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回鸣之书 第76章

作者:dnax/野兔迪可 标签: 玄幻灵异

  比琉卡立刻想起提恩塞,那几乎可说是他终生难忘的敌人,即使对方早就已死在自己箭下,每每想起他提剑架在九骨脖子上的那一幕,都会心有余悸。

  不出所料,梭伦说出了他们心中所想的名字。

  “听说他死去的佣兵朋友叫提恩塞,你有印象杀过这家伙吗?”

  “是我杀的。”比琉卡说,“我朝他射了三箭,其中一箭射穿心脏,派特想报仇应该找我。”

  梭伦和布兰修法的目光同时向他投去。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人一副弓手打扮,腰间的长剑在打斗中丢失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剑鞘,但他无疑是个有能力战斗的人,而不仅仅是个受保护的孩子。

  梭伦饶有兴致地说:“你们看来感情很好,一点也不像雇主和保镖。保护聆王能得到什么好处?比一千金王还多吗?”

  “没有,连一个金王都没有,反而还花了不少钱。”九骨说着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温柔微笑,即便如此轻微的笑容也没能逃过国王善于观察的双眼。

  “那不是吃亏了?”国王若有所思地说,“一千金王也不能打动你,我很难猜出来你究竟想要什么?难道你们想让世界毁灭沉沦,希望所有人都死于末日灾难?”

  比琉卡试图说些什么,却被九骨轻轻拦住。

  “这些事就算真的发生,也和我们无关。”九骨说,“比琉卡不是聆王,既不会去聆听女神的神谕,也不会传达先贤的遗言,他只是个普通人。于灾厄之中拯救世界,不是该由神殿和国王去做的事吗?”

  “你这么一说,某人感到重任在身。说起来,拯救世界每个人都有逃不开的责任,无论如何不该强加在一个人身上。”

  九骨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这个粗犷的“佣兵”竟然说出了他心中所想的话。

  “你究竟是谁?”他警惕地望着梭伦问。

  “只是个佣兵罢了,我对聆王一直很好奇,想亲眼见一见。当然你可以放心,我们也没有任何兴趣拿他去领赏。”

  “现在你看过了,你还认为他是聆王吗?”

  闻言,梭伦的视线落在比琉卡脸上。他虽是国王,可也没有看透幻之血的双眼,他所见的比琉卡并不是真实的模样,然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给国王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或许真是聆王,或许不是。”梭伦说,“就现在而言,聆王不过是个孩子。年轻健康、危险又冲动,只是个普通男孩罢了。”

  听到对方说自己普通,比琉卡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有多少人把他当成救世主,就有多少人把他视为悬赏的猎物。在这些东躲西藏、不断被围追堵截的日子里,除了九骨,没有人认为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有悲喜、有爱恨。人们看待他的目光更像是一件工具、一个救赎的信号,甚至一袋金币。

  梭伦说:“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怎么会成为女神的使者,肩负起拯救世界的重任呢?不会是有人在撒谎吧。”

  九骨不为所动,对方的话虽动听,可动机却不清不楚。

  “既然你们不是为赏金,也不为信仰,为什么要和刚才那些家伙一起不远千里追到角尔?”

  “我刚才说了,我想亲眼见见聆王,所以就算是利用了腥红兄弟会的人吧。虽然有些歉意,不过刚才也救了派特一命,希望他能受到女神眷顾,不会失血太多死去。”

  看到九骨依然警惕的模样,国王陛下悠闲地喝下杯中酒说:“这是来自东洲猎岛的上等葡萄酒啊。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和父亲一起去过东洲。当时是坐船去,那艘很大的帆船桅杆高得看不到顶。虽说是很久以前的事,不过我对海上各领地的商船可是了如指掌。几天前,我们坐船登陆角尔时,还看到好几艘来自东洲、兰里、罗南和科雷利特的船只,上面都挂着绣了纹章的旗帜。”

  他问:“你们想搭船离开角尔?没准我能找到船。”

  这正是九骨和比琉卡眼下优先需要考虑的事,既然腥红兄弟会的佣兵能找到他们,派特和他的同伴也能继续把消息传出去,很快就会有更多人蜂拥而至。角尔虽然地域辽阔,但大部分土地都被茂密的森林覆盖,只要守住港口,他们没有别的路可以离开。这样的暴风雨,几乎不可能有船出航,如果索恩能找到愿意冒险的船只,未尝不是件好事。

  比琉卡忍不住问:“你真的能办到吗?”

  “相信我,再大的风浪都有人愿意出海,而且那些挂着纹章的帆船为领主服务,航期可都是有规矩的,明天早上一定有船离港。”

  “你要如何说服领主们的帆船允许我们搭乘?”

  “很简单,只要知道几个家族中大人物的名字,再捏造一些紧急的假消息就行了。等船长放飞信鸟再收到回信,我们早就到了陆上了。”

  布兰修法说:“我看到港口有三朵银色浪花的图尔恩家族,还有紫玫瑰与蛇蝎图案的伊凡林奇家族,两个家族都是国王忠实的臣属,与我侍奉过的主人也有十分深厚的家族联系。”

  “你是骑士?”比琉卡心想,不无可能,他看起来确实不像寻常佣兵,可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流落到和佣兵为伍?

