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龙骑士 首席龙骑士 第139章

作者:热蟒 标签: 玄幻灵异

  “怎么会……”其中一名队员失声喃喃。

  白湖城卫兵完全违背了商量好的原定计划,若说杀戮没有卫兵长的命令,他们绝对不会相信!

  那些突然降临的士兵中,没有动手的,基本都是灰影龙骑。龙骑们无一例外面露震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厄尔诺,让五名龙族变换形态。】贡萨洛向搭档传去心声。

  四周空旷平坦,命令即刻响应。包含厄尔诺在内的五只巨龙腾空飞起,巨大的身躯和双翼遮挡一部分天空,投下不断飞掠而过的阴影。

  人类国度的陆地上鲜少有机会见到龙族,更何况是他们真正的形态:庞大的躯体、尖利的爪牙、锋利如刀的龙鳞、比任何一种动物都要狰狞凶恶的面目……

  人类对于巨物和凶兽本能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深深唤醒。

  龙形的厄尔诺咧开尖牙,对准下方吼出一声高亢的龙啸,震得人们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呆在原地。有士兵丢盔卸甲,也有教徒膝盖一软,瘫倒在地。

  大地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龙翼挥打空气时的振动。

  卫兵长第一时间发现了贡萨洛,先一步策马靠近,挨近之后,才看清楚后者严肃冰冷的审视。

  “为什么要屠杀他们?”贡萨洛质问道。

  因突然出现的龙族——来自第三方的威慑,两边不敢轻举妄动。大家这才发现人群内混杂着一位穿着特殊的男人。

  男人体型略瘦,不算特别高,皮肤白得有些病态,精神面貌却不似常年足不出户、身患疾病的人。

  他狐狸似的绿眼睛里闪烁着愤怒,浅金色的发丝之间还夹杂着一点泥土。

  除了他明显领头人的发言,一身宗教感浓重的白内衬绿长袍,以及脖颈前悬挂的苗丫吊坠同样惹眼。

  融合派的人们有些躁动,马上被停留上空的巨龙所警告。

  主教一眼认出贡萨洛的若教打扮,还有那双不久前才对视过的眼睛——正是自称“费奇·利亚姆”的“教徒”。

  卫兵长翻身下马,面对贡萨洛的责问并无半点心虚。相反,十分坦率地给出回应。

  “自然是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贡萨洛大人。机会难得,何不直接铲除这些祸害的根源?”

  “贡萨洛?”

  “他就是那个若教的龙骑士?”

  这下,不光是融合派的新生教教徒,就连主教本人也大吃一惊。

  竟然由他亲自来剿灭他们?难道事情已经……

  一名离得较近的牧师突然扑上前,凭借多年战斗的经验敏锐察觉,贡萨洛快速错身闪避。

  在他成功躲避偷袭后,转瞬之间,卫兵长的长剑没入牧师的前胸,再用力抽|出。刀刃上沾满鲜红色,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袅袅热气。

  由于没有伤及心脏一击毙命,人还能暂时活动,他摸得一手血,跌倒下去,口含鲜血,神色骇然又疯狂。

  牧师没有去看捅剑的卫兵长,反而死死瞪着贡萨洛,笑容越发讽刺诡异。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可眼神明明白白地传递出去:你才是引发今天这一切的人,对吧?想害死我们的,是你;想消灭神使的人,是你!

  见状,卫兵长又补了一剑,牧师彻底断气。

  他一边拭剑,一边说:“瞧瞧,还留着这群邪|教徒作甚,简直后患无穷。你想保他们,他们只想杀了你。”

  贡萨洛的指尖细微抖动着,那是属于克制情绪到极点的生理反应。

  他几步走向卫兵长,俩人之间近得约莫仅剩一寸距离。

  “城主的授意,还是你的决定?”贡萨洛的眼眸内,一团幽绿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有什么区别么?”卫兵长意味深长地补充,“此乃众望所归。你应该清楚,不单单是我们想看到这个结果。”

  卫兵长续道:“听我一句劝,大人,别妄想拯救他们了。难道你觉得那帮人还有挽救的余地吗?都信奉那样的‘神使’了,没疯才怪,恨你还来不及,更别提感恩。何况狂热的信仰总是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成战争工具。”

  “活捉或许可以套出其他情报。”几秒后,贡萨洛才启唇说道,“我从来不求感恩。”

  “……”

  “现在,我以绿洲阵营和白湖城的联合令状,要求你吩咐卫兵们捉拿在场的所有新生教教徒,不得再肆意伤害和无差别诛杀!”

