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 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 第5章
作者:玉小文
他常做梦,却极少回忆,好几年了。今天却破天荒地梦见了少年时的事情。
***
在少年时候,学宫尚且是话本里的存在。每当夕阳西下,巷口的老柳树下,就会有一群人围着茶摊,听说书人醒木一拍,将传说娓娓道来。
传说中的学宫,是脱开人间生老病死的存在,是听得到见不了的世外桃源。
他坐在陈旧的小桌边,捧一杯茶水,晃荡着双腿,在扬起的柳香与清凉中问跟他出来的侍女:“我能去找学宫么?”
“小公子说胡话呢,世上哪有这种地方。”侍女拽不走他,只能哄着,“夫人讲,今日给您寻了新的教书先生来,得早些回去。”
“那些老学究。”谢小公子有些恼,“我让念得头都大了!”
最终直到夕阳落山,他才肯离开那长条木凳。侍女牵着他回家。方进门,便见到了站在门口的母亲,还有站在母亲身后三步的青衣男子。
对上他的目光时候,男子弯起眼睛略略笑了下。
那目光含着一股子安抚意味,丝毫不高高在上。他不悦的心思骤然被安抚些许,不情不愿蹭过去,抱着谢母的腿喊了声“娘亲”,又从谢母身边侧过头,偷偷看那男子。
男子上前两步,蹲下身,与他平视,尔后伸出手,递给他:“手给我?”
时隔十年,他依旧记得那天的月亮,是弯弯一道弦,像男子眼角的弧度。
他乖乖地递出了自己的手。
说不清楚的,在男子身上,他感觉到了上一个先生完全没有的书卷气和沉静感。
男子领他进了家中书房,没让他行三叩拜师礼,只拜了一个揖。
拜完师,先生带他藏到了书楼之上,躲开侍女的寻找,仰头看月亮看星星。
家中藏书楼足有三层,比其他屋子都高出许多,他第一次上来,居然不怕。谁知蹦了几步,脚下一滑,被一把捞回来。
这下,先前的勇气跑了个一干二净。他死死搂着先生的手臂,不肯松了。
“下午不回家时候硬气,这会不敢了?”先生中指屈起,弹了下他的额头,“掉不下去。”
硬气的谢小公子过了很久才回来点底气,可还是畏畏缩缩地紧挨着先生坐着,赌气不理人。
“去哪了?”先生问。
是问他傍晚溜出去去哪玩了。
“去巷子口听说书了。”他闷声回答,“讲的比你们说的有意思多了。”
“小小年纪,怎么还学会贬人了呢?”先生并不恼,反而别开脸低低笑一声,笑够了,转过头来注视着他,又问,“说书先生讲了些什么?”
被一直盯着,饶是谢小公子年少无知也觉得不好意思。何况这人才骗着他行了拜师礼,就把他带到屋顶上连恐吓带吹冷风,看起来怪不好惹。谢小公子闷声道:“讲了学宫。”
答完了,又觉得回答的不够,继续闷声闷气补充:“学宫里有很多仙人,会飞天遁地,还会降妖除魔。”
“学宫是世外桃源,在学宫不吃不喝也不会觉得饿……”
先生又一次别开脸,眉梢眼角都是带着愉悦意味的笑。
“那是辟谷。”先生道,“别听传说胡说。”
“那你给我说?”
谢小公子年纪小,对传说中的地方人物感兴趣得很。先生带着浅浅的笑意,抬眼向月亮望去,许久开口,声音很轻,意味却沉重。他说:“学宫不是世外桃源,是世间汀洲。”
谢小公子反驳:“是世外桃源。”
先生便问:“那小公子看来,什么是世外?”
“就,就是……有很多仙人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
他发现,当时的自己,根本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在先生温和的目光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歇了气,脸红了个彻底。但他还是不肯认输:“那你说,什么是世间?”
“你安安生生叫一声‘先生’,我便告诉你。”
那夜月亮不过一弦,却伴有满天星子。小孩的精力再丰厚也熬不得夜,后来便迷迷糊糊靠着先生睡去了。
睡梦中,有人抱起他,风一吹,门轻声一响,人便落入了绵软的锦被中。
第二日早晨,是先生唤他起床的,起床后,告知了他自己的名字。
先生说,我姓齐,名悟。
他睡得迷迷糊糊,一时听岔,以为先生说的是“栖梧”,傻傻抬头,问:“你是凤凰么?”
