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回鸣之书 第11章
作者:dnax/野兔迪可
“是吗?”
比琉卡看了一眼“血泪之一”,正想说话,却听到自己的肚子“咕”一声叫。他被冰凉河水打湿的脸颊火烧一样迅速发热,饥饿的声音时刻在提醒他箭一直落在草丛中的窘境。
“走吧。”九骨说。
“去哪里?”
“沿着河到下游,这里很温暖,河里应该有鱼。”
“可是你说过……”
“我只说你负责打猎,可没说过不准你捕鱼。”九骨问,“我还说过什么吗?”
“没有!”
灰檀木在河边“咴咴”叫着催促,比琉卡转身向河中扑去。河水飞溅起来,惹得灰檀木不住摇晃脑袋。
最近都是好天气,九骨听着河边传来的戏水声。
这个冬天也没有那么冷。
第15章 圣洁与污秽
这是纳鲁斯的塞弥尔神殿中最干净高雅的房间。
四面纯白的墙上并列着通透美丽的水晶玻璃窗,优雅的天鹅绒窗帘静静垂在窗边,窗外还有一棵苹果树,树上果实累累,散发着与甜腻花树截然不同的水果清香。
这个房间一直用来招待王族、贵族以及那些身份崇高、信仰高洁的神职者,如今却成了一个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方。敢于靠近的人寥寥无几,鼓起勇气去送晚餐的仆从也只把食物放在门边的桌上就匆匆离去。
住在房间里的人让人心生畏惧。不,与其说畏惧,不如说是嫌恶。赫路弥斯去时,正巧有仆从与他擦肩而过,见到他就立刻羞愧地低头为自己的慌乱行礼致歉。
畏惧是因为不可测的力量,嫌恶是因为难以克制的反感,至于羞愧,赫路弥斯反而非常能够感同身受这种微妙复杂的情绪。里面住的是来自古都大神殿的乌有者,是为了聆听神的旨意而放弃其他感官的神的子民。按理说,他们应该献出无上的敬意与爱去照顾他,神圣的爱是无私的,也不该有美丑之分。
这些话每个人都懂,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必须做到。
可还是不行,那张面具下骷髅一样的脸实在难以让人产生圣洁的爱,注视着那双无底洞窟一样漆黑的眼窝只会产生恐惧、反胃,以及想逃离的念头。
这是人的本能。人们从来就是被创造成这样趋利避害的生物。为了不得病而远离粪便脏污,为了活命而避开灾厄战争。人生来会靠感觉分辨危险,但是信仰呢?赫路弥斯忍不住想,信仰是让人克制本能,坚定的信仰可以抵御恐惧之心。
想到刚才匆匆跑过的仆从,他忍不住有种想笑的冲动。那种不由自主的羞愤不正是因为他们无法抵抗恐惧与厌恶凌驾于信仰之上,而产生的对神的愧疚吗?
他来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当然,里面不可能有回答,他只能自己推门进去。
赫路弥斯望着坐在床边的人,乌有者依然穿着来时的黑色长袍,和这个纯白的房间格格不入,十分刺眼。他转头看了一眼仆从放下的晚餐——小块肉、蘑菇、胡萝卜、芜菁煮的浓汤和刚烤好的甜饼,可以让人心满意足暖和起来的一餐。可是床边的人并没有享用,只是如同一座黑铁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地坐着。
平时有人喂他吃东西吗?他既看不见又闻不到,舌头恐怕也尝不出什么美味,吃饭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赫路弥斯知道仆从不敢拿下面具,面对面地把木勺送进他嘴里。
他走过去,乌有者一定早就听见了所有声音,不管是那些慌张逃走的仆从,还是敲门进来的赫路弥斯,乃至整个神殿对他的议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真的可以听到神谕?真的能听到聆王身在何处吗?
