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龙骑士 首席龙骑士 第138章
作者:热蟒
与他们殊死搏斗的狂沙当中,边境线内危害民众的狂沙当中,到底有多少是“自愿献祭”的融合派新生教教徒?
按如今融合派的猖獗之势,还有各地游行次数显现出的端倪——人们从来没有触探过的某个角落,一批又一批,数不胜数的活人就这般葬入坑中,变为另一幅完全狰狞邪恶的模样。
眼下,“祭品”们还要亲眼看着其他信众,为他们自己掘出坟墓。
即便因天气冻得冷硬,但仍旧看得出比周围松散的土,正随着众多铲子的挖掘,一点点抛出,一点点堆积在旁边。
贡萨洛不能再迟疑哪怕半秒时间了,他必须采取行动!
“等等!”
众人循着声音源头望去,见一名捂着半张脸,身材有些单薄的男人从人堆中走出。
“我请求成为祭品!”
人们露出惊讶的神色,纷纷被那名男人吸引视线。自然也就发现不了某个角落发生的一点小骚动——有俩人险些冲出人堆。
几秒后,俩人又原地驻足,忧虑万分地望向贡萨洛。
脱离人群的除了四位“祭品”,便是牧师、祭司与主教。
主教身上的绿色与花纹,明显要多于在场的任何一位教徒,尤为显眼。贡萨洛自始至终面朝主教,然后双膝下跪,向他缓缓叩首。
主教长相普通,气质却胜于旁人,厚重如石。
他只上前几步,俯视着跪拜的男子,问道:“孩子,何名何姓?”
“费奇·利亚姆。”贡萨洛回道。
贡萨洛并不担心随便编出的姓名会被立刻拆穿。根据手头情报,以及一路上的听闻来看,冬天过后的白湖城,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新生教教徒数量激增。
登记还在进行当中,连信众都不熟悉彼此,何况是忙于事务和管理教区的主教?
被看穿也不要紧,因为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拖延时间,等待厄尔诺带领城主的卫兵们赶来此地。
“说说你的理由,利亚姆。”主教口吻平淡,听不出其他情绪。
“在我很小的时候,生父因罪入狱,家财尽失;我亲眼看着生母的眼睛被泪水泡胀,最后心病缠身,在郁郁寡欢中离世。”
“我失去了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想不通,为何经历丧失双亲的痛苦之后,还要承受战乱的苦痛:每个人,每个孩子,和我母亲一样被忧郁包裹着,好像永无止境……”
话到此处,贡萨洛句句属实。情绪融入进语言,为这段话镀上了一层真实姓,令围观者闻之叹息。
“……直到有一天,我目睹了游行。吟哦的内容我铭刻在心:‘发肤归还母亲,白骨喂养生灵,鲜血填满溪涧……’后来,我终于明白苦痛由何而生,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他又一叩首,感受着额头传来的微痛和凉意:“昨夜因为寒热,没能参与神圣的祭品挑选。望大人看在我的虔诚与痛苦,还有对神使的敬仰的份上,施与我今日献祭的机会吧!”
“我不需要肉馅派,请把它分给其他教徒。如果您愿意,我独独恳请求您为我、为另外四位祭品最后再诵读一次经文!”
贡萨洛的一番话,特别是最后一句的诚恳与情义,竟然使在场的一些教徒潸然泪下。
无人不会被真情所打动,一部分教徒随之跪下,小声请求主教满足他的愿望。
牧师们见跪伏的人越来越多,想上前制止,被一只抬起的手打断。
“今日献祭准备仓促,无法为你们准备衣服,本身就是我的过错。我答应你的请求,以诵经作为补偿。”主教同意了请求,“去其他祭品旁边吧,利亚姆。”
其余祭品,包括那名小少年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聆听主教亲口为他们诵经是一份莫大的殊荣。当贡萨洛加入祭品行列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跪伏下去,整齐划一地朝向主教一人。
“若神派下神使探望子女……”
宣讲开始,贡萨洛缓缓闭上眼。
他没有像之前经过教区广场时,因为不愿听牧师布道,唯恐避之不及地远离。他强迫自己去听,一字不落地听完所有经文内容。
耳边还有挖土的声音,一铲接着一铲,每一粒的土是如何摔向地面,继而粉身碎骨的声响,全部落入耳中。
不知过去多久,主教的嗓子渐渐变哑,而土坑一边已经安静了一段时间。
“……凡你所经受过的磨难,都将离你远去;不义的、不忠的、不爱的、不洁的、不诚的,充斥在血液里的秽物,让大地吸去。你会获得平静,永恒的纯净,如妈妈腹中的胎儿……”
肩膀忽然被摇动几下,牧师把五名祭品叫起来,叫他们进入坑中。贡萨洛把掐进地里的指头拔出来,苗丫吊坠在他的胸前摇摇晃晃。
眼睛再次接触阳光,刺得他不由得眯起眼,周遭的事物模糊成一团,昏花无比,像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回头看去——那地上铺满一颗颗匍匐的、独立而鼓胀的黑团,浑似大地脸上生出的痦子,也是黑绿色,流着脓的肉瘤。
“祭品”们排队跳进土坑,里面有富足的空间让他们并排躺下。
“……神使对我说,躺下吧,泥土净化你;闭眼吧,这里是子|宫;睡去吧,安宁和永生在迎接你……”
贡萨洛的视野里只有天空。
天空似乎心情有些低落,许是看见什么景象,揪心得将云絮一片片撕开,状似他生母肚子上的妊娠纹。
盯了一会儿,他又觉得那些云像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与狂沙交战过后的天空。
