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宦官之后 第29章
作者:雾十
“当然希望啊。”絮果是这么说的。
“你有一个朋友还不够吗?”闻兰因是这么说的。
两个小朋友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就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彼此,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三观再次开始进行激烈碰撞。
一个说:“我阿娘说了,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要求对方只和自己一个人玩。”
另外一个却说:“喜欢他,就会想要独占他啊,不然算什么喜欢?”
说着说着,两人就吵了起来,肯定不会对彼此动手,却是谁也不服谁,旁人怎么劝和都没用。纪老爷子看着这不受控制地发展都蒙了,心想着,自己都一把年纪了,不会要当一把蓝颜祸水了吧?真是罪过啊罪过。
然后……
不到当天下午,两个小朋友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小朋友的爱恨情仇就是这么快,根本不讲道理。
絮果和其他人其实是能相处得很好的,几乎从不会吵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闻兰因总会一会儿吵一会儿好的,很不稳定。但即便如此了,他还是想和闻兰因继续当朋友的。
那晚来吃饭的纪老爷子,在大门口等到了迟迟没有回家的絮果。今天连大人有事,没办法来接儿子,是不苦大师在一边拎着书袋陪孩子。
纪老爷子诧异地看着眼前已经换上春衫的絮果:“你在等我?”
这是准备陪我吃晚饭啊,还是邀请我去你家吃饭?
结果老爷子的两个猜测都没有料对。
絮果只是为了祭出了他和阿娘学来的交朋友大法,继传授给了阿爹之后,又传授给了他的新朋友纪老爷子。只不过这一回絮果给的不再是五颜六色的糖果,而是一堆最近外舍流行的玩具:“要和别人分享着玩哦。”
纪老爷子接过玩具的时候人都傻了。他不是不明白絮果的意思,但就是因为明白絮果是在教他如何交朋友,他才会更震惊。
絮果真的一如他白天说的,发自肺腑地希望他能拥有更多的好朋友。
对于这个年纪的絮果来说,交朋友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呢。
纪老爷子面对别有用心来劝说他小心连亭的人,真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连絮果那个性格,他都怀疑连亭到底知不知道儿子在外面交了他这么大一个大朋友。
在那人走后,纪老爷子也就终于确认了,这些背后算计来算计去却反而被一个小朋友的无意之举轻易对抗了的感觉,他可……真是太喜欢了。
老爷子对这老妻的牌位说:“你总说我少时颇为纨绔,好鲜食,好争斗,好繁华。我当时还与你争辩,说人总是会变得,终有一日我会只想要一二肥田、三五牲畜,像个隐士一样恬静又悠然过完这一生。但现在我发现还是我错了,你是对的,你总是对的。”
你在我还不完全了解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那个原原本本的我,并坚定不移地爱着我,支持我。
他就喜欢看别人蝇营狗苟忙活到九十九,却被他一力破之。
青山很好,绿水也很好,但他纪关山果然还是个大俗人,只喜欢这红尘俗世、争强好胜的名利场啊。
***
至于连亭到底知不知道纪老爷子和絮果这些时日的频繁互动……
连亭很满意的对破笔道:“你做得很好。”那个上门找纪老爷子挑唆的小人,就是破笔安排人去“启发”的。他和絮果的关系是瞒不住的,与其等后面被纪老爷子知道了再多想,还不如一开始就主动挑破此事。
连亭对小皇帝说,纪关山此人天生反骨,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哄骗、利用、陷害对他都是没有用的,倒不如大方些,把条件直接摆出来,任由对方选择。
絮果确实是个巧合,但也正好给了连亭灵感。
他没有选择像清流派一样不停游说,也没有像杨党一样上门进行什么挑拨,只是以小皇帝的名义给纪老爷子又送回了当年那根景帝的御赐之鞭。
纪老爷子在杀了妖师后,鞭子就被先帝收了回去,并泄愤一样地让人毁了。只不过当时被安排做这件事的人正是连亭的师父张太监,兜兜转转,鞭子又重新回到了纪老爷子的手上。连亭的用意,一目了然。
我们敢把鞭子给您,就是不知道您还敢不敢像当年一样执鞭。
第37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七天:
这天絮果一放学回家,就迫不及待地跑回了自己的书房,看上去比他爹还要公务繁忙。
