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21章

作者:西鹿丸 标签: 玄幻灵异

  云灼正将手收回,霜白轻袖也落下,那是一种近乎于散漫的姿态,“你倒是比我预想中的还要聪明。”

  星临察觉到云灼平静外表下的不同寻常,他指尖钻进箭袖绑带之间的缝隙中勾动,呈现出一种格外细致的紧张。

  他认真看着云灼,“你生气了吗?”

  云灼不答反问,“你为何要杀人质?”

  星临假装没听懂,“我当然不是要杀那人质。”

  云灼:“那换个措辞,你为什么不顾人质的性命?”

  星临理所当然,“千钧一发之际,这是上上策。”

  “杀死一个无辜之人?”云灼嘴角绷得平直,疏离感陡生,“上上策?”

  “云公子要说杏雨村我是滥杀无辜,我无可辩驳。”星临看着他,“可今日之事,我没有做错。”

  云灼忽然伸手,一把抓住星临的衣襟将人抵在墙上,星临毫不抵抗,与墙面相撞的那一刹,他的嘴角有一瞬几不可查的扭曲,惯常滥施的完美笑容淡了些。

  隔着血肉,修长指骨抵着下颚骨,星临不得不仰头看云灼,相同的人皮包裹着不同的敌意,不动声色地拮抗着。

  云灼没什么表情,“枉顾人命,恕我看不出其中道理。”

  “罔顾人命?这怎么能算是罔顾人命。”星临一字一句,轻声得很刻意,“你听见那些兴高采烈的声音了吗?云灼。他们得救了。”

  他面上温柔如梦的天真并不全是假的,眼底令人悚然的冷酷也不是作伪。

  “一命抵百命,自然很有道理。”

  那些凌空飞溅的鲜血,在他的话语里,尽数化为光辉伟大的祭品。

  在星临眼里,人命不分高低贵贱,一律一视同仁以数量计算,与圈中猪仔和摊上火折子一样,按个论斤。

  这场迫在眉睫的人祸,被终结的前一刻,星临既不被威胁,也不威胁他人。他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将场上人命当做赌场筹码一样计算,轻轻动动手指,就以精湛至极的刺杀手段扭转局面,宣判最终结局。

  他站在冷漠傲慢的第三视角,完全抛开个人命运不谈,入眼的是数量取胜的群体。

  星临蔑视生命。从一开始云灼便有所察觉。

  只是星临的伪装让人始终雾里看花,触不到一片扑朔迷离中的生冷内核。

  云灼手上隐隐用力,“人命不该是这般计算的。”

  骨头被石墙磋磨的声音很轻,星临的笑变了味,“那该怎样计算?一条人命在云公子眼中是什么样的价值?五百两赏金吗?你明明做着拿人命换钱的活计,现在又是以何立场指摘我的?”

  话音刚落,星临视野中,云灼的情绪指标跌宕得很精彩,从愤怒跌入了低落,沮丧得很突兀。他像是一下子被击中了痛点。

  而从表面来看,云灼一句话也没说,面无表情的专注让人捉摸不透。

  星临伺机握上云灼的手,力度温柔得没有分寸,“你想,如若没有今日,那人质只是个纨绔子弟,可他今日一命换百命,”他像是在温声劝说,“你听到周围人的扼腕叹息了吗?他成了英雄。今天活下来的人,都得感激他,从此以后,他会在人们心中留有姓名。”

  云灼盯着星临的手,“那是他的命,他做不做英雄,轮不到你来做决定。”

  “那时的情况,他的命他自己也做不了主,”星临道,“索性杀了他,是最高效的解决方法。别的方法都要承担增添伤亡的风险,别的无辜之人也很无辜呀。”

  云灼:“自以为是。”

  星临:“云公子心里明白,我说的是对的。”

  一阵白影陡然乍现。

  骤起的风,将星临一侧发丝扬起,落下之时,一弯锋利刀刃距星临脖颈只有一寸,刃光流转着肃杀之意。

  云灼抓着扇柄,冷冷审视着星临,“我只知,现在杀了你,可以保以后不知多少无辜之人性命无忧。”

