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55章
作者:西鹿丸
霎时间,星临脑内警铃大作,他像是被云灼的体温烫到,反应激烈,猛地将抵上后颈的手打开。
“啪!”
响亮一声,余音荡在花田与夜风中。
云灼静静看着他。
星临坐在白花簇拥中,脑内嗡鸣声未止,眼睛张着,内里如临大敌,他用着此刻比云灼痛十倍的手捂着自己的后颈。
他心道糟了,机器人又不是个冰清玉洁的古代闺秀,平日里留给云灼的印象也实在是视礼节仁义为粪土,这么大的反应反而更让人生疑。
正想着,云灼已经俯身下来,肘关节与膝盖相抵,是星临方才的动作,霜白衣摆施施然落在身后。
星临的脸近在云灼面前,靠得太近,他眉眼轻盈,看上去也不算太有破绽。
“星临,”云灼唤他,如同在叹息,“说句真话我听听。”
两人鼻息相拂,嗅得到的是探询与摇摆不定。
电光火石之间,千万句谎言托辞在星临脑内划过,他轻抿着嘴,在秘密暴露的攸关时刻,他却没有再选择欺骗云灼。他低垂的视线缓缓向上,忽而定格于云灼唇间那道伤。
“那是什么?”云灼问星临后颈的印记,神色像在审视。
星临盯着云灼的嘴,盯着那道伤疤破坏了精致的动态张合。
他忽然将沾满死寂信息的双手撑地,一株霜晶花被他按倒在夜雾中,脆弱花梗弯折向下,星临仰起脖颈向上。他用一个吻来回绝问题。
星临的吻带着凉薄的温度,贴上那道伤疤,将云灼在地底失掉的一半魂渡回去。
“是不是……一直在想那个吻是什么意思?”
星临的声音里有着气息。他们之间的距离被缩得好近,四面八方散乱的光点都像是汇聚在星临清透的泪膜上,云灼的眼散掉一瞬的焦,模糊中他仿佛看见雾气消散的夜空繁星密布。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云灼的语气比星临的吻冷情。
“回忆一下,”星临舔着犬齿,再次吻上去,“那个吻是什么感觉。”
恶劣的轻浮行径,踩着云灼的软肋为非作歹。
星临在上瘾,这明明只是简单的皮肉相触而已,每每相贴,云灼却心跳鼓噪激素飙升,好神奇,有趣到不可思议。
成功转移注意力已经不是最好玩的部分,星临沉迷于这具血肉之躯中繁杂的数据,因为自己这一件金属制品,浮动不止,跳跃不停。他像是把握住了一个人类的控制按钮。
星临放过被压弯的霜晶花梗,手扶上云灼肩头,眼尾浮着半真半假的天真态,“在想什么?”
云灼的手在他背后抬起,又放下。
“喜欢你。”
星临的轻语,魔咒一样,伴着轻吻。
“爱你。”
吻落在唇边,覆着潮湿的雾,星临的犬齿尖利,沾着唾液抵住人类的唇舌。
假的。云灼心知肚明。星临根本不懂爱是什么,竟敢把爱当做巧诈伎俩来滥施,说不清是傲慢还是孩子气。
喜欢你,爱你,星临咬字的尾音掺在吻中,全是荒诞,都是游戏,可偏偏就是有人在心动。
云灼按住星临的后颈,温热干燥的掌心覆住微微凸起的骨骼。
他把他按得更近。
“回答我的问题。”云灼道。
“还要吻呀。”星临从善如流,又亲了云灼一下。
云灼:“你——”
“啾。”
又一次,濡湿嘴唇分开的轻响。
云灼几不可查地吞咽一口,终于不问了,他垂着眼睛,轻笑一声。
突然,星临猛地一把推开云灼。
他早有准备,原地一个翻滚,如同一道黑影,暗星一般迅疾划出几米远。
身后,澄黄光芒映亮一瞬的夜色,电火的噼啪声连串炸起。
星临停在不远处,没心没肺地捧腹狂笑,“别生气啊公子!”