絮大人的书房就在连大人的隔壁。本来是连亭整理出来哄儿子玩的,有点像过家家,在他忙着公务时,好让儿子去隔壁也忙自己的“公务”。
没想到用着用着,就真的变成了儿子在自己的书房盘踞,让阿爹去隔壁“过家家”。
莫名地,连大人望着儿子欢快跑走的背影,就有了一种他在提前感受儿子长大后自己会有的落寞与萧瑟。
不苦大师一手搭上好友的肩,很懂得安慰道:“别难过,狗剩,你不还有我吗?只要你给我按时发零用钱,我能当你一辈子的好大儿。”
连大美人薄唇微启,道了一句字正腔圆的:“滚。”
“得嘞。”不苦大师潇洒退场,准备回隔壁打坐,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晚饭开始了记得喊我啊。”
絮果和他爹的书房布局几乎一样,都不是很大,因为现在大启就讲究一个书房不能大,也不能堆叠太多东西,要既小又开阔、不伤目力。不过,两间屋内的陈设是镜相反转的。一个书桌靠南,一个靠北,桌案后是条幅的名家山水画,身旁是画缸与花瓶,正对着的就是一排排的书架了,简单又素雅。
当然,那是在絮果没有“入侵”前的版本。
如今连家哪儿哪儿都是絮果小朋友生活过的气息,不是之前那种很凌乱的扔的到处都是,而是明明看起来整齐有序,但就是能让你感觉到这个家里生活着一个孩子。
他是明亮的,欢快的,五彩缤纷的。
五花八门的玩具,奇形怪状的画作,乃至是专门用来逗狐獴的大小羽毛,都错落有致地放在家里的角角落落,与原本的装饰完美融为一体。
絮果书房里的小孩子烙印会更明显,却也反过来被连大人影响了不少。好比连亭每次监督儿子写功课时随手拿过来的闲书,如今就直接留在了絮果的书架上;也好比更符合连亭审美的狼毫,正大大小小地与儿子的文房四宝摆在一起;甚至在墙角的龙门架上,至今还挂着一件连大人不知道何时遗落的常服外衫。
不过,整个书房里最显眼的还是挂在墙上的小红花表。
虽然絮果现在上学了,但他依旧担当着小红花监督员的重任,只不过因为小红花的发放确实没办法像过去那么频繁了,他们家就也跟外舍看齐,变成了一月一比。
这个月的小红花角逐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依旧是絮果和阿爹在齐头并进地争夺一二,不苦大师在第三的位置上以逸待劳。用他自己话来说就是:“我已经是探花了,还要我怎么样?探花不厉害吗?有本事你去大街上这么喊一下试试。”
当然啦,对于如今的絮果来说,小红花能不能赢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他当下更关注的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私试。
全雍畿的外舍,都是统一比照国子监的规定来的,一月一私试,一年一公试。由朝廷统一派发差官出卷,私试只每个外舍内部排名,公试会全雍畿的学生一起大排名。
絮果此前从未参加过这种正儿八经的考试,不知道试卷上会考些什么,只能笨拙的把每一科书本上学到的内容都看一遍,幸好内容不算多,他还能看的过来。絮果本人其实对名次是没什么特别强烈的得失心的,只是他不想和朋友分别。
小叶子作为两省学政的儿子,那真的是天生学霸,别人还在练习说话的年纪,他就已经能简单地吟诵唐诗了。
怎么看叶之初都一定会考得很好。
那絮果和司徒犬子就要努力了。
司徒犬子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肯定没问题。絮果也挺自信的,毕竟他始终觉得自己超棒的。可是呢,他也得承认,自己的字不算太好看,至今还写得像个手抖患者。而能否写得一手流畅的馆阁体,也是很重要的考试内容。除了书法外,还有更要命的音韵,不仅要考笔试,还要像背诵一样挨个面试。
絮果在看完书本上的内容后,就一直在脑内模拟练习面试,他根本不知道夫子会问什么,只能靠自己的想象一问一答,然后自己给自己打分。
以絮果的性格来说,必然只可能给自己打满分的,他觉得他可真厉害啊。
等吃晚饭的时候,不苦大师如约来蹭饭,坐下后就问絮果:“私试准备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没有问题!”絮果骄傲挺胸。
连亭却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加重儿子的负担,最近朝堂上除了纪关山重新起复便直接入阁的大事外,一部分朝臣当下更关注的便是这一月一度的私试。
毕竟他们本身就是靠考科举才拥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也会更重视下一代的考试,这是他们所信奉、并且自己真的实践成功的一条路。哪怕家里的孩子是絮果他们这样刚入学才一个月的小郎君,朝臣们也都在操心,仿佛连空气中都流动着一丝肃杀。
只连亭觉得他们太夸张了,在家里提都不提,生怕搞得儿子紧张起来。他自然而然岔开了话题:“等私试完了会有一天假期,你想去哪儿玩?”