赫路弥斯搬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轻声说:“聆者大人,请允许我摘下您的面具。”
乌有者面对着他的方向,尽管赫路弥斯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想到那双没有眼球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依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良久,这个“怪物”微微点了点头。
赫路弥斯轻轻探出双手,捧住那张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具。
他听说过乌有者的传闻,知道他们为了聆听神谕做出什么样的奉献和牺牲。因此他做好一切准备,迎接即将展露的脸孔。
神的子民。
赫路弥斯望着面具下的脸。
原来神喜欢把秘密传达给这样的“怪物”。
他大胆地直视这张被彻底毁坏的脸,全然看不出乌有者曾经的模样。这个可怜人,也有过像普通人一样的外表吗?还是从出生的那刻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命运呢?
毫无疑问,这是赫路弥斯平生所见最丑陋的人,极度丑陋带来的还有恐怖,每一个缺少的器官都能唤起他人对疼痛和死亡的想象。
不知为什么,赫路弥斯的脑中忽然浮现出神宫长廊上的女神像。无论他内心如何动摇,万物女神的神像依然是圣洁光辉的。那完美的姿容、优雅的身形和生动的衣裙褶皱都让人敬畏与迷恋。
非常神圣。
威严。
美丽。
那么,为什么被称为神之子民的聆听者却要被造就成这样一副恐怖的尊容,并且还为他们穿上漆黑不祥的黑袍?
乌有者用那双空洞的眼窝瞧着他。
赫路弥斯忍不住心想,神的聆听者能不能听到他内心的动摇?如果他们真像传说中那样能听到万物众生的声音和神谕,那么也一定能够分辨谁才是忠诚的信徒吧。
赫路弥斯的心中升起一丝轻渎,然而乌有者却毫无反应,仍然一动不动地“凝视”他。
果然如此,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令他无比失望。
关于神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是假借神的名义争权夺势而散布的谎言。
赫路弥斯说:“请让我来侍奉您吃饭吧,大人。”
他把放在桌上的木头餐盘端过来,检视着盘子里的食物。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得好好照顾他,不管他是否真的能如愿找到聆王,毕竟也是古都神殿认可的神子。赫路弥斯倒是很想看看那个眼下不知身在何处、被神选定唯一能真正听到远古先贤遗言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用木勺舀起一勺汤送到乌有者布满伤痕的嘴边,出乎意料的是,对方非常配合地张开了嘴。赫路弥斯看到他嘴里残缺的舌头,像一团形状怪异的肉团蜷缩着。
一勺浓汤送进去后,乌有者轻轻咀嚼汤中的肉块。
赫路弥斯忽然觉得他其实非常年轻,甚至有可能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他的生命为了聆听而诞生,除了听觉什么都不需要。
他是自愿的吗?按照神殿祭司传达的神旨来看,神的子民所做的任何牺牲都是自愿的。不过看透了神的本质不过是权力的遮羞布后,赫路弥斯早已不信这套说词。他不信一群年幼、不谙世事的孩子能毫无保留、不怕疼痛地贡献出生命和身体的一部分去成全救世壮举,反而那些拿着血刀残害他人的人,所怀的目的才值得寻味。
赫路弥斯耐心地、一勺又一勺给乌有者喂完晚餐,用一张柔软的白色丝绸手帕替他擦净嘴角和脸颊。手帕抚过那张残缺的脸,没有受伤的皮肤依旧是光滑的,因为长久被面具遮盖而显出极其病态的苍白。赫路弥斯的心情就像当初悄悄抚摸冰冷的女神像一样复杂。
忽然,乌有者颤动了一下,伸手去找自己放在床边的面具。
赫路弥斯立刻放开他,双手拿起面具替他戴在脸上。
“非常抱歉,大人。”他轻声道歉,“请您在这里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摇响床边的铃铛,立刻就会有仆人赶来。”
也许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服侍,乌有者不为所动。
赫路弥斯并不介意他的无动于衷,但离开前却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心里那颗好奇的种子连根拔起。趁着房间里没有别人,他弯下腰,半蹲在乌有者面前,朝那张一无所有的面具上看了一会儿。
他说:“请原谅我的唐突,您是万物女神遴选出的神之子,听说可以听到凡人无法听见的声音,这是真的吗?”
