抢那一座通向登天之能的独木桥。
倘若某一日,有凡人不小心阻在了道修问道之途上,那么大多数修士恐不会再将那什劳子道义。
北斗星城中的居民多是凡人,若是北斗星城不慎暴露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后果会如何,苏长观不敢多想。
他此刻半点不敢远离,只怕东泽出来后孤立无援。东泽是他初出茅庐后为数不多认识的朋友,即便因为他的任性与冲动闹出过不少误会,却仍旧不计前嫌助他。
东泽似乎对人没什么防备心,对他们二人称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此二人是对北斗星城多少有几分了解的。
苏长观努力回忆着,依稀记得东泽似乎同他说过,北斗星城之上的某个防御阵法在不远处,只是他在阵法这一道的了解始终有限,只能做到简单的开启,却无法做出更大的用处。
只是……如今人多眼杂,稍有举动便会被身边人注意,方才朗月明走近,已经吸引了不少往他们这处的目光了,如今若是再有动作,只怕明显得紧。
在他犹豫之际,忽然听见前方的人群之中传来一阵骚动,一阵无形的威压正如苏醒的巨兽,潮水般蔓延开来。
那威压中的气息……正是东泽。
人群骚动起来,显然是将东泽当成得了此处机缘的人。他们或大声或小声地骂着,手中的灵器躁动起来。
灵气悄然流转,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可能发生的状况做着准备。
一直潜伏在远处的那几个深不可测的气息,像是坐不住那般,缓缓朝着金秋殿的方向靠近。
金秋殿的踪迹恐怕是掩盖不住了。
苏长观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或许得做些什么了。
第224章 前尘旧梦·二四·里应外合
在此之前,苏长观还有些忧心东泽的状况。毕竟是承受了不少那般强悍的劫雷,即便承受那劫雷的是东泽,影响也不可谓不小。
所幸以东泽目前的气息来看,东泽应当是没受重伤,那气息虽然比平日里弱了些许,可也足够威慑眼前这些修士。
来到此处的修士多是些筑基或是金丹期的修士,元婴期的修士并不多。然而,却还是有数位出窍期的修士来到了此处。
出窍期乃是在元婴期之上的境界,这等修为,在道修之中仅有寥寥千人。这等实力,足够开宗立派,不论走到何处,都能被人尊称一声“老祖”。
即便是换了在元婴期的朗月明,也无法与这些出窍期修士抗衡,在这等局势下,他二人恐怕难成为东泽的助力。
东泽恐怕要独自一人对抗这成百上千的修士……光是想到这一点,苏长观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东泽平日里气息内敛,轻易叫人看不穿他的修为境界。朗月明饶是已经进阶至元婴初期,却仍是看不透东泽的实力半分。
因此即便是他二人,也不知晓东泽的确切实力。世间奇异的功法数不胜数,多的是看起来高深而背地里却是个绣花枕头的功法,可功法这一事毕竟是每个道修自己的秘密,他们向来都很识趣,并没有过问过东泽的功法与确切的境界。
他们只能另寻突破口。
“你可还记得步道友先前同我们所说的那处阵法在何处?”朗月明的声音冷不丁在苏长观耳边响起。
苏长观摇了摇头。先前东泽同他们提起的时候也未刻意强调,他只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用知晓这些,加之他一直拿自己是个剑修,以此来当作借口,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懂。
只是到了如今他才知晓,原来自己也并非如原先想的那般,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朗月明似乎也没有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不出所料地见到苏长观摇头,只低低地叹了口气。
她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发现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金秋殿的方向时,飞快地抬起手,在苏长观额间一点。一点灵识便从她的指尖融入苏长观的识海。
在场修为比他们二人高的修士比比皆是,若是使用传音,保不齐会被哪些修士察觉,唯有这般,才是眼下最稳妥的方法。
识海是修士最为要紧的地方,外人的灵识若要进入,保不齐还需费一番力气,只是苏长观对朗月明毫无防备,那一点灵识没有丝毫停顿,便淹没在苏长观的识海之中。
那一点细微的灵识指向了一个方向,与此同时,朗月明的声音也自他识海中响起,“阵法在那处,你先过去,待会见机行事。”
苏长观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却又不敢多嘴,欲言又止。朗月明见他神色,便知晓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话语,为了防止周围人察觉他们建立的隔音结界的不妥之处,朗月明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二人不再交谈,遂将隔音结界撤了去。
苏长观定了定神,跟在朗月明身后,装作同别的修士一般,对金秋殿那边的动静起了兴趣的模样,慢慢地朝着金秋殿靠近。
另一边,东泽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率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金秋殿。天雷的盛怒之下,这金秋殿即便有阵法防护,也再无法安然无恙。
木制的房梁如同被火燎过,焦黑一片,穹顶处的无色琉璃碎裂开来,在天雷之中湮灭作齑粉,洋洋洒洒落了他一身,他的目光顺着飘落的飞灰往下,忽然看到自己怀中蜷缩着的、宛如白瓷一般的身躯。
他一愣,忽然之间回过神来。
登时,气势汹汹的劫云、不同于寻常的雷劫、极近崩溃的阵法、落到他身上的天雷、骤然剧痛的心口,犹如走马灯一般一一在他眼前流过。
他环顾四周,发现在这残破的金秋殿之中,唯二的活物,除了自己外,便是自己怀中的这人。
所以……这是衍秋?