  二人的视线分别在对方的脸上定格良久,一个毅然决然,一个眸光复杂。

  “……是。”

  卫兵长听命,转头下令士兵们捉拿融合派成员。

  其实总的算下来,白湖城教区的融合派恐怕基本聚集于此了。经过方才的混战,如今剩下一半人都算数量众多。

  尸体遍地横陈,惨烈万分。尖叫和痛号似乎残存半空之中,一直萦绕在贡萨洛耳畔——一声声“妈妈”的呼唤,犹如亡魂的哀叹挥散不去,提醒着他一些残酷的事实。

  而他不得不下达更为残酷的命令:为了避免意外发生,龙骑们必须尽快捅穿尸体的心脏。

  目睹这一行为的教徒情绪愈发激动,不少人扬声咒骂贡萨洛,喊出最恶毒的诅咒。

  之前的感动荡然无存,当然合乎情理了。因为此人非但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且还是参与弑神使的一员!若不是被控制了,大家巴不得蜂拥而上啖其肉、饮其血!

  贡萨洛置若罔闻,仍然笔直地站立,绿眸掠过一具具他曾视为同胞的尸体,麻木地转动着。与战场相仿的熟悉臭味钻入鼻尖,勾起太多难言的回忆。

  同样为一派炼狱之景,不同的却是……眼下的结果,永远没法和他撇开关系。

  事情即将结束,他能感受到蓄积已久的情绪快要冲破胸腔。

  如果希莱斯面临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做?贡萨洛偏好用这个问题去设想,他知道自己像崇敬当家的兄长一样崇敬希莱斯,因而经常拿类似的问题去思考某些实在难以应付的状况。

  他也知道,这是独属于自己的困境。

  希莱斯不信神,和吉罗德那个怪人一样。他不可能真正讨厌这两个人,即便他们不相信若神母亲的存在。

  正因如此,饶是一贯喜欢采取没头脑的狂暴风格、和他互看不顺眼的吉罗德,兴许能在此事上找到比他更为理性的解决方法,至少可以避免这场灾祸发生。

  信他拿到了,主要任务理应已经完成。可除此之外,他执行得一塌糊涂,间接害好多人丢掉性命,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望着这惨绝人寰的景象,贡萨洛不禁拷问自己:你向来想了就去做。你想拯救同胞,于是去做了,然后呢?你失败了。

  你总想把善恶剥离,固执地认为消除恶,就能令真善永存世间。

  世俗教的司铎说得没错,你太天真了。善与恶生来共生,像连体的婴儿,根植在人世间的每一个物种的体内。

  好比那些疯狂的教徒,大多受战争影响,无路可走。所谓追求“新生”,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摆脱尘世的痛苦。

  他们仍然有着心软和感动的能力——结果因为愚昧无知被利用,做着伤害无辜他人却不自知的事。

  而在诛杀这些人的卫兵眼中,他们只是为名除害,铲除祸害的根源,防止邪|教徒继续影响民众,维护正常秩序。

  孰对孰错,又有谁能说清楚呢?

