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宦官之后 第28章
作者:雾十
不苦:“???”
纪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偶尔也有那么一两点幼稚的小毛病,在官场上他可以克制,生活里就比较放飞自我了。好比争强好胜,他总下意识的就觉得大家都在抢的,那一定是好的。好比房子,也好比座位。
于是,絮果小朋友几息之间就连换了三个同桌,快的好似龙卷风,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闻兰因看着“尊老爱幼”不得不靠后的不苦大师,直接就把幸灾乐祸写在了脸上。然后,就被旁边新来的老头慈祥的笑着问:“多年没见,没想到殿下都长这么大了。”
闻兰因一脸懵逼:“我们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老夫当年也曾前往北疆督军,有幸得北疆王邀请过府一叙。”纪老爷子和北疆王之间其实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只能说是互相欣赏,“不过,您说的也对,我认识您,您却未必认识我。毕竟我当时去的时候,您还在牙牙学语,牙齿小米粒一般,没有几颗,一笑就流口水,流了满襁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抱您。”
闻兰因:“!!!”打住!你不许再说了!本世子才不会流口水呢!绝对不会!
遇到小时候抱过你的长辈,就要做好被掀翻黑历史的准备。这回轮到不苦大师在后面一点面子不给的哈哈大笑,笑话小朋友什么的,最有趣了。
纪老爷子可以对已逝的老妻发誓,他真不是一个在餐前多么喜欢说话的人,但不知道为何今天就是谈性大发,整个人都没空去思考太多,就转而又说起了不苦在襁褓里时还曾尿在他身上的童年“趣”事。
……这个真的可以不说的。不苦大师本来还在肆意嘎嘎,突然就像是被捏住嘴的鸭子,连眼神里都透出了一股子生无可恋。
也就在这个时候,永远都不怎么怕生,总爱主动和别人交朋友的絮果小朋友挺身而出:“爷爷,你也是新生吗?”
只有学生才会坐在这边,夫子们都是坐在面朝南向、有孔夫子画像的那边。
老爷爷是山长带进来的,如果是朋友,肯定就和山长坐在一起了。但是他们没有,也就是说不是山长的朋友。
在经过脑内一番严丝合缝的推理过后,絮果对于这个坐在他们中间的老爷子,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是插班生!他以前在江左的时候总听人说什么二十少状元、八十老童生,大概就是老爷爷这样的吧?胡子都白了。
纪老爷子看着来搭话的小朋友,玉雪可爱、珠圆玉润的,只觉得有意思极了,顺着絮果的话就说:“如果我说是,你待如何?”
“那我们就是同窗啦,你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哦。我叫絮哥儿。”絮果不仅是个爱热闹的小朋友,也是个非常乐于助人的小朋友。不管在哪里和谁都能聊起来,并热情的做了自我介绍。
纪老爷子还真的有需要问絮果的地方,是一点架子都没有:“那这位絮贤弟,你可知道净手之地在哪里?”