  “曾经是。”布兰修法不慌不忙地回答。

  梭伦笑着说:“现在也是啊,只要有匹听话的马,谁都敢说自己是骑士。就这样,布兰去安排船只,我们做好出航的准备。去港口的时候得小心避开派特的同伴,毕竟腥红兄弟会是个耳目众多、到处都有密探和眼线的组织,今后离开角尔到了别的地方也得多加留意。”

  这是一次冒险。

  九骨心想,等上了船后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无处可逃,比在陆地上抓人更容易。然而比琉卡愿意付出信任,如果他们真有异心,刚才就能把“聆王”带走坐船离开,不必多此一举。

  比起冒险,九骨更不愿意让比琉卡失去对他人的信任。

  希望你们没有欺骗他,要不然就得血洗长船了。

  九骨握着血泪之一,望着给自己倒酒的梭伦。

  “你的眼神好吓人啊,别担心。保镖大人,来跟我一起喝杯酒吧,甜得很哦。让我们安心等着天亮登船,离开这个泥泞的地方吧。”

第106章 伤药

  这支古怪的商队不急不缓地前进。

  说它古怪是因为虽然马车装满货物,伙计安心赶车,两边还有好几个保镖看护,但却看不到有商人模样的货主。然而不管多惹人觊觎,真正敢在野外起歹念动手的强盗少之又少,毕竟一车看来并不十分昂贵值钱的绸缎布料由三个保镖看守,似乎不太值得冒险去抢夺。

  珀利温骑着自己的马儿走在最前面,赫路弥斯和夏路尔则落在马车后方。

  天气晴好,骄阳被树荫遮挡,行走在林荫小道上格外清凉。

  赫路弥斯担心的事始终没有发生,珀利温遵守了承诺,按照原定路线前往罗南的石湾城。这家伙既不急躁也不浮夸,虽然外表有些不修边幅,内心却十分细腻。每到一个旅店,珀利温都会提醒伙计安顿车马、看管货物,自己则去安排食宿、打听前路的情况。

  赫路弥斯有时会觉得这个因为雇主身遭意外拿不到剩余酬金的保镖在悉心照顾他和夏路尔。他们之间明明毫无关系,珀利温也没有照顾他们的义务,可一切却又十分自然,仿佛他们本来就是相识已久的朋友和同伴。

  赫路弥斯不断提醒自己不可松懈,时刻观察珀利温的动向,生怕他抵达城镇时悄悄去奴隶市场把他们卖个好价钱。可珀利温每次都只去买食物和酒,偶尔一两次路过妓院受到门外姑娘的邀请进去了一小会儿。

  他和大多数佣兵差不多,或者应该说和其他佣兵比起来比较折中,不是坏人也算不上人品高洁、纤尘不染。

  疑虑和忧心一天天消减,赫路弥斯渐渐地也会在赶路时和珀利温闲聊。他尽可能避开有关神殿、女神、末世预言和聆王的话题,以免珀利温从沉默不语的夏路尔身上产生无尽联想。不过,珀利温似乎从未往这方面想象,对随处可见的聆王悬赏也视而不见,只有在酒馆里的歌手讲故事时才会听上几句。

  有一天,队伍在野外休憩,赫路弥斯悄悄带着夏路尔去河边洗脸,丝绒面具虽然柔软轻薄,可是整天戴在脸上依然闷热。夏路尔烧伤的皮肤无法出汗,赫路弥斯就用清凉的河水慢慢替他擦洗。每次洗脸,他都会把夏路尔的伤口多看一遍,记住这是为他而受的伤。今天不同的是,当他轻轻抚摸那些伤痕时,珀利温刚巧到河边饮马。

  赫路弥斯慌忙替夏路尔戴上面具,可珀利温还是看到了面具下被烧灼得面目全非的脸庞。

  “哦,你们在洗脸啊。”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又走开了。

  赫路弥斯放下没多久的心又重新悬起来。

  他看到了,他会怎么想,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好奇也可能为将来埋下祸患。赫路弥斯立刻动起了离开的念头,可是去哪里呢?他和夏路尔有马,珀利温也有,佣兵追上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一旦离开这支队伍,又会回到几个月前如履薄冰般的境况。

  休息过后,重新启程。

  赫路弥斯心神不宁,珀利温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一如往常地和伙计罗米边走边聊。赫路弥斯故意放慢步伐,好让罗米赶车的速度也不知不觉地慢下来,于是当晚离城镇还有好一段距离,只能在郊外的树林里过夜。

  如果珀利温有什么坏心,在空旷的野外或许还有机会奋力逃跑,就算被追上也有搏斗求生的可能。而在城镇中,只要珀利温和伙计联合起来声称他们是逃走的奴隶,再想脱身就晚了。

  罗米安顿好车马,珀利温已经升起火堆,把行李中的面包和肉食拿出来烤热。通常这时赫路弥斯会去打水,不过今天小溪近在咫尺,他匆匆而去把水囊装满立刻返回。

  回来时,赫路弥斯看到珀利温坐在夏路尔身旁对他说话。

  “是烧伤的,多疼啊。”珀利温说,“我看了都觉得疼。”