  星临下颚抬得更高,将那段线条脆弱的脖颈往刀刃上送,“是可以。”

  云灼抓着扇柄的手指收紧,刀刃稳在原处。

  两道视线,一道冷意内敛,一道怒意外露,仰视与压迫之间互不相让,都在赌。

  星临在赌人的善良天性,云灼在赌人的怕死本能。

  可星临还在向前,皮肤贴上刀刃,细小绒毛被寒光模糊到透明,他的动脉蛰伏于此,呼吸起伏间与刀刃若即若离。

  距离越来越近,他手再次覆上云灼的腕骨,目光在云灼面上轻抚。

  他还在向前。

  下一刻,云灼迅疾地向后撤刀,却突然被抓住腕际。

  是星临死死钳住了云灼的腕际,云灼用力一挣——竟没挣脱,那是一种不用抗拒的力度,令人无法后退半步。

  没人能想到,面前这具纤瘦躯体竟藏有这样大的力气。

  星临迫使云灼的手臂弯折,猛地将云灼的小臂拉到自己面前。

  云灼被拉得身体前倾,在那被意识无限拉长的短短一瞬里,他看着星临唇齿张开,挨上自己的手臂皮肤——

  ——柔软温热的唇贴上,尖利犬齿抵住,刻意放缓的咬合动作。

  星临好看的眼睛大张着,一眨不眨,直直地望着云灼,缓慢地、狠厉地、潮湿地咬了下去。犬齿研磨,嘴角流出一抹如殷鲜红。

  这短短一瞬,触感细致,疼痛湿润而尖锐,云灼见血,星临的眼睛慢慢弯了起来,如幼兽般凶悍的咬合中,报复的快意在眼尾扬起。

  他松口时笑了个唇齿猩红,邪气在眼底中蠢蠢欲动,“疼吗?云公子。”

  云灼背着光,眸色显得沉郁,只看着他,缓缓抽回手,垂落的衣袖遮住齿痕。

  “这样蔑视人命,连自己的都不在乎,”云灼道,“谁教给你的?”

  星临一脸吊诡的血腥气,有些疑惑地歪歪脑袋,“这些,还用人来教我吗?”

  他的手指在不自然地来回轻微蜷缩,表情与平日里的神采有些微妙的不同,云灼第一次见星临这种表情,瞳孔深处所有情绪被一片茫然取代,疑惑得很空洞。

  云灼微微皱眉,他犹豫片刻,随之上前,将手覆上星临肩头。

  星临一愣,感觉莫名其妙,他还没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听云灼闷声道:“我不知道你从前发生过什么,但下一次,星临,相信我。方才并不是非此即彼的两难选择,有的人不是非死不可。”

  掌心的温度隔着布料染上星临的肩头,他发现云灼的目光有些飘忽,心跳频率高得有点怪。

  云灼说完,只见星临就着一脸不通人性的困惑,与他视线交接一瞬,随即垂下眼睫,飞快的,刺痛的,双瞳被薄薄一层眼皮掩着,望不出悲喜,隐约有细碎水光在眼周泛红的皮肤上一闪而过。凝神细看过去,又消失不见,恍若只是错觉。

  云灼从未看透过星临的心思,他的一切都是神秘,都是未解之谜,永远无法预测他下一刻的举动。

  这道谜题时常令人猝不及防。

  只见星临向前一步,伸出双臂抱住云灼——云灼的一只手原本在星临肩头,另一只手烙着齿痕垂落身侧,乍一看,确实是个敞开的怀抱。

  躯体入怀,云灼一僵。

  “我知道了。”星临闷声说着。

  那声音就在耳侧,半晌,云灼迟疑着回拥星临,他明明心知这大抵只是安抚意味,脑内却乱糟糟得搅做一团,难以捉摸的无情,似真似假的烂漫,眼睛里仿佛有无数等人探索的故事,甚至那段差点见血的脖颈。全部汹涌着挥之不去。