这话一出口,絮果的眼睛亮的能放光,终于有一位同道中人了。要说他来国子学外舍上学,最不适应的地方在哪里,就莫过于是洗手了。作为一个爱干净又从小被阿娘这么教育长大的小朋友,絮果真的是不管干什么都想先洗洗手,可国子学外舍好像并不是如此。
不是说大家不讲究干净,而是他没有办法像在家里那样,随时随地都能去洗手。吃饭更是如此,只要没人监督,小朋友其实还挺爱偷懒的,家里再有钱的崽也一样。
但絮果真的不行。
除了闻兰因和小叶子,这还是絮果遇到的第三个会主动要求饭前先洗手的同窗呢,絮果快开心死了。他赶忙和老爷子分享了他的神器——包在油纸里已经轻轻沾过水的手帕。这都是上午锦书提前就给絮果准备好的,还准备了好多,方便他能在饭前擦手,饭后也继续擦手。
“我们不能随便离开座位,一会儿监丞那边要派人来点闸的。”
点闸就和朝廷点卯一样,说白了就是检查人数。坐定后就最好不要乱走,不然会连累自己所在的学斋被扣分。虽然絮果目前还不知道这些分有什么用,但他也不想成为那个给山花斋抹黑的人。
纪老爷子连连点头,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没想到外舍里是这样的。
“你以前没上过学吗?”絮果诧异的问。
“只在书院里念过。”纪老爷子还真的没上过官学。不得不说,以前他还是挺以武陵书院为傲的,当然现在也是,不过他也得承认,官学新政搞出来的这些外舍也有它存在的道理。至少他就没见过他儿子小时候这么守规矩,哪怕他觉得他儿子已经是难得懂事的孩子。
絮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大方的分给了新同学一条绣着狐獴的湿帕,让他赶紧擦手。山长等人已经到了,马上就要开饭了。
纪老爷子被小朋友带动的都不由紧张了起来,紧张的跟着絮果一起净手,紧张的一起唱……净手歌。
哪怕是用帕子,絮果小朋友也在尽力遵守着严苛的科学七步洗手法。
“掌心对掌心,手心压手背……”
纪老爷子是真的越听越有趣,不知不觉就学会了。而刚刚没由来的紧绷,也让他有了如今张弛有度的触底放松,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简单了起来,他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斋仆端上来的饭里有他不喜欢吃的青菜。
而当他真的闭眼一口气吃完了盘中的所有菜叶后,还能听到隔壁的絮贤弟一脸夸张的赞美:“哇哦,你真的好棒啊,都不挑食的!”
就好像他的不挑食真的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纪老爷子坐在原地有些恍然,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别人这样无底线、无原则的偏爱赞美了呢?好像自从母亲、老妻相继亡故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了死一般的沉寂。
午后的阳光恰在此时从膳堂的门口倾斜着铺洒而来,好像重新温暖了他的整个人生,也让他恨不能请絮贤弟的夸奖继续展开说说。
第36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六天:
纪老爷子也没想到,自己老了老了,竟然交了一个不到七岁的忘年交。
在吃了一顿前所未有的饱腹之食后,纪老爷子就心情愉悦地溜达回了家,他觉得这是侄孙不苦之前所没说的又一优点,当然也有可能是不苦根本没考虑过这方面——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纪老爷子在老妻的灵位前,很是念叨了一番自己的全新际遇。
等说完了他才意识到,他以前不就是这样吗?不管在朝中遇到了什么事,总会回家兴致勃勃地与妻子分享。从年轻时的今天遇到了上峰的什么什么刁难,他以后一定要找机会赢回去;到壮年时的他在早朝上又辩赢了谁谁谁,瞧对方那输不起的脸色;以及……那一天,他理正衣冠,拜别母亲与妻子,执鞭闯入宫闱。
过去的每一天都是苦恼的,也都是快乐的。虽然纪关山还是不太能确定到底要不要答应师弟重新起复,但至少他觉得雍畿也不是不能住。
随后的几天,纪老爷子依旧每天都会去外舍的膳堂吃饭,也总会选择坐在絮果和闻兰因中间,四个人一起成为了一个神奇的饭搭子组合。
是的,四个人。
不苦大师虽然被老爷子占了絮果的家属名额,但是没有关系,在看到闻兰因后他就灵光乍现,这不还有个现成的亲戚吗?
