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 独活 第30章

作者:席云诀 标签: 青梅竹马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杜若水的呼吸滞了一分。

  “所以后来杜家破灭,我才会拼死抢她的尸体出来,才会救了你。”

  当然不是因为他爱“人皿”,而是因为他意外获知了杜家的长生之秘。

  静默半晌,杜若水说道:“纪若愚说,你曾养过一个女人和孩子,那年我应该四岁。我全不记得了。”

  “而你说,我是你从我娘肚子里剖出来的。”

  “不错,那之后我保存了她的尸体四年,”石青山坦然道,“我想知道,她这个前人皿究竟还有没有用。”

  “你做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石青山咧着嘴笑了,变形的脸愈发不堪入目,“人皿诞生下来最大的作用,就是被人吃。”

  他花了四年,慢慢吃光了她。可惜,事实证明前人皿已全无作用。

  奇怪,这句话落定,他以为杜若水会有反应,有意缓下动作,屏息等了一会儿,侧耳捕捉,竟完全听不到杜若水的声音了。

  他只有继续往下说。

  “人皿需要培养,需要等到完全成熟才有用。所以从小让你喝灯油、吃香灰,让你生活在棺材和聚阴阵里,要不出意外,你二十岁的时候就该完全成熟了。”

  “可惜啊,偏偏被纪云镯坏了事。”

  “只有让你去赶尸,接受尸气滋养。让你去杀僵尸、中尸毒,你体内的阴气和煞气才会更盛。等到你完全不惧尸毒之日,就该是成熟的时候了。”

  “我刚才看到你身上的伤,喜煞——那是好生厉害的厉鬼!她指甲里煞气那么重,好像对你都没什么妨害。我指甲里如今都是尸气,对你也没造成影响。”

  “哈哈,你果然是养成了!可以被我吃了。”

  笑声又突兀的戛然而止,石青山话音一转:“说来,你满意吗?我送你的礼物。”

  “那可是你最爱的——纪云镯。”

  这句话一说出来,他再次听到杜若水的声音,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在左边。

  “云镯,果然是你送来的。”

  “这五年你一直不回来,又不肯看我们写给你的信,连我的死讯都不睬,中间还离奇消失了一整年,要是你一去不复返,害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怎么办?”

  “我只有让他亲自去请你。”

  杜若水沉声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石青山不答反问:“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他身上的伤应该只有脑后一处。”

  “是吧,当天他是从楼上摔下来了嘛。”

  杜若水以陈述的口吻说出自己的想象:“这不是第一回 了,所以纪若愚又把你叫去善后。”

  “是啊。”

  “就是那个时候,你做了什么?”

  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发现,他的语速变快了,气息也不平稳了。

  “原来你都知道了。”

  “他身上其他伤,是我做的。”石青山承认。

  “纪若愚给吓傻了,之后的事他都不知道。”

  “乐死我了,孬种一个。”

  “他的宝贝儿子、纪家唯一的独苗,当时还没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五年前杜若水作为人皿尚未成熟, 石青山不得不放他离开。他以为有纪云镯留在这儿,对方怎么也会回来。没想到杜若水后来会变得不受控制,不再听从于他。

  即便知道纪云镯是他的软肋, 一时间竟也拿他全无办法。纪云镯毕竟是纪若愚的孙子, 而纪若愚又是这个村子的村长,有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年他的计划和行事才能这般顺利。纪若愚也是和他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多少了解他的根底,真要逼急了指不定要跟他鱼死网破做到何种程度。他知道纪若愚有多宝贵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

  何况他用什么方法拿捏纪云镯?就是用厌胜之术或其他邪术, 纪若愚也会第一个找到他头上。

  事情陷入了僵局。

  哪里想到别人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这边是想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纪若愚亲手把他的宝贝儿子送到了他面前。

  他以为他死了。

  既然他老子都这样想,那就让纪云镯真的瞑目吧。

  反正他死了比活着有用。

  “为什么这么做?”

  这段时日以来,杜若水皆表现得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甚至更沉着、更冷静,除却与纪云镯相处时会流露几分温情,一言一行可说滴水不漏。诡异的是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到面对纪云镯身死一事该有的反应,仿佛用一层坚冰将自身所有感情封存起来, 绝不外泄一丝一毫。

  至此刻, 这层坚冰出现了裂痕。

  石青山也察觉到这一点。

  “为什么这么做?”杜若水又问了一遍。

  他听出他语气里的杀意, 但在愤怒和仇恨以外,还有痛苦和悲怆跟着一起受石青山言语的拨动。这是人之常情。

  石青山摇头失笑, “我教你不要做人, 你偏要做人。”

  “杜若水, 你是个怪物。”

  “我是不是说过, 你会害死他?”

  “你还来问我?到头来, 不还是你害死了他?”

  他杀纪云镯, 是为了利用他引杜若水不得不回来, 乖乖投入他的瓮中。也不过为了像此刻一样,用他的死来动摇杜若水一瞬。

  果然,杜若水再无法忍耐,心潮起伏直冲胸臆,扯得破裂的伤口疼痛如绞。

  他厉喝一声:“石青山,我杀了你!”说着奔雷般一头冲将上来。

  石青山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庞大的身子忽的一滑,灵巧地避开其攻势,半倒在地上飞起左脚,踢向杜若水太阳穴,杜若水横剑招架,石青山反应迅捷,收转左足,右足飞出,正中杜若水腹部,将人踢倒在地。