乌有者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仿佛连呼吸也不存在似的。
赫路弥斯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微微点了下头。
“那么,您现在也能听到聆王在哪里?”
乌有者摇了摇头。
“听不到?”
摇头。
“不在附近?”
点头。
他们从他懂事时开始就在欺骗他,一定是这样。
赫路弥斯心想,他们让他以为自己真有那种神迹一样的能力,其实只不过比别人的耳朵好一点而已。
“我明白了,请您得到神谕时告诉我,塞弥尔神殿一定倾尽全力协助古都圣地。”
他低头轻轻一吻乌有者冰冷的手背以示敬意,起身离开了房间。
第16章 古老的盟约
塞洛斯目光生硬、心肠冰冷。
他身穿一袭漆黑皮甲,腰间常配着把剑刃宽阔的长剑。不过他既不是骑士也不是护卫,那把剑究竟用来干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人认为他是“刽子手”,也有人觉得是“刑讯官”,不过多龙领主从未正式给过他什么封号和职位,唯独暗中的奖赏不断,因此塞洛斯在多龙城过得十分富足。
把麻烦的事交给塞洛斯办,差不多已经成了弗雷奥公爵的习惯,塞洛斯也从未辜负他的期望,总能将麻烦处理妥当。
不到天黑,守卫队的所有人都已经过了一轮审问,塞洛斯先吩咐手下挨个从卫兵口中套问消息,再亲自审问守卫队长,很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塞洛斯随即向弗雷奥公爵回报:“守卫队长托兰说得到了女神教会的命令,要求他们协助入城的神殿骑士追捕某人。”
公爵把目光投向窗外,暗夜中仍能看到远处高耸的神殿尖顶以及顶端伫立的女神雕像,高度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城主的住所,不快感令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什么时候女神教会已经可以越过我直接给守卫队下达命令了?”
“平常不可以。”塞洛斯语气平淡地回答,“但盟约之上,教会有这个权力。”
罗纳学士在一旁附和并补充:“是这样没错,大人。神殿骑士来自古都圣地,行动基本上可以代表神的旨意。因此教会是以高于凡人的意志在向守卫下达命令,理论上没有错。”
“是吗?”弗雷奥公爵说,“我倒想知道到底是谁签订的盟约?”
“您的父亲,大人。以及父亲的父亲,最远可以追溯到……”
“追溯到远古先贤和创始之神。”弗雷奥严厉地看他一眼,罗纳便咽下了后面的话。
“不必一直提醒我这个传说一样的盟约有多可笑,可笑到竟然能让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旁若无人进城肆意妄为后又扬长而去。守卫队不问来由地帮助他们,而我这个城主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实情的人。”
罗纳沉默不语,塞洛斯则开口道:“那个小偷的身份还没有查明,但是从托兰口中听到的说法是,他们追捕的人极有可能是神谕指定的聆王人选。”
“这也是教会代为传达的旨意?”
“是的。”塞洛斯回答这个问题时,目光稍稍向学士的方向瞥了一眼,“实际上,神殿骑士入城前就已经传信知会城中祭司,只不过给您的正式信件晚了一些而已。”
他们是故意的。
弗雷奥心想,守卫队长托兰是虔诚的信徒,他不该在那个位置率领卫兵守城。既然教会的祭司可以随意向他下令,而他也毫不犹豫地欣然接受,那么谁又能保证下一次“神的旨意”会不会要求他打开城门迎接更适合的人接管这块富足的领土?
那座尖顶可真碍眼。
公爵的目光又转向窗外的神殿轮廓,现在看来连那尊女神雕像也像个欲壑难填的婊子,站在高处让众人的目光在她赤裸的身上来回扫荡。他一直不赞成花钱修缮神殿,如今它焕然一新全是祭司们不停游说的结果,好几个虔诚的贵族都赞成提议,甚至自愿捐钱给教会,可谁能想到他们竟敢把尖顶修得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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