“你说气不气?”大师眉飞色舞地抢走了闻世子碟中最后一块的梅子花馔,他看起来颇为享受这种在亲情边缘来回拉扯的感觉,“你再讨厌我,我也能用你的家属名额。”
闻兰因:“!!!”熊孩子忍无可忍,也就没有再忍,站起来就一头朝着不苦大师撞了过去。
还别说,真有劲儿,疼得不苦大师龇牙咧嘴,但他依旧坚强地把甜而不腻的花馔都吃了进去,一口的梅花香气。
纪老爷子在一边看得别提多可乐了,这种每天都能遇到不苦和世子战斗,又能听到絮贤弟发自肺腑的各种夸赞的日子,让纪老爷子忽然就有了奔头。
但真正让纪关山找回当年入朝为官时的那种感觉的,还要数很快就有别有用心的人找上了门。对方发现了纪关山最近的动向,假借探望之名来上眼药,“一不小心”就点明了絮果的身份,然后开始几乎快成为明示的暗示——东厂的连亭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啊。
不得不说,对方说得其实也不算全无道理。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连亭和不苦大师的关系好?那是顶着首辅的压力也要继续来往的好。怎么就这么巧,不苦来买房就说了可以去外舍膳堂吃饭,而纪关山在膳堂就遇到了连亭唯一的儿子。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一场阴谋呢?不算太高明地引君入瓮。
纪老爷子对此只有六点想说:“……”
他又不是个傻子,也是有自己的判断力的好吗?早在不苦找上门时,他就已经猜到了这大概是一场试探。甚至以不苦的脑子来说,他可能都不知道他在这里面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只要撺掇的不苦心动来看房,后面的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到膳堂吃饭纯属跑偏发展。你要说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可能吗?可能啊。但概率大不大呢?纪老爷子表示,大概也就比他儿子死而复生的概率大那么一点点吧。
絮果并不是全程都在关注纪关山的,事实上,除了一开始努力帮助新“同窗”适应膳堂外,后续他明显是更在意自己的朋友的。
絮果当时的注意力几乎全在犬子身上,因为他发现犬子好像在偷偷节食。为了不让人看出来,犬子一直在不停地用勺子把食物碎成小块,然后再搭配偶尔为之的进食动作。但他其实只有咀嚼,没有下咽,最后几乎都会原封不动地吐到帕子上。
司徒犬子每一次的动作幅度都很小,一般人在专注吃饭时是很难发现的。絮果也是无意中看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在经过反复观察后才确认。
从那个时候起,絮果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没空再顾得上纪老爷子。
当然,纪老爷子也顺着絮果的视线看到了这一幕。纪关山本来还挺好奇絮果打算怎么处理的,结果等第二天再次见到那位黑胖黑胖的小朋友时,他已经重新恢复了活力,笑起来铿锵有力,讲话超大声,吃饭也是一勺接着一勺,就好像昨天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絮果也完全没有和纪老爷子分享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意思,因为这是犬子的秘密啊。
他是不会和外人说的。
好吧,絮果也有分享欲,很难做到完全保密,但他只会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和他阿爹说。他还特意让狐獴一家去花厅门口放哨,以免被不苦叔叔听到。
“都是苍穹斋的杨小郎的错!”絮果为朋友同仇敌忾,气到挥拳头的那种。
“杨乐怎么了?”连亭对儿子在外舍的同窗了若指掌,都不需要絮果说全名,他就差不多能猜到个大概。更不用说杨乐还有个当首辅的大爷爷,其实也算是一个挺有名的崽,是连亭的重点观察对象。
这么说吧,厂公连絮果如果和杨乐发生不可挽回的冲突,他该怎么帮儿子销毁证据的预案都做好了。
“之前我带犬子去苍穹斋找兰哥儿借书,杨小郎无缘无故嘲笑犬子胖,他真的好过分!”要不是犬子有仇当场就自己报了,絮果肯定是要上前和杨乐理论一番的。
“那他可真过分啊。”连亭不着痕迹地往儿子碗里又添了些菜花。絮果虽然乖,但其实也是会挑食的,只不过他在这种圆桌吃饭时,总会做得很隐晦。连亭也是在照顾了儿子一段时间后才发现的,然后,他就开始了和儿子长期艰苦卓绝地斗智斗勇。
絮果假装没看见眼前的蔬菜,连亭则假装无意中把适量的菜和肉混在一起夹到儿子的碗里。
絮果小朋友有个不知道好坏的习惯——绝不会剩下自己碗里的饭菜。面对多出来的菜花,絮果真的是挣扎了良久,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就把菜都给吃了。
连亭在心里估算着儿子这顿饭的量,在适当的时候停了手。
等开始吃饭后水果了,絮果又想起来了这事,一边啃着哈密瓜一边气鼓鼓地说:“对啊,杨小郎这样真的很不好!如果他不和犬子道歉,我以后都不要喜欢他了!”
