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116章

作者:西鹿丸 标签: 玄幻灵异

  最后所有人都坠在地上,而他拖着一身剧痛与废铁,在地面断断续续地爬行,赶在机体强制停止运转之前,将手拍进因云灼自残而形成的那滩血里。

  那血还没冷透。能量输入机体时,他还能汲取一些云灼的温度。

  他凭着这一丝温度将自动修复功能短暂开启,紧接着,猛烈的黑暗与突然的光明无缝衔接,停止运转的时间无意识作用,感觉上只有时间的断裂感。

  星临不知道自己具体停止运转了多久,他被那一滩血液吊着,最终恢复了运转,醒来的第一反应是关闭修复,检测自身机能:视野中仍是黑白世界,斗篷下锁骨处的银白骨骼仍清清楚楚,只有脊骨的碎裂堪堪修复完毕。这还算足够,只要保有基本的行动力,其他的不重要,他都可以忍受。

  星临浸在血液中的手指已经冷透。

  偌大的华美殿厅已是空无一人,他看见桌案旁一片蓝血蒸发的痕迹,一行血液涂就的脚印向着殿外,那是云灼的踪迹,裂开的判官面具在不远处,叶述安不知去了哪里。

  殿内死寂充斥,满地糟乱精美的灰败。

  星临终于能站起身来,他踩过自己失败的轨迹,在一地狼藉里看见黑猫面具与猫鬼面具碎在一处,纠缠的黑白颜色,破碎得不分你我。

  殿外,蓝茄花田灰得沉重,焚烧过后的痕迹在花间纵横,看上去如同大片蓝茄花已经败落。

  一棵古老樟树在一片败落的中央矗立,粗壮的侧枝上有繁密绿叶,还有一条垂落的绳索,绷得笔直,尽头悬了团模糊的重物,风一来,那重物便与叶一起动。远远望去,好像一块悬在案板上,等待秃鹫啄食的腐肉,风吹过,又像一枚故障的钟摆,晃动出这世界倾塌的倒数。

  花枝被烘干得松脆,一脚踩下去,都是折断的声音。星临踩过无数蓝茄花的尸体,在樟树下抬起头,想着上吊自缢的人总是死相丑陋。

  叶述安尤其。

  一段星临看不出颜色的绸缎,打成一个死套,压迫刺激着叶述安的颌下腺,唾液与鼻腔分泌一齐增多,一张清俊的脸肿胀到涕涎齐下。

  所以他死了还像是在痛哭。

  悬挂位缢死的人类,由于重力作用,血液坠积于身体下部血管,手足会出现暗紫红色尸斑。可星临不能确定叶述安此刻灰黑的手指是否真是紫红颜色,他能确定的是,叶述安的腹部伤口密集,那里肠穿肚烂,像一团破布烂絮,伤口处的肉翻出来,全都是风刃反复穿透的痕迹。人类是否可以虐杀自己?叶述安不想让自己轻易死去,将自己剁烂,躯干上的血肉如同方便入口的肉糜。

  他还看见叶述安的手指甲残缺,有几片翻起,距离他几步之外的土壤有新翻的痕迹,翻动的范围足够容纳一位成年男性的平躺安眠,一枚锦囊落在一旁,里面空空,叶述安将花种全部种在新土,然后吊死在古老的树。

  星临静静地仰视着叶述安。

  叶述安涣散的瞳孔被眼皮半遮着,仿若在回望树下人。

  良久,星临抬手掷出一块碎瓷片,精准切割那绷紧的绸缎,裂帛声撕破死寂,叶述安直直坠在地上,蓝茄花的尸体堆叠着,捧着他。

  星临在叶述安身侧蹲身下来,看他脖颈缢沟深陷,腹腔刀痕繁密,不得不承认,叶述安的死状是不亚于烈虹患者的精彩。因果在他的尸体上叠加,星临感觉到一瞬的错乱。

  他不确定这一刻他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是流浪狗脖子上的那圈烂肉?还是变为肉糜的一小部分云回?或者是与陆愈希一样,一场寻不到前路的自尽。

  叶述安的身上全是血,但在星临眼里却只是斑驳的黑白。他不觉得他狰狞的伤口恶心,也不觉得他肿胀的脸丑陋。

  他只觉得他脏。

  衣衫被枯枝划破,一脸凝固了的凄然,满身血液像是裹了一身洗不掉的污黑,叶述安脏得真像一个乞丐。

  为什么偏执?为什么要强行挽留那无望的爱?为什么作茧自缚,不知悔改?

  星临已经不需再向任何人发问。他明白,他一直明白,现在的他比谁都明白。

  他伸手替叶述安合上那双不瞑目的眼睛,又抓起地上的锦囊,将那拙劣的针脚细细地来回看几遍,便将这块珍贵的布料塞进叶述安半张的口中。

  花田里的荒凉好似无边无垠,星临坐在里面发了好久的呆。

  等到他站起身来,抬头看见天幕是腐败的灰白,像一块巨大的天然裹尸布,随时会坠落下来。

  有风吹来,提醒着他指间云灼的温度早已冷透。星临蜷起手指,忽然感到孤独。

  作者有话说:

  抱歉鸽了这么久,其实距离完结已经不远了,但最近三次元很忙,又想要稳住好好收尾,结果越写越慢越写越慢,很谢谢现在还没有放弃小机器人的人(???-???)