  但即便如此,我仍然爱着他们。贡萨洛痛苦地想。

  他不会否认自己的爱,就像他向往着善,敬畏着生命,即便它们在由恶和死亡的土壤里孕育、生长而出。

  同时,也渴望着同胞们能爱他,所以听到那些恶毒的话语会心痛,会难过,会寒心。

  当然,还有渴求原谅。

  原谅他的渺小,原谅他作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会犯错的、力量有限的人。

  陷入思绪中的贡萨洛没能立刻觉察出异常,等那活物慢慢靠近,他才注意到脚边伏着一个人。

  少年不知何时从坑中爬了出来,两只脚像是都崴了,硬生生靠两条细胳膊拖动身体,缓慢爬到他的腿边。

  贡萨洛当即弯下身去,想要用双手接起对方,背着这孩子走。他那么瘦,一定很轻,可以稳稳当当地把他背过好长一段路。

  少年只是抓着他的手腕,举起一张染上泥巴和灰尘的脸,用一对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还给我。”他说。

  见贡萨洛不回应自己,这一次,少年不再留给对方沉默思考的时间,继续开口。

  “把派还给我。”

  这句话好似剧毒的药液,迅速侵蚀着贡萨洛的身体,腐蚀成一块圆而巨大的洞。风从洞里灌进灌出,带走内脏,徒留一圈寒冷和酸楚。

  旁边有一把匕首,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少年大可以用匕首袭击报复,他不死也伤。

  可这只瘦弱的小病羊无视了匕首,选择爬向这个不过施以一两次善意的人,更是欺骗他、甚至可以说冒犯他信仰的人,最后只为了要回他的肉馅派。

  贡萨洛明知自己抗拒给出肉馅派,那是少年的心意。收回,意味着他将失去这份纯粹的善意。

  但他还是把食物还给了对方,动作违背意志地快,唯恐少年不高兴,愈发恼恨自己。

  “对不起。”话音从唇齿间流出,贡萨洛才发觉自己声音有多么颤抖,“原谅我。”

  少年坚定地摇头,说出贡萨洛最不愿听到的话:“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也不要道歉。”他紧接着说道。

  鼻子堵得难受,大概是之前的土飞进去了。咳几声,揉两下都不见好,少年便放弃了。

  手臂全是擦伤,脚腕疼得厉害,他费力地想翻转身体,试图让自己坐起来。在贡萨洛的帮助下,他成功转过一个面。现在仰天|朝上,头差不多靠在贡萨洛跪下来的大腿上。

  正要松一口气,少年忽然睁大眼睛,他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和恶心,来势汹涌,这一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受。

  他蓦地攥住贡萨洛的袖子,脏手污染了手袖的洁白。

  “我不恨你。”他快速道,确认一般又传递了一遍,“我不恨你。”

  “贡萨洛!贡萨洛……”少年知晓了贡萨洛的名字,重复地喊着,像唤着家人的名字,他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贡萨洛清晰地看到少年眼底的情绪,有不明所以的慌张,有急切无比的真诚,还有……依恋。

  他还来不及感谢少年的宽恕,心头的重石落下,那只干枯的手也跟着一松;少年目无焦距地仰望天空,只瞧得见唇瓣在不停努动,声音越来越弱,变得微不可查。

  猛然间,贡萨洛想起对方曾提到过的病情。

  没给人反映的时间,少年的肢体开始剧烈抽搐,每一寸肌肉都在擅自痉挛,仿佛恶魔钻入了这具干柴瘦弱的躯体,恶劣地操控着活体人偶。

  羊癫疯发作不可能美观,贡萨洛满目担忧地注视着少年,视线不曾移开半秒,揪心于他的状态,心中不断为他祈祷。

  可少年的状况越来越奇怪:神情极其痛苦,像完全呼吸不上来,嘴角吐出红白混合的唾沫,直至发作结束。

  贡萨洛等了很久,等到远远超出昏迷后,应当恢复意识的时长。

  他伸出食指,往人鼻尖底下一探。接着把头靠在胸前,贴着心脏的位置,一直听,一直听……

  一行泪水划过太阳穴,滴去少年心脏上。

  “不……不要……”贡萨洛哑着声恳求道,“不要这样对我。”

  尽管无法逃离病魔的摧残,但他差一点就可以带少年走出泥潭了。

  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