  赫路弥斯吃了一惊,只见夏路尔拿着根细细的木枝在泥地上划动。

  他们竟然真的在聊天。

  从第一次在神殿中和夏路尔见面以来,这个沉静的少年除了自己和神殿骑士外没和任何人交流过,更不用说和他人独处闲聊了。赫路弥斯小心翼翼地走到他们背后的树下,看夏路尔写的字。

  现在不疼了。

  “这样啊,那下次可要小心火。”珀利温卷起衣袖找到手臂上的一片疤痕说,“我也被烧伤过,伤口在这里。晚上躺在篝火旁睡着的时候有根烧着的木头滚过来把衣服点燃了。然后我就被烫醒,跑着跳进附近的河里。”

  他让夏路尔摸摸自己烧伤的疤痕。夏路尔有些犹豫,珀利温没有强迫他,只是露着伤口在行李中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个手掌大小、青绿色的玻璃瓶。

  “虽然烧伤已经好了很久,可有时还会感到莫名的灼痛,对不对?”

  夏路尔点点头。

  “我这里有涂抹在皮肤上就会感觉很凉快的药。”他打开瓶盖,从里面挖出一点透明的药膏。夏路尔突然感到脸颊一凉,不由得吃惊后退。

  “像不像冰一样冷,伤口发烫的时候抹一点会很舒服。据说是用长在恩塔高原上的晶草磨碎做的,治疗烧伤很有效哦。”珀利温盖好盖子,把玻璃瓶放在夏路尔手中说,“送给你吧,不收你钱了。”

  他若无其事,不是装出来的讨好和亲近。夏路尔拿着玻璃瓶,轻轻抹掉泥地上的痕迹,重新写了一句“谢谢”。

  珀利温没有问他是如何烧伤的,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会说话,更没有旁敲侧击打听他们的来历。面对夏路尔惨不忍睹的伤痕,这家伙非但不惊讶,还拿出自己同样的经历说笑。

  赫路弥斯陷入沉思,珀利温又对夏路尔说:“受一次伤要花好多钱才能治好,还得修养很久,如果是被别人弄伤也没办法,自己可要小心点,别像我一样干出睡着了被火烧醒的傻事。玻璃瓶容易摔碎,要和软的东西放在一起。”

  夏路尔又点了点头。

  赫路弥斯捧着水囊从树后走过来,夏路尔就把装着冰凉药的玻璃瓶给他。

  “谢谢。”赫路弥斯向珀利温道谢。

  “你弟弟已经谢过了。”珀利温说,“他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举止也很得体。”

  “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珀利温耸肩说:“现在算得上不普通的孩子只有聆王了吧,毕竟除了王子公主,谁的孩子也值不了一千金王。”

  “你对赏金有兴趣了?”

  “抢赏金的人太多,我巴不得他们都去抢,这样就会有大把找不到保镖的雇主让我选。”珀利温说,“等到了石湾城,我打算挑几个要去东洲或者兰里的宝石商人,一次接几宗买卖能赚不少钱。”

  “那不是很危险?”

  “总比和整个大陆的佣兵抢那一千金王安全,到时会打得头破血流吧。”

  “你怕死吗?”

  “为什么不怕,难道你不怕?”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都不怕死,钱比命重要。”

  “没有命还要钱干什么?”珀利温慵懒地躺在行李上,双手掰着烤热的面包,目光却望着赫路弥斯说,“你们想雇佣我也可以哦,我会给你比较便宜的价格,毕竟你们看起来也很拮据。到了石湾城,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他们聊天时,夏路尔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赫路弥斯身边,赫路弥斯也下意识地握着他的手。每每遇到危险,夏路尔总是勇敢地挺身而出,一旦回归于日常却又像个腼腆少年一样依赖身边的人。赫路弥斯越来越难说服自己以保护者自居,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好。除了能给夏路尔一些心灵上的抚慰之外,他羸弱无能,懊恼又羞愧。

  “你去过石湾城吗?”赫路弥斯试探着问珀利温。

  “去过几次,都是受雇委托的任务。罗南出产宝石,来往的商人不少,而且比起这些丝绸布料,珠宝更讨人喜欢,所以沿途的风险也大了很多。”珀利温说,“你们在那里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但我们想在罗南找个定居的地方。”

  “罗南人身材高挑,眼睛也像宝石一样清透,不论男女都十分剽悍,外乡人在那里很容易被认出来。而且罗南很热,要说繁华和适宜居住,还是科雷利特或者东洲比较好吧。”

  “我们想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太繁华未必是好事。”

  他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赫路弥斯被珀利温对待夏路尔的态度触动,不知不觉间说出藏在心里的计划。珀利温嘴里塞满热面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正在喂马的伙计喊:“罗米,你记得戴曼老爷喝醉时说过要把石湾城的一间屋子送给我吗?”

  “我记得。”

  “你觉得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看不假,老爷虽然喝醉了,但从来不会乱给别人东西。”罗米笑嘻嘻地说,“那间屋子我去过,听说闹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