东泽沉下心来,辨认了片刻,发现此人身上确实是衍秋的气息。
他只知妖兽会在金丹雷劫中化人身,却未料到衍秋与妖兽无异。
惊疑不定之下,他伸出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胸口。便是在方才,他承受雷劫的时候,有一阵极为剧烈的疼痛,叫他失去了意识。如今那疼痛已经散去,可当手心覆上心口时,却又觉得那疼痛似乎还萦绕在胸口。
因着身世奇特,他的五感本就不如一般修士敏锐,就连痛觉也迟钝许多。可方才的疼痛来得蹊跷而剧烈,叫他不得不起疑心。
即便是他两年前生挖自己的心头血的疼痛,似乎都比不上他方才经历的锥心之痛。
那痛楚仿佛是由内而外生出的,而非是这劫雷所带来的。
可东泽清楚得很,他又不是普通的凡人,天生无病无痛,谈何隐疾。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自己杂乱无章的想法驱逐出去,
他垂眼看向似乎还未恢复意识的衍秋,看了半晌,忽然察觉这般看着似有几分不妥,于是脱下外袍,将衍秋草草包裹起来。
动作期间,衍秋的身子不可避免地落入他的眼里。
这是一具完整的人身,他此前曾无数次抚摸衍秋的兽形,然而待到他见到衍秋的人形后,却连正眼也不敢看。那白皙的皮肤落到他眼中,也仿佛是带着什么刺眼的光芒一般,几乎将他的双眼灼伤。
他目不斜视,手下动作飞快,将那具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做完这些,当他停下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憋了一口气。
他轻轻皱了下眉头,将那口淤积在胸腔之中的气缓缓呼出。他低头看着还未知晓发生何事、一脸纯良无害倚在他膝头的衍秋,心中想的却是更为沉重的事。
能够同时拥有人形与兽形的,便只有妖族,然而妖族的妖气与道修的灵气差异不可谓不大,他不可能认不出来。可能够使用灵气、同时又拥有人形与兽形的存在,世间并非没有。
恰巧那几位特例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并且他近些年来听到了不少的消息。消息称,那几个特例之中最为善战的战神白虎,因犯下的杀孽太多,血孽缠身,恰逢伤重,不得不闭关养伤。
这血孽若是在其全胜之时,恐怕对那白虎战神造成不了多少的影响,然而恰逢伤重,便气焰高涨,叫那白虎战神也不得不闭关养伤,专心对付这血孽。
联想到初次见到衍秋时,衍秋身上那缠绕的血孽,东泽登时有了不好的联想。他不过是情感方面比常人愚钝些许,却并不是全然的愚蠢,有些东西,他只消稍稍往深处想一想,便登时了然。
东泽如今有些茫然,不知自己当时做得是对是错,亦不知往后又该如何。他既然已经发现了,便不能装傻,可若是叫他舍弃衍秋……这定是万万不能。
忽然,心口那阵原本消散的绞痛又卷土重来,那痛感来得毫无征兆,叫他没有丝毫的防备。
他心中清楚,自己体质异于常人,不该有来路不明的隐疾,他也未受过什么不可修复的暗伤,不该有这就连他自己也遍不清来源的痛楚。除非……这是他还未开智时便存在的。
纷乱无章的发现几乎将东泽整个儿淹没,他心乱如麻,坐在原地茫然无措。
他的师父们教了他许多,却仍有许多事情未来得及教他。更别说,他此次遇到的困局,似乎与他的师父们脱不了干系。
——可不论如何,他的师父们应当不会害他,他这么同自己说道。
不知到底是在安慰谁。
“轰——”
原本便承受了一场金丹雷劫,如今的金秋殿早已岌岌可危。在金秋殿外的修士集众人之力,终于发现了破损阵法的漏洞,他们顺着这漏洞鱼贯而入,开始在这金秋殿中大肆破坏。
穹顶上残存的几片无色琉璃被攻击所带来的震动冲击得瑟瑟发抖,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又有琉璃从穹顶跌落。有飞尘被外界的灵力冲荡,从穹顶处落下,整个金秋殿登时弥漫起一股呛人的烟尘。
东泽将先前那纷乱的思绪抛开,仔细感应着金秋殿外的情况。
正如他所料,衍秋此次渡劫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不少的修士,如今那些修士,见劫雷已散,便忍不住出手了。