“凤凰栖梧桐。”先生温润的目光落下来,道,“我身若浮萍,并非鹪鹩,不寻巢林。”
那时候自己也蠢得很。谢无尘想。
他没赖床的毛病,后来便跟了先生的作息,养成了卯时四刻起床读书的习惯。
一直延续到现在。
***
等谢无尘洗漱完毕,走出屋子时,李墨和文松月已经坐在石桌边了,一人读书,一人皱着眉头写东西。听到开门声时,李墨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到文松月终于停手,两个人招呼着去肴错天。谢无尘落后一步,边走边想。
先生那时是怎样回答他的?
先生说,学宫是世间少有的清净地。这方天地中,一切都脱不开“世间”二字。
他问,世间是什么?
先生说,世间是红尘,是世人无可割舍的一切。世人有所求,可入学宫;世人无所去,可入学宫。若是眷恋红尘,到了时候,便下学宫去做。若是红尘尽了,便回学宫来。若是世间无所眷恋,便去走走那通天路,去九天之外,浮云之上,去往无牵无挂的仙京。
他稚声问,仙京是话本里的世外桃源吗?
先生望着他,神色温和。
他说,既然在世外了,自然不是桃源了。我没走过通天路,听说走通天路要无牵无碍,修得无情。我觉得那样不好,太凉薄,我便不走。
八九岁的小孩子,哪能记住什么事情,听得懂这些道理。
可也许是那天的星子太好看,也许是青衣先生的话语太温柔,也可能是那天的风实在是太和缓了,风里还有浅淡的,会让他想起每年秋日家宴上桂花糕的桂花香气……
总之,太过于巧合。
这些话,让他一直记到现在。
谢无尘想,现在自己该背着的,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扛起的。
所以,先生你看,我入了学宫了,可我还是不明白什么叫世间,也不明白我身在世间,应当去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第6章 名姓
谢无尘次日并没有同李墨他们去千象院,只说去一趟藏书阁。文松月讲今日白天千象院取东西的人太多,又嫌弃连绵下了几天的雨,不很愿在这种天气搬东西。于是两个人强行共识了李墨,各忙各自的去了。
谢无尘撑着伞走过芸笥天,脑中所想,却是余寅昨日无意间提及的。
“学宫的辈分,可以在藏书阁录名大阵上查看。”
他当时真的有甩下余寅,再回头冲去藏书阁查看名姓的冲动,费尽心思才压下。后来到了住处,余寅又将他丢给李墨,到藏书阁撞见白知秋,一直没有机会。
等到今日清晨来。
因为下雨,一路走来,路上并无什么人。但谢无尘还是有一种偷偷摸摸的郁结感,压的心口不太舒服。
直到他站到庞大而密密麻麻、宛如星图,却空无一人的阵法之前,心脏才恍惚地落下去。
阵法正中心,有两个名字,一个叫明信,另一个被朱笔涂去,怎么瞧都瞧不大清。
谢无尘将目光转开。
以这两个名字为中心,呈圆环状排出十数个名字。跟在这十余个名字之后,有如树枝枝丫般延伸开,顺着继续往后,分散成密密匝匝的脉络。
脉络尽头,仍有许些飘散在四周的名字,有如环绕巨树树冠的阳光。
谢无尘心念一动,金光随着他的心意开始流动,于是,他找到了自己名字。
比起脉络上的名字,他的显得要浅淡一些,汇聚在外周。
再一念,便找到了余寅的名字,排在最中心的一周里面,挨着白知秋。
谢无尘想,“白师兄”这个称呼,确实是占了他的便宜。
那……这个阵法能不能找到已经下了学宫的人的名字?
这个疑问和认知让谢无尘呼吸有些急促。
他昨日便想抓着余寅,将这个问题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问出来。但最终,他选择了压下来。
可经过昨夜那一梦,他难以再冷静。
先生既然是学宫弟子,这座法阵上,该存有他的痕迹。
先生现在……还好么……
“齐、悟。”先生。
他一字一顿、珍而敬之地念出。
先生说,我姓齐,名悟。
庞大的法阵与他呼应,以“明信”二字为中心,缓慢转动。淡金色的光芒有如呼吸,随着转动一起一伏。
如同念及前两个名字一般,一个名字在此刻引着他的心神而去。
可就在他心念到达的前一刹,如同天色乍明,星辰隐去。
他的心念有如石落池塘,同大阵一般,在激起片刻涟漪后,归于平静。
谢无尘愣怔在阵前,那么一瞬,只觉得心脏被什么撷住,几乎痛的他弓下腰去。
他哭不出,只能一口一口喘着气,竭力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失态。
先生毕竟出身学宫。
学宫。
传说中的世外之境。
他细细地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通过这两个字,就能将一些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让他从这种能将人淹没的绝望和悲伤中缓过来。
等到心口终于不那么难受,谢无尘才收敛好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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