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回鸣之书 第37章
作者:dnax/野兔迪可
九骨把熊皮抖开。它很干净,比琉卡非常珍惜,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没忘记带上它。天气好的时候他还记得把毯子铺在马背上晒晒太阳、拍拍灰尘。
“这是一只很大的灰熊。”九骨说,“纳珐可以一个人猎杀它,还能保留下这么完整的皮毛。”
“她是很厉害的猎手。”比琉卡没有见过纳珐狩猎,却能感受到这个狼族女孩与身俱来的狩猎天赋。除了初到狼息谷时,她作为守卫散发出的敌意之外,后来的每一刻都如峡谷中的风一样自然。有时比琉卡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有洛泽提到她,她才会出现。
好猎手不会让人感到危险,相反应与周围的一切自然相处。
不过,独自猎捕一头灰熊,而且还是第一次狩猎的战利品,这让比琉卡无法释怀。他的第一次是一只快死的鸟,只能算捡回来的食物,称之为猎物和战利品都有点勉强。
他的思绪随着熊皮毯四处周游,想到很多无关紧要的事,忽然,肩膀一阵温暖,九骨把毯子盖在他身上。比琉卡正想拒绝,九骨自己盖上了另一半熊皮。
“睡吧,两个人一起睡更暖和。”
他睡了,心脏平稳地跳动。
比琉卡习惯听着九骨的心跳入睡,这是他熟悉的声音,但此刻他听到一个更响的心跳。是他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是因为他们彼此的心从未如此靠近的缘故吗?不,在他受伤昏迷时,九骨一直在身旁照顾他,那时他们也近在咫尺,可是却没有这样的心跳。
比琉卡小心翼翼地躺下,生怕离他太近,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也会被听见。
风声已经不见了,能传到耳中的只有咚咚的心跳、起起伏伏的呼吸,甚至还有血在体内流动的声音。熊皮毯抵御了寒风,把他和九骨包围在一团温暖之中。
他轻轻伸手,手臂碰到九骨的肩膀。除了安戈,他一直期望有人能拥抱他,视他为重要的人。但这个能向他敞开怀抱的对象从来不是哪个女孩,因为他听过太多女神与生命之源的故事。对于这位万物之母无私的胸怀,比琉卡的内心始终有些抗拒,他想要更真实的爱。像狼、像野兽,像同类之间依偎取暖的爱。
他想拥抱九骨,告诉他,虽然前途难料、危机重重,这却是他一生中最难割舍的相遇。在他的心中,九骨不只是坚强的盔甲,是锋利的长剑,是所有歌谣里正直勇敢的战士,更是他身边亲如手足、生死与共的同伴。可他犹豫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冲动的念头。
要是他仍然是那个什么都不懂,以为逃亡只是四处游荡的少年就好了。那样还能毫无顾忌地把拥抱和跟随当做玩笑,把最重要的相逢说成因缘际会。
可惜,时光的磨砺从来不给人们回溯的机会,过去的男孩也不会再来。
他缩回自己的角落,尽可能地把毛皮毯子让给九骨。
这时,九骨的手伸过来替他裹紧毯子,为了抵御整夜不停的寒风,他把毛毯和比琉卡一起揽入怀中。
第52章 镣铐湖岸
比琉卡在一片令人眷恋的温暖中醒来。
昨晚他以为自己会紧张、激动得睡不着,谁知没过多久就因为太安心而进入梦乡。九骨早已起来,还替他将那条暖和的熊皮毯盖得很严实。
毯子里有九骨的味道。
比琉卡一直试图描绘那种味道。他的嗅觉不如听力过人,可声音和气味在他的感受中一样都有具体形态。他会觉得洛泽的气息像风,平和时煦煦温和,却也能想象狼族战士面向对手时的急骤狂旋。纳珐是箭,纤细轻盈、冷硬精确,除了离弦时那一下破空声外没有多余杂音。还有“柠檬树”,比琉卡想起她时,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果香,能看见树叶摇曳漏下的斑驳阳光。
九骨呢?