  这回杜若水压不住喉底直冲上来的鲜血,张嘴一口喷出来,也泄出痛楚的呻/吟。

  石青山哈哈大笑,引得脸上铜钱耸动,隐隐作痛,这使他面色一僵。他大步走到杜若水面前,弯了弯身,对他说道:“若水小子,我供养你这么多年,也算你半个爹了。如今父子反目,是你该削骨还父的时候了。”言尽五指成爪,向他心口一把掏去。

  他扣进杜若水伤口,毫不容情地撕扯那些阻碍动作的血肉,鲜血立时泉水般喷涌,只为深入寻觅胸腔内部那颗跳动的心脏,快了,指尖似乎都快触摸到那份强烈的鼓动……

  腕上猝然一股巨力强加上来。石青山为之错愕,看不到杜若水已睁开双眼,一双眼睛冷漠而平稳地注视着他。

  那只手的力道强劲,简直要生生拗断他手骨。石青山吃痛下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掰回局面,可这只手刚按上去心头就一凛: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紧接着只感到颈侧剧痛彻骨,好比受一刀劈开,脑袋也当真歪斜下去,触及到肩膀,整个身子跟着滚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看不到究竟影响了他的判断,全忘了杜若水的另一只手。

  石青山心中悔恨交加:到底是托大了。他怎么也没料到,杜若水才在喜煞那儿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如今的躯体又强悍殊甚,竟然还会奈何不了此人!人皿的力量当真强韧至此吗?

  另有第三重后悔,到此刻他才懊恼计划的偏差——原本计划是让石家人和他联手在密林里埋伏杜若水。可当他得知杜若水在喜宴上和喜煞打起来并受重伤后,第一时间改了主意,要石家人远远避开。嘴上说是担心此人凶悍无匹,石家人搭进来平白折损性命。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他怕他们和他抢这长生不老的灵药!

  想到此处,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咽喉的伤处堵着鲜血和断骨,使呼吸越来越艰难,不多时就彻底绝了呼吸。

  杜若水这才放任自己倒下,眼前金星乱冒,喉口发甜,满嘴血腥。更别提遍体鳞伤,胸前破了个血肉模糊的大洞。疼痛感一阵阵翻覆,此起彼伏,身上如有一条四处游走的毒蛇,凡行经处便疼上一分、冷上一分。

  视野里那些金星逐渐暗淡,被黑夜笼罩,夜色像一张柔软而温暖的被褥,自外轻轻笼罩他。

  他眼底的神光渐渐散了……

  在意识将要完全湮灭的最后一刻,另一个念想骤然蹿了出来。

  不、不行!不能在这儿就倒下。

  他还有事要做。

  在死之前,至少要发挥这具身躯真正的效用。

  云镯……云镯还在等他。

  这一次,他不能食言。

  杜若水扶着山壁勉力撑起自己的残躯,有些迷茫地左右看了看,好半天才找着来时看着还很明晰的光源,循着那一线光芒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

  日暮时分,纸人带她到一座山上,文曼妮好不容易爬上山顶,在高处居高临下俯瞰,下面是一个山沟,沟底有什么……她定睛看去,那像一张大得出奇的黄符,这时在夕阳的照射下金灿灿的。符上描画了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里有好多红色瞳孔……不知道为什么,只看了这一眼,她的心脏就不停砰砰乱跳,像快跳出嗓子眼了,惹得她一阵作呕,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后背冰凉,完全被冷汗浸湿。

  那是个什么鬼东西?杜若水在做什么?

  她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发现草丛里又走出一只纸人,来到纪云镯脚边扯扯他的裤腿,纪云镯认得那是杜若水的玩意儿,乖乖跟着它走了。

  文曼妮也准备跟上去,留在她身边那个纸人却扯住她裙摆不让她动。

  她明白了杜若水的意思,忍了忍,还是要问:“杜若水想做什么我不管,我算明白了,他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子!可他到底怎么安排我的?”

  听了这话,纪云镯身边那个纸人脚步一顿,跑回她面前来,围着她上蹿下跳,像是想说什么。文曼妮蹲下身将它捧到手心,看着它身上出现了一行文字。

  “我已给马关山留信,今日内他会抵达此地。届时由他安排你,料理一切后事。”

  马关山——谁啊?她又不认得。文曼妮不满地嘟囔着,倏而鼻翼抽动,蹙起眉头,“血腥气?咦——这字用血写的?不会那么大一张符,也全是他用血画的?”

  “他……不要命了?”

  倘若文曼妮跟着纪云镯一起来到山沟底部看到这里如今的境况,会更加笃信这一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整个黄符的确以血书成,不止是符,杜若水围绕这个黄符画了一整个血阵,其中种种复杂的线条和符文不提,倘若从高处看来,大致可观全貌:整个法阵分为三层,第一层正中央摆着这张黄符,第二层绕着黄符两边相对画了一个圆,圆中央涂画了“乾”和“坤”两卦,第三层画了五个圆,以均匀的间隙排布,圆外朝西各摆了一盏黄铜油灯,内中盛着血色的灯油。圆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画完这个法阵和符箓,杜若水已因失血过多唇色苍白,周身冰冷,整个人不住颤抖。何况在画符箓上那个图案时,更受到一股来自灵魂上的恐怖威压——文曼妮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感到毛骨悚然,更不要说他这个亲手作画的人。即算他是人皿,可以直视这等诡秘的存在,依然免不了要付出代价——七窍流血,泥丸崩碎,双目晦暗,几乎不能视物。

  而这只是代价的第一步。

  可想到这代价能换来的结果,杜若水简直能笑一笑。

  值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怎么能说不值得?

  *****

  三年以前,杜若水特意去往江西,寻访杜氏故地。

  他并不全信此前石青山的一番说辞和他给的那本笔记,只是当时并没有第二条路给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