“我们去踏春吧!”絮果脱口而出,他最近总听外舍的同窗说起。
“可以。”连亭点点头,一口便答应了下来,痛快极了,他在京郊汤山上也有庄子。
于是,絮果就怀揣着好好考试,考好了就能去踏春的美好梦想开心入睡,第二天精神饱满地去了外舍参加私试。
先笔试,后面试。
考试非常严格,差不多还原了科举考试的现场。倒没有一人一个小隔间那么夸张,却也是一人分配了一个监考。大多是由斋仆和各位小郎君的书童打乱顺序来担任的,偶尔也有直讲和助教。絮果的监考好巧不巧正是闻兰因的内监,他一路跟着自家世子从北疆到雍畿,很是明白世子爷的心。
本来内监还想着,如果连小郎有什么,咳,需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方,他一定往死里配合,甚至可以给他放哨。
万万没想到,絮果唰唰唰地就开始飞快答题,等全部写完了就坐在原位上……玩起了弹珠。
脑子里根本没有作弊这个概念的。
他们这一届的新生差不多都是类似的情况,负责巡考的经学助教对此也是见怪不怪。在考试的时候,新生总是最省心的那一批。如果不是考前直讲夫子千叮咛万嘱咐,写完也不能提前交卷,他们现在怕不是已经撒欢去玩了。
每个人看起来都自信满满,有玩玩具的,也有睡觉的,甚至还有拿考卷叠纸的,但就是没人会东张西望,试图去看别人都写了什么。
巡考就走了个过场便离开了,因为其他的大孩子才是他需要重点“照看”的。
从一对一的监考,到时不时的巡考,再到真正的主考官,整个考场的监考人数比,差不多能到一比一点五,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考试舞弊依旧层出不穷,让人头疼。
杜直讲负责监督的是司徒犬子,这位黑胖的小郎君最有个性,写完后既没有玩也没有睡,他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果子吃。杜直讲看到的时候都惊了,就、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当着我的面吃东西吗?你有意识到我在看着你吗?
偏偏对面的司徒淼小朋友安之若素,夫子说考试时不能交头接耳,也不能大声喧哗,但没说不能吃东西啊。
他有点口渴了,下次得记得带上水,这次就先用果子解解渴吧。
一共六张卷子,从仓颉篇到急救篇,外加一张书法。考试的内容体量不大,有些甚至基本就只有默写,刚入学的新生们都答得很快。但考试的时间是统一的,他们需要一直等到其他大孩子考完,有斋仆来敲锣了才算结束。
每个人看起来都喜气洋洋的,只有监考司徒犬子的杜直讲快要气死了。不是因为犬子吃果子的事,而是他见犬子如此自信,就上前看了几眼他的答卷。
然后就看到司徒淼明显有错的地方,内心天人交战一番,他还是稍稍用咳嗽提示了一下。结果,人家犬子根本没懂,还是该干嘛干嘛,甚至因为杜直讲站在一边挡住了阳光,小声建议他挪一挪步子,他想晒太阳。
杜直讲:“……”晒太阳?你看看你自己像不像太阳!
等考试结束,听到天生嗓门大的司徒淼和朋友们说着自己都答上了,肯定考得特别好,杜直讲就更心梗了,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啊司徒太阳?我之前是不是说过,答完卷子之后要检查?!
但真正检查的小朋友根本没几个。
闻兰因算是一个。他是所有小朋友里最紧张的,明明是他都会的东西,但他还是生怕自己哪里错了,会让自己与絮哥儿成为同窗的机会失之交臂。闻兰因真的超重视这次私试的,昨晚几乎都没睡,早上偷偷喝了一大杯浓茶,这才有了精神答卷。
答完卷后也是反复检查,甚至连哪里一横一竖写得不好看他都要对自己吹毛求疵。考完之后也不见放松,大概只有成绩出来了,他才会得到解脱。
中午在膳堂吃饭时,纪老爷子都不得不安慰了一下小世子。
虽然纪老已经重回朝堂上班,但他中午依旧会选择在膳堂吃饭,因为……他也是在独居之后才发现的,每天思考三餐吃什么真的挺痛苦的,他选择放弃思考。当然,也是因为他有点舍不得他的饭搭子们,这里的小朋友说话都超好听,他就仿佛有了一个夸夸团。
“他们紧张是因为家长希望他们日后考科举,您在紧张什么啊?”纪老爷子无法理解一个天生的王爷在烦恼什么。
闻兰因先是悄悄看了眼旁边正在和好朋友们绘声绘色讲故事的絮果,然后才道:“因为我想当第一啊。”
“哇,有志气!”纪老爷子没想到北疆王世子也是这么一个争强好胜的性格,不过想一想也挺合理,毕竟是战神的儿子嘛。他莫名就对闻兰因更亲近了几分,并由衷地希望朝堂上的小陛下也能有他弟弟这样的血气。
下午面试时,助教和直讲们其实就已经在开始阅卷了。当天考试,当天出成绩,保证任何一个小郎君都不能拥有一个美好的假期。
面试分了好些个房间,大家排队抽签,抽到哪个就去哪个,排队等待背诵签上要求的内容。这既考验记忆,也考验运气。絮果的运气就不错,抽到了他背得最流利的段落。在背完之后,考官就会顺便考一下与背诵段落有关的音韵。
也是当场打分,就用朱笔写在他们每个人的签上,当然,考官那里也会留底,不至于因为找不到签而没有成绩。
絮果的背诵得了一个甲上,流畅自然,没有磕绊。
但音韵却只有甲下,因为有些单个字,他明明在连着背时是可以念对的,但在考官单独提出来让他念的时候,又会莫名回到软糯的江左口音。
不过整体来说都是甲,絮果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可是当他出去一问……
絮果就傻眼了,因为大家差不多都是甲,很少有人是乙。顶多是甲上甲下的区别,顺便一说,絮果是在出来后才知道还有甲中这个档次的。也就是说音韵甲下就已经有点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