九骨像他此刻从梦中醒来呼吸到的空气,新鲜澄净、无形无影,却充盈全身让他满怀希望地迎接新的一天。他在这个女神神力笼罩下的世界又活了一天,知道重要的人不会离开,那种安定与信心令人倍感振奋。
比琉卡掀开毯子,清晨的凉意立刻将他包围,他把毯子裹在身上跑去找九骨。
灰檀木发现他醒了,第一个过来向他示好,想和他一起去湖边玩水。比琉卡摸摸它的额头,表示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九骨和往常一样收拾行李,为寻找“木桶”做准备。
他们应该离芝麻脸指点的地方不远,可要在看不见尽头的湖边寻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并非易事。
比琉卡把熊皮毯子叠好捆在萤火的马鞍上,想起昨天自己像怕黑的幼童一样渴望拥抱和温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和九骨打招呼。
“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觉得冷?”九骨问。
“一点也不冷。”比琉卡说,“从来没有这么暖和过。”
“今天的早餐也只有麦饼。”
“等安顿下来我会打很多猎物,捕很多鱼。”
九骨招来灰檀木,骑上马和比琉卡并肩而行。他们沿着湖边走,没多久眼前出现一小片矮树林,林中隐约能看到木屋顶。这间屋子和废墟没什么两样,但好歹也算有了人烟。
快到门外时,九骨和比琉卡下马步行,以免惊扰对方。
木屋离湖很近,门前的空地和湖水交界处拴着条破旧小船。
比琉卡很怀疑这条船能不能顺利划向湖心岛,它实在很像一堆破烂的木板。
“你们是谁?”
就在九骨想敲门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从矮树林里走出来。比琉卡难以分辨他到底多大年纪,那满脸凌乱的胡须和藏在其中的脸实在令人困惑。
“我们想找木桶。”
“木桶该去杂货店找,找木匠也行。”
“那边村里的人说木桶是一个人。”比琉卡边说边打量他。这家伙干瘦如柴,终日在阳光下曝晒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又红又黑。
“谁会叫木桶?你们又找他干什么?”
“我们想去湖中岛,要是你能带我们去最好,不行的话也可以买你的船。”
“这时候没人敢去湖中岛。”
“因为岛上的女妖?”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触怒了眼前的人,对方忽然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又吼又叫:“什么女妖!那些没胆子的蠢货只会在背后胡说八道,还编造什么吃人的故事,明明自己连船都划不好,活该淹死在湖里。”
比琉卡向九骨看了一眼,他们也不信湖中女妖的故事,可故事里有几个吃人怪物并不值得这么暴跳如雷。他一定就是木桶,除他之外附近没有别人。
“既然岛上没有女妖,吃人的故事也是假的,那为什么没人敢去湖中岛?”比琉卡问,“木桶也不敢去吗?”
“我当然敢。”这家伙不知不觉中了计,不过对于这个失误他自己也满不在乎,“现在不是好时机,因为逆风。逆风的时候,岛上的气味迎面而来,你就会迷失方向。村子里的胆小鬼都知道这回事,只是不好意思说那些失踪的人是因为迷路才回不来,把罪过都怪在女妖头上。”
“气味?”
比琉卡和九骨同时想起安戈故事中那个孤岛少女,被鳞岛盛产的神秘香料也是这样让水手失去方向掉头离去。故事的结局,女孩为了躲避战火在镣铐湖隐居,这么一来湖中女妖的传闻就非常合情合理。
“风向什么时候会转变?”
“很难说,有时几天,有时几个月。风大的时候湖边偶尔还能闻到气味,有的人鼻子灵一点,就恍恍惚惚走进湖里淹死了。”
“你从来不怀疑那就是女妖的气味吗?”
木桶听了,又气愤地跳起来。
“我说过没有女妖。为什么总有人爱把自己的胆小懦弱怪在别人头上,即使对方根本没有伤害过他也能信誓旦旦编造出恶毒谎言,我倒想知道究竟谁被吃了?”
他的暴躁毫无道理。
可不知为什么,比琉卡总觉得在暴躁的外表下他有一种被人误解的亲切。这个人离群索居,独自生活在寒冷的湖边,还像个坏脾气的孩子一样为传说故事生气。
虽然和吓唬孩子的吃人女妖相比,比琉卡更愿意相信没鼻子的人和海岛少女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也有令人不安的地方——无论流落海岛的遇难者还是向往世界的女孩都被命运的巨浪席卷吞没,他们以为自己有过选择,事实却是每一次选择都将自己推入更深的漩涡。
命运是无法挣脱的吗?
比琉卡想起自己与九骨的处境,为什么同样是被命运裹挟,九骨却从来不会迷茫困惑,始终向着决定的方向前行。那张陈旧的地图上还有多少没去过的地方,是否这样的旅行本身也是一种束缚?