  云灼有些乱,星临如同一道迷题。那蜷缩的手指与空茫的眼底,都像是谜底的蛛丝马迹。

  云灼背后,星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舔了舔自己沾血的犬齿。

  他嘴角勾出一个得逞的弧度,心觉云灼很吃示弱这一套。

  他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云灼的肩膀,听得见云灼急促的心跳声。

  是愤怒的持续吗?或许还有点别的有意思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小机器人抱抱:不好意思,刚才用力过猛耗电太多,现在需要现场充个电。

第26章 齐聚

  星临一直知道,云灼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沉静如水,他只是克制力卓越而已。虽说神情姿态总是克制,但真实情绪却十分忠于他体内的异常指标,总是非常容易愤怒和烦躁。

  这就是传说中高等智慧生物的自控力巅峰吗。宁愿把自己气死也不失半分风度,机器人叹为观止。情绪指标让他好几次都担心云灼会突发脑溢血倒地身亡,结果仔细一看那张脸,还一副不起波澜的模样。

  这个表面平静的人类,格外喜欢痴心妄想。

  在他的路径预演中,在那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救下人质并且击杀挟持者,成功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云灼还执意想去求理想状态下才会实现的两全。

  数据计算理性而客观,他又为什么要去相信一个被感性左右的人类?

  人类是容易被感性左右的,星临想着,只要是人,总会有感性为理性让路的时刻。只要拿捏住这个时刻,和伸入腹腔拿捏住一个人肋骨没有太大区别。

  他抱着云灼,两只手刚好隔着衣服轻搭在云灼的肋骨上,手下传来的电量与温度一同攀升,他回忆着云灼刚刚那一瞬间动容的表情,愉悦地眯起眼,指尖在云灼肋骨上打起轻快的节拍。

  下一秒,他被云灼抓着肩膀推开。

  云灼皱眉盯着他,“有完没完。抱够了吗?”

  “勉强够。”星临学着他皱眉道。

  日头越来越高,阳光洒满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将清晨的最后一抹凉意驱散。云灼像是不想再理他,转身离去,临近巷口,俯身抓起地上一个蓝布包裹,星临这才想起云灼是在偃人市集上买了东西的。

  远处,地下偃人市集的入口处还是一片混乱嘈杂,比星临来时还要热闹,他扫了一眼,转身跟上云灼的步伐。

  两人一路背离着人群,披着阳光返回了日沉阁。

  星临刚踏进庭院,就看见一袭红衣在树荫下,身前置放着一把木制摇椅,晃晃悠悠的惬意微风里,有交谈与笑声传来。扶木和天冬在洗砚池一旁,边随意交谈,边提笔流畅勾走,那群木傀儡的面目重绘还剩一两个便可完成。

  云灼向着洗砚池方向走去,路过树下时,他微微颔首,“流萤姑娘。”

  星临跟在其后,也人模狗样地问好,“早啊,流萤姑娘。”

  流萤向云灼行了一礼,“云公子早。”随后垂下眼,专心梳理着婆婆浸在阳光中的白发。

  被差别对待的星临顿住脚步,“早!流萤姑娘!”

  流萤置若罔闻,指尖梳理得出奇认真。

  星临跟着云灼的脚步立刻打了个弯,打算绕开树下走回房。

  三天过去了,流萤还在记恨他那晚的出言不逊。人类为什么要这么记仇呢?星临也不是恼怒,只是不懂而已。他就从来都不记仇,他一般当场就报了。

  流萤不理睬他,婆婆倒是在摇椅上掬起一个慈祥笑容,缓缓抬起皱巴巴的手,向着星临挥挥,“唉,好孩子,过来。”

  流萤指尖一顿。

  根据星临三天的观察,这位婆婆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是呆傻的,虽然有时话都说不清楚,只会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节来表达心情,但有时又会恢复一部分语言能力,会说一些完整的句子,只不过还是一些杂乱的思维碎片,前言不搭后语,丝毫没有逻辑。

  只不过这神智状态比七月天气还要难以预测,毫无规律可言,全看老天赏脸。

  星临走过去,单膝跪在摇椅前。

  婆婆伸过手来,轻轻托住他仰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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