第130章 祈福

  星临不得不认清事实,蓝茄花宴已经太晚了。

  事态发展到这个时间点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云灼已经察觉叶述安的疑点,因为落寒城巅那一箭将矛盾全都溅射了出来,也证明了他对叶述安的有罪推论。

  可他对叶述安的有罪推论是在什么时候确定的呢?一开始他对叶述安只是怀疑,是在什么时候,他开始确信叶述安与云归覆灭脱不开干系的?

  那一条极其隐晦的线索。一条只有他能得到的线索。

  叶述安锦囊中的变异花种。

  花种落入他手中的时候,是在寻沧旧都的酒楼里,那时,他刚刚将自投罗网的好事者解决完毕,在井边清洗手上残留的血,恰好被醉酒出来透风的叶述安撞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交谈只来得及三言两语,汹涌的呕吐欲便让叶述安在井边大吐特吐,他脖颈上的锦囊就是在那一刻落进他的手中。

  后来他凭着锦囊中花种的成分分析,得知云归谷里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蓝茄,得知云归的光辉曾经,其实早已从各种意义上绝迹,自那之后他便对叶述安敌视得确凿。那枚锦囊,叶述安极其珍视的锦囊,它的滑出与坠落,是一切崩摧的先兆。

  所以,星临再次检测了机体,确保剩余能源仍能维持此前的计算结果,在失败两次之后,他选择了重踏一次寻沧旧都,想要去劫走那指向真相的唯一线索。

  他回到从前,回到他杀死明远的那一夜,开始重踏一切还没摧毁的寻沧旧都。

  这里有太多他的眷恋。有漂浮着荷叶灯的运河,有挂满祈福彩条的古树,还有日沉阁,作为人们讳莫如深的神秘,伫立在都城的夜幕中。

  星临刻意绕路,在城内找了一家医馆,从馆内顺走了几卷绷带。他几处裸露的银白骨骼可以暂时被几层绷带遮掩,他得以防意外发生,在他已知的局面中,做出最微小可控的变动。

  他在深重的夜里独行,一边走,一边用绷带将那些狰狞的伤口缠紧,一路踏着寻沧旧都的青石板,身后拖着一道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就在这座城里,云灼在祈福树下给他取了名字,他们在偃人黑市旁的小巷里争吵,在城墙下他接住了一跃而下的他,这是一座灯火流丽的城,可他没能修复他的色觉,所以入目仍是一片黑白,他记忆里该有的美好色彩他全都看不到。

  这像是在往事的灰烬里流浪,他一袭斑驳斗篷从头遮到脚,残缺躯体要几层薄纱布来补全。

  他对事情的发展记得分毫不差,循着时机在嘉和酒楼的后巷中等待,果不其然,等到了SPE-1437将明远与陈老板的尸体抛入井里,叶述安带着一身酒气出现在后院。

  届时的SPE-1437还无心无情,炸毁收容司之后正值一夜成名,森冷的杀意依然张扬漂亮,而叶述安还是光风霁月的砾城二城主,宴席上示好的面孔众多,将他灌得醉意汹涌,与SPE-1437交谈几句便弯腰呕吐。

  星临无声无息地匿在阴影里,死死地盯着叶述安略微松散的衣襟,看到一团黑影从中划出时,他一把将那枚锦囊抢了过来。

  SPE-1437与叶述安都始料未及。

  “还给我!”

  叶述安一剑出鞘,星临躲过一记携着剑光的杀招,披着斗篷站在一地惨白月光里。

  他看见叶述安那慌得失去风度的面容,看见他最初的端倪,他丢弃一瞬的温和俊逸,凶狠地想要夺回陆愈希给他的祈福。

  他看见SPE-1437不动声色的敌意,看见不知结局的自己。

  他们距他不过十步距离。

  星临垂在身侧的手攥着拳,他攥得太紧,锦囊中的花种让他掌心的痛感也粒粒分明。

  他不想与他们纠缠,便转而横扫叶述安下盘,随即趁其不备狠狠一记拍在其肩侧,一转手腕,将叶述安的长剑一把夺了,转而又将借来的剑猛然横刺出去——

  “锵——”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攻击风格。他以长剑击飞一枚已然攻至他颈侧的流星镖,又截断这枚流星镖的回旋轨迹,将其强行收进袖中,再顺势跳上墙头,一头扎进茫茫夜色里。

  他知道,此刻的叶述安与SPE-1437是追不上他的。

  叶述安忌惮于御风能力的暴露,而SPE-1437没有他了解这座城池。可毕竟性能相同,星临也甩脱不了SPE-1437。

  一场悄无声息的追赶,发生在都城未眠的夜里。

  星临紧紧抓着那枚揭露真相的锦囊,高楼屋檐之间,他快成一道乌黑的残影,可他身后的那几不可查的脚步声始终未停,曾经的他就在背后,没有放弃追回他身上的花种,两人始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寻沧王宫的六角高楼上有夜风撕掠,星临最终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背后瓦砾轻响,星临听见那道脚步声也在身后停住。

  “终于累了?”