他不由自主地又对面前这个独居的渔民讲了海岛少女的传说。听完故事,木桶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才开口说:“还是有人记得好故事的对吗?”
“是的。”比琉卡说,“好故事永远不会被遗忘。”
木桶思索片刻:“今天的风太反常,也许你们可以等一等。”
他没有立刻答应,九骨也不强求。可能是他挎着刀又寡言少语,木桶对他的警惕更明显。相反,比琉卡有一种天生与人亲近的能力,无论渔村里的小孩子,还是这个肮脏邋遢、不修边幅的家伙,都能很快打消敌意友好相处。
不到傍晚,比琉卡已经和木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你好会讲故事啊。”木桶把煮好的鱼汤递给比琉卡,比琉卡又转身给九骨。
“我的养母会讲很多故事。”比琉卡说,“而且同样的故事第二次再讲又不一样,所以她的故事总也讲不完。”
“这么说,她还是个编故事的好手。”
“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很老了,我所有的故事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她总给你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吗?”
“反正大多数故事都和神有关,偶尔也有英雄和少女、骑士和公主。”
木桶的破木屋虽然狭小阴冷,好歹还能挡风,让火盆可以升起火,烟顺着简陋的烟囱飘向外面。
“我可能去过那座岛。”吃饱喝足后,木桶对比琉卡说,“因为村子里的人一直愚蠢地相信岛上有吃人女妖,我想证明他们错了,所以决定一个人去看个究竟。”
虽然“可能去过”这个说法很奇怪,但比琉卡没有追究,反而问他:“岛上有人吗?”
木桶摇了摇头:“湖中岛说起来好像很小,其实那是个很大的岛,差不多有……”
他一时想不起拿什么打比方,九骨就说:“比多龙城还大,差不多应该有两到三个多龙那么大的岛。”
“喔,听说多龙是个繁华的大城市。”木桶点头认可他的说法,“那么大的岛,几乎全都被树林覆盖着,林子里随处可见野兽和动物,不管兔子还是野鹿都丝毫不怕人靠近。那是个仙境,每天都是阳光明媚的晴天,气候既不热也不冷,不管湖上有多大风浪,湖中岛也始终微风和煦。”
他手舞足蹈,要不是从凌乱的须发中散发出的酸臭,比琉卡会以为他是在众人面前表演的歌手。
“你说有个女孩流落到岛上,我好像见过。”说着,木桶又沮丧地沉默起来,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说,“没有,没有……我没去过那座岛,只是个梦。”
第53章 静夜
“你到底去过还是没有?”
“我不确定。”木桶很喜欢九骨带来的酒。九骨自己不喝,比琉卡也只喝了一小口,剩下的全都进了木桶的肚子,酒气把他的脏脸变得十分红润。
“我记得那天下着细雨,风不是特别大。所有人都说雨天是女妖出没的日子,而我执意要出船,因为下雨最适合捕鱼,那些平时看不到的鱼都会跳到水面上来。”
酒喝多了,说话容易语无伦次。木桶说到鱼,忽然转头教起比琉卡如何在湖里抓鱼的技巧。
比琉卡求知若渴,没有打断他。毕竟狩猎、捕鱼都是能让旅行三餐变得更丰盛的技能。
“后来我迷失了。”木桶叹着气,打了个酒嗝,“我从没提过这次迷途,你们可别回去对村子里的人说啊,他们会笑死的。”
“我不会告诉他们,而且这件事并不好笑。”比琉卡认真地答应。
“是吗?”木桶想了想,悲哀地说,“可能我死了会好笑一点,木桶被水淹死了,多好笑啊。”
他自顾自地笑起来。
“我在风雨中闻到一阵香味。雨中本不该有味道,那香味却那么明显。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明明是一望无际的湖水和绵绵阴雨,我的脑中却浮现着晴天和月夜。”
他的耳朵、眼睛、皮肤、四肢全都在险恶的现实中,只有鼻腔充满不真实的美好。
“我不顾一切地向香味飘来的方向划。”木桶说,“眼睛在告诉我前面有飓风和恶浪,耳朵听到了远雷翻滚的声响,肌肤被寒冷激起颤栗,摇桨的手脚也僵硬得像木头。可是鼻子在闻,鼻子在说去那里,那里鸟语花香,鱼群欢腾。”
比琉卡觉得他的经历似曾相识,不由自主地向九骨望去,看到九骨也一样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然后你就到了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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