如今他孤身一人,要应付外面的修士,还需顾忌未醒过来的衍秋……他搂着衍秋的手微微收紧了,衍秋如今还未恢复恢复意识,极易受到损伤。若是在渡劫之后受到损伤,甚至有可能影响衍秋的后续进阶。
他寡不敌众,更何况师父们总是同他说,他不能与人族起冲突。
正当他犯难之际,他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悄悄地靠近。
那股气息和其他气势汹汹的修士不同,只默默靠近着,随后去到了一个他极为熟悉的地方,停了下来。
东泽忽然便意识到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对方似乎有些拿捏不准眼下的情况,无法与他取得联系。但他的修为足以傲视外面的修士,并不用担心传音落入他人耳中。
这么一想,东泽悬着的心便落下了些许。
“长观?”他率先传音了过去。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东泽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他想了片刻,当即传音道:“长观,阵法在你脚下三丈处,将你的灵剑插进地面,三息过后向地下注入灵气,激活阵法。”
苏长观只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在外面包围的修士当中,他的修为只算得上中流,方才传音给东泽表明身份,已是冒了极大的险。因此即便知晓了东泽的所在,苏长观生怕有修为比自己更高的修士会发现自己的传音,因而只得按捺住回话的冲动。
东泽知晓自己等不到苏长观的回复,心中却清楚,苏长观一定会照着他所说的去做。
他仔细调理着自己的气息,三息过后,一股惊人的威势从他身上升起,震碎了本就岌岌可危的金秋殿穹顶。
一时间,平底起狂风,飞沙走石,烟尘四起。他站在金秋殿的中央,直视着来犯之人:“尔等擅闯北斗星城,速速退去,我饶尔等不死——”
第225章 前尘旧梦·二五·初化人形
“东泽,”轻柔的呼唤声将东泽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听那唤他的人继续道,“你若是知晓我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会怪我们?”
东泽微微一愣,这问题对他来说有些猝不及防,他如今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作答。
问他这个问题的,是他的师父之一,在七人中排行第六,名为开阳。开阳平日里性子向来软和,待他极好,他也极为亲近此人,二人之间亦师亦友,因而他没料到,开阳竟会这般开口问他。
他本想下意识反问开阳:“你们是做了何事才有这般担忧,觉得我会恨你们?”
然而,想到自他有意识起,这几位师父一直教导他的所谓仁、义、礼、智、信,道是为人之根本。师父们既然花费时间教养他,那么按照师父们的教导,他自然是需要知恩图报,而非怀疑对方最初这么做的目的,因此,他不能说出那般直白伤人的话语。
于是,犹豫许久之后,他才斟酌着回答道:“师父们对我有教养之恩,如何会害我,我又如何会恨?”
闻言,开阳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他勉强笑了笑,道:“你若是真的这么想,便是最好。”
彼时东泽还未明白开阳那个笑容之下的复杂,但他也隐约猜出开阳此时的心情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满意他的回答的缘故。
莫非是自己说错话了?
抱着这样的疑惑,东泽有些惶恐,下意识道:“不正是师父们这般教我的么?我说错了吗?”
开阳面上的苦笑再也支撑不住,他勉强勾起的唇角垮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所知所学皆是由我等所授,所说的话自然是向着我们的……所有,我也不知道,这般到底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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