  呼啸的风中,星临听着这道完整的嗓音,是SPE-1437在问他,他袖中摩挲流星镖的指尖带着失神的力度,他没有说话。

  下一刻,他手指微动,将流星镖还给SPE-1437,一记飞掷因为留恋所以不利落,轻缓地滑回SPE-1437抬起的手中。

  一枚流星镖归还得这样柔和,让SPE-1437误以为这是示好的态度。

  “阁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星临踩着屋脊转过头,注视着这张崭新完美的面容,看见那双透彻的眼睛里推出一个很合适的微笑,笑里深藏着他最熟知的敌意。

  “你到底是什么人?”SPE-1437又问道。

  星临无法回答,无法告诉他,这里站的就是作茧自缚的你自己。

  “你说句话!”

  说话?说什么话?说我是来自毁灭结局的你,说我抹杀自己的存在的合理性,与自己为敌是为了违背曾经的誓言。还是说,我要明确告诉你,你我都已经失去过无数次,只是你还一无所知。

  一片静默中,SPE-1437失去耐心,星临察觉他指尖轻微的动作,那是攻击的前奏,他抬眼,望进一片冰冷的威胁中。

  “我权当你是哑了,”SPE-1437踩着屋脊欺近,“锦囊呢?还来。”

  从前的他一直是这样,咄咄逼人地要求真相,无所谓真相是否为人接受,从前的他根本不在乎。星临看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心里忽地生出一股子厌恶,斗篷的阴影中,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手摸上腰侧的剑。

  他另只手伸出,展开,锦囊悬在空中,酱色细绳缠绕在缚满绷带的手指上。Y。U。X。I。

  手指向上一勾,锦囊带到掌中,星临攥住那团布料,攥紧的力度带着恨意,他将这唯一的线索挫骨扬灰,囊口向下一扬,粉末散在夜里。下一刻,他将左手中叶述安的剑送出,命中点是SPE-1437的肩胛骨,寒光闪过,随着SPE-1437的坠落,一场追逐彻底终结于此刻。

  夜风扯动他的兜帽,他脚下的这座楼很高,高到往下看的第一眼会轻微眩晕。

  星临就在这样温和的天旋地转中,低着头,捕捉到SPE-1437的蓝血在空中飞溅的动态,他一时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这很莫名,因为他这一剑究竟是报复了谁,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明白,要改变结局不是一件容易事,因外力强行介入而转弯的故事线可能会因一些细枝末节的意外而归正,所以当他看到SPE-1437躲开叶述安与云灼的寻找,按原路回到青楼,从妓女的裙摆中捡出两粒遗漏的花种时,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又失败了一次,白费生命对他来说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SPE-1437与叶述安在青楼前相互试探的时候,星临坐在很远的屋檐上,看SPE-1437离开的身影决绝,而叶述安立在原地,寻沧旧都的灯火万千,他把绝望全部藏在低头的阴影里。

  而星临不再盯着那道身影,他也低下头,将略微松开的绷带重新缠得更紧。

  他牵着一段脏污的白在自己的腕骨上缠绕,眼瞳深处时不时闪过一阵几不可查的幽蓝,他缠得专心致志,脑内的计算却让他越来越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往哪里,再用掉一次穿梭机会是否会白费。

  现在他体内的剩余能源仅供实现在时间线上的两次跳跃,无数时间节点供他选择,可也只剩两次机会,他总不能再要云灼剖一颗心喂给他,那样会打破SPE-1437的无知觉循环,让毁灭变得无可转圜。可这单一时空中仍有无数选择摆在面前,无数时间线交织出的可能性微小,他该去哪里?他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他明知自己是心存侥幸,那一丝丝可以忽略不计的可能性吊着他,让他违背自己的机械性,脑袋里全都是“万一可以”。

  手中的绷带很干燥,他未能修复的伤口让蓝血流尽又蒸发,依赖蓝血而运转的生理模拟功能自动关闭,此刻的他没有呼吸也不会流泪。星临觉得这是件好事,要继续走下去,他不能像个人。

  都城的街巷里,叶述安沉默走远的背影被黑夜吞噬,云灼踩着月光逃离青楼里隐秘的心动。

  有的人趋光,有的人向死,而不甘失去的机器注定在时间里流离失所。人类言而无信,而星临永不忘记。他们以死亡来逃避,而他是说好的不死之躯,没有资格逃避。

  屋瓦上的影子显得曲折,星临将绷带打了个死结,在黑白世界里站起身来,忽然很想再去多看几眼云灼。

  星临记得清晰,他得到花种的这一晚,也是云灼求得桔梗琥珀这一晚。

  枫里红山的祈福古树在山顶矗立,载着心愿的丝带在枝杈上挂得千丝万缕。云灼攥着桔梗琥珀在这里找到了SPE-1437,一生一次的祈福被捂热在掌心,交心的对谈半真半假,云灼的心意始终没能赠出。

  “公子信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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