那一天也是春季将至,但死去太多人,还有曾经鹰队的一个战友。恶臭和死亡遍布战场,只有通过不断祈祷,才能支撑着自己正常站立。
他举目看云,金灿灿的日光十分稀薄,天空变成一块巨大的黏膜,把一切活着的,或者胎死腹中的孩子们一起包裹。
两片极为相似的天穹之下,昔日是狂沙屠杀胎儿,今天却是由同胞们亲手把兄弟姐妹活活埋葬。
祭司大概在附近徘徊,手中摇着一只沙锤,簌簌响动。他用年迈而嘶哑的嗓子念着祭祀唱词,如同一棵苍老的高木低声歌唱。
牧师围成圈站在边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祭品”;从坑底的角度看去,他们显得异常高大,雕塑一般耸立,直插云霄。
祭司念一句,他们便跟着说一句。其中,几名牧师不间断地用喉咙沉沉地滚出一些奇异的“嗡嗡”声,诡异厚重的远古之声传入土坑。
每当牧师们话音一落,瀑布似的沙子随之散落坑中,土腥气弥漫开来。
“……遵循神使的旨意,命运的审判即将到来。我说,我不畏惧,我愿追随您,因为死亡伴随永生,从今往后,我即是新生……”
主教仍然在诵经,伴随牧师的不绝于耳嗡鸣,祭司转而吊高嗓门,唱词尖锐地直戳耳膜……
贡萨洛只想让这些吵闹的声音立刻停下,此时此刻,一团深深埋在心中的焦躁急剧攀升,眼看着即将到达临界点。
“诶,诶!”少年的话音小声飘来。
浮躁的心脏在这一刹那平静下来。
他就着平躺的姿势转过头,望向另一侧的少年。
少年早就认出他了,所以说话的口吻也不自觉亲近许多:“喏,给你,拿好了。”
不管贡萨洛接不接,少年执意把之前最大的那块肉馅派塞进前者的怀里,然后带点小得意地笑了笑。
贡萨洛以为自己会保持平静,可察觉出对方神情中的不安,情绪便写进了他细细长长的绿眸里。
“怕吗?”他问。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垂下嘴角。
贡萨洛先是把肉馅派放进衣袍,然后牵住少年的手。
土落到身上,四肢仿佛伸进冬天冰面下的湖水,逐渐没过“祭品”们的半个身子,随后轮到耳廓,再者是下巴……
“三。”贡萨洛轻轻道。
少年以为自己幻听了。
“二。”
少年光顾着面目狰狞地紧闭双眼,想办法驱散恐惧,压根儿不明白他在数些什么。
“一。”
贡萨洛倒数结束的瞬间,异动从四面八方传出,“轰隆隆——”震动大地!
那是士兵和马匹在奔跑,一条黑压压的线从这边压来!
教徒们茫然地抬头,主教、祭司、牧师们立即停止仪式。然而等大家回过神,想采取行动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土坑里,贡萨洛猛然坐起身,拔出手脚,泥土像雪一样从身上松落。
其他“祭品”们惊讶地瞧着他脱下黑绿斗篷,露出白内衬的绿色长袍,用非同寻常的身手三两下攀爬出深坑。
地上的人们自顾不暇,乱成一锅粥。人们想往回跑,结果发现回去的路也被士兵封死,只能绝望地干站在原地,看着士兵和壮马向自己迎面冲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为什么能找到这里,分明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刀!他们拿着刀!”
锋利的武器令在场众人心生恐惧,就在这时,主教的高喊声贯穿所有人的大脑。
“孩子们,他们想用最肮脏龌龊的手段,破坏我们神圣的献祭仪式!不要让这群罪恶之人玷污仪式,为母亲、为神使一战!母亲需要鲜血的浇灌,为新生一战!”
主教的发言不仅驱散了教徒们的畏惧,而且顷刻间点燃了众人的勇气。特别是听见“破坏仪式”后,每一张或壮年或老弱的面容上,皆显露出愤怒和坚定。
贡萨洛眉头一皱,直觉事态不对。
不论赶到的白湖城卫兵,还是面前的诸多信众——两边的表现都十分古怪。
果不其然,前排卫兵骑马飞驰,完全没有减速的迹象;他们个个挥起刀枪,直接杀入教徒之间!
冰冷的武器被滚烫的鲜血所浸染,一时间,刺目的红色四下飞溅。
凄惨的痛呼宛若火堆边的一根稻草,只凭这一声惨叫,足以令新生教的教徒们群情激昂。
“为了新生——!”
“为了母亲!!!”
他们手无寸铁,于是捡起脚边的石头砸向士兵。
神情虽有畏惧,更多的却是对神圣仪式遭到玷污的义愤填膺,以及捍卫信仰的视死如归,即便下一秒就会身首异处。
混乱在这片大地上演,瘟疫般席卷着方寸土地,死亡和痛苦快速蔓延。
石块对刀枪,无异于以卵击石。根本称不上两边交手,战况始终以单方面的碾压进行着。
倒地的人们痛苦地呼喊“妈妈”,断肢和内脏流了一地。
尚有一息反抗之力的教徒仍然选择战斗到底,拿石头砸,捡断枪用,甚至不惜靠赤手空拳负隅顽抗。
那是一种极其可怕的信念,大多只能在军人身上见到。教徒们的举止携带一股自毁式的癫狂,如同飞蛾扑火,执拗地扑向死亡。
对于他们来说,教义里明确死亡并非生命的终点。既然向往新生的道路无法缺少陨灭,那就陨灭吧!反正大家一无所有,何不以肉身阻挡这些企图干扰他们敬拜神祇、追随神使的人。
说穿了,那些人不也一直对神使大为不敬。从一开始,对方就是敌人,而自己则是在帮助神使消灭敌人。
“这是一场伟大的圣战!”
祭司高举双臂,那叫破了音的吼声为众教徒注入最为强大的信念。
贡萨洛和他另外两名队员难以置信地面对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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