“嗯嗯,我们不和他玩啊。”连亭没怎么走心地哄着儿子。
“犬子要减肥都是因为他。我还以为犬子报完仇就不在意了呢,没想到犬子回去后偷偷伤心了好久,然后就开始减肥了,可我觉得犬子这样一口都不吃是不行的,会饿坏的。”絮果没有当场戳破,是担心膳堂里那么多人会伤了犬子的面子,但事后的私下里他却和犬子沟通了许久。
“那怎么办啊?”连亭终于有了点兴致,想帮儿子解决问题,顺便给絮果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口水巾。
絮果吃水果总会吃得一脸一身,又自己嫌弃自己,连亭只能为连少爷提前服务。
“我们已经解决完了哦。”絮果得意洋洋,连瓜也顾不上吃了,只专注和阿爹分享自己“绝顶聪明”的好主意,“是我和小叶子一起想到的办法。既让犬子可以继续吃饭,又不用再担心体重。”
“是什么啊?”连亭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儿子说什么,他都要猛夸他聪明伶俐。
结果他就听到絮果说:“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四十二斤啦!”
连亭微微一愣:“嗯?”
“我是五十斤。”絮果宣告道,说到兴奋之处,他还手舞足蹈的挥起了瓜皮,把汁水甩得到处都是,“小叶子也不再是三十八斤,而是五十斤!因为在我们商量之后决定,我从此替犬子分担八斤,小叶子分担十二斤,这样犬子减去二十斤,就也只有五十斤啦。”
连亭:“……哈?”
“爹,我们是不是超棒的?”絮果等不来表扬,就开始自己要了,他脸皮也超厚的。
“那是,你们挺厉害的。”连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几个孩子九章算术学得不错。
那个时候的连亭怎么都不会想到,此去多年,他儿子的体重始终是实际体重再往上加八斤,因为他一直记得这个和好朋友犬子在幼时的承诺,真的超讲义气的。
絮果就像一个解决问题的专家,在解决了犬子的烦恼后,又在第二天开始替纪老爷子解决烦恼。
那个时候的纪老爷子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有意试探,或者只是一个饭前的闲聊,刚好就聊到了这个话题。他说他其实晚上也在膳堂吃饭。
絮果以及几个小朋友齐齐睁大了眼睛,好奇极了。
“晚上也可以在外舍吃饭吗?”
“膳堂晚上竟然还开门的?”
“听起来好厉害。”
“只对要升内舍生的大孩子开放。”不苦一边给橘子辛辛苦苦地拔白丝,一边闲不住的回答,“你们这些小孩子暂时是去不了的啦。
大启的官学内卷也很严重,想升国子监的内舍生,就得自己实打实的考,虽然考不上最后也能依托于父亲的官职进去读书,但进的学斋却有着天壤之别。为了提高考上去的名额,外舍就延长了应届生每日的上学时间,晚饭自然也就要在膳堂解决。
絮果等人发来了羡慕的声音,倒不是想上学,只是想变成大朋友。
“啧,长大有什么好的?你们将来肯定会后悔的。”至少不苦大师现在就恨不能变回小孩子,那个时候他爹还活着,他娘对他还很温柔。虽然家里没有特别有钱吧,但他在泮宫的其他宗亲同窗家里也一样没多少俸禄,大家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想着怎么逃课就行。
“什么是逃课啊?”小朋友们的注意力和好奇心立刻被转移。
不苦:“!!!”救命,连亭不会杀了我吧?
幸好絮果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一句,他反而更在意纪老爷子:“那你有在吃晚膳的时候交到朋友吗?”
话赶话,纪老爷子就问了句:“那你希望我交到其他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