他所处的原位置已经蔫黑了一片霜晶花。
云灼眉梢抽搐,嘴角擒着抹含有戾气的笑望他,电光即刻闪耀在星临的脚边。
星临要笑死了,他体内运转着曾经将他烫伤过的血,能量充沛地在谷底四处乱窜,澄黄光芒追着他一路劈到底。
他逃窜的速度快,那电光也繁密,每一道像是落子布局,一步步密不透风,将他逼进谷底一处分支狭道的死路里。
他步步后退,最后抵上霜晶花遍布的山壁。
澄黄泛白的电光终于进入尾声,最后一道在他面前纹裂,转瞬即逝,留下星星点点的白光残像在视网膜上,新雪一般点缀在欺身靠近的白衣人周身。
星临见势不妙,毫不在意脸面,立刻道歉,“对不起!”他熟练地祭出乖甜无邪的笑,忘记双手合十时的袖口还沾着干涸血迹。
“原谅我。”星临诚恳道。
云灼神色冷冷,“玩够了吗?”
星临小鸡啄米般,狂点机械脑袋。
云灼抓住星临的衣领,神态是无可无不可的莫测。
“你那些根本不能称作是吻。”云灼道。
衣领被提着,星临被迫仰着脖颈,云灼一只手扣住星临的后脑。
两人之间的距离与呼吸一起被吞掉。星临无处可躲,也不想躲。
云灼压着恼怒,将心动包裹得很隐秘,用唇舌,用湿的触感,用不可言说的欲望,全部哺给星临。
像是在被发狠地攻城略地,星临被太多他尝不懂的情绪入侵。
他把亲吻当做激素飙升的游戏,被真正侵入的时候,又措手不及地沉溺在云灼给予的眩晕中。像是有阴险的木马病毒掺入,每一次呼吸交缠都引起异常的颤栗。
他的中枢被这一种颤抖的惊人刺激占据,甚至因来不及处理而疯狂发热。他感到程序异常,编码在身体里被打散成随机反应,他不想这时候当机,太像在云灼怀里死掉。
“闭眼。”云灼的声音都发烫。
一只手覆上星临的眼睛,黑暗铺天盖地,这里像是只有云灼在。
像是捕获一只蝴蝶在掌心,是星临的眼睫在颤,痒顺着云灼的皮肤弥散蔓延。温度无限攀升,云灼仍像吻着一块冰,太透明澄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雾,在侵染一颗心。
那些满溢与空泛,复杂与纯粹,在此刻交融流动,一吻里有残缺也有互补。
眩晕在两人之间传染,一切绝望都在这一刻被赶走。
分开时,云灼将咒语抛还给星临。
“这样才算。”他道。
星临几乎一败涂地,他将额头抵在云灼肩上,喘得剧烈。
明明无情,为什么却总说那些带有永恒意味的话?小心一颗机械心脏还没被人类社会驯服,就率先被驯服在他的吻里。
第65章 山雨
凌驾于肉体凡胎之上的绝对理性,到底傲慢在哪里?自恃高精科技,以为脱离了支配者框架程序的束缚,自此便可不再对人类臣服,爱恨别离,拉扯煎煮,全都事不关己,自信能将感性生物控制在鼓掌之中。可实际操作时,脱离预设的意外发展,从来被不排除。
星临没有被轻易放过,他用这种招数堵住云灼的嘴,没料到被成倍奉还。
他的蝴蝶骨钝角与山石相抵,双腕被箍住,压在那丛生的霜晶花中,他的呼吸乱得不成样子。夜风携着浓雾,也变得不怀好意,往领口里钻,星临锁骨上一层不堪承受的薄汗。
他被机体内部的数据乱流攫住。
混乱。字符支离破碎,乱窜进四肢百骸。疼痛阈值也临阵倒戈,痛楚和欢愉全部混乱——
——他在失控。
这对星临来说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对于机器来说,“失控”就是代表“异常”,他立刻就想运行机体的自我检测,但来不及。
吻的间隙里,欲望密不透风,星临强迫自己偏过头。
“够了……云灼,够了!”他被迫露出无情的底色,可惜吞咽太过,丧失威慑,“……离我远点。”
那箍住腕际的双手,终于好整以暇地放开了他,拇指甚至有了心情替他擦拭唇角,“星临,别太任性了,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说了算。”
星临抬眼看云灼。
这人空有一副秀美皮囊,但从不柔和,一双眼睛深处有化不开的黑,星临被凝视着,机械骨架中隐隐生出一股久违的战栗。是机器本能在作祟。
控制不住的死机,控制不住的能量耗尽,都是星临讨厌至极的东西。失控,代表将控制权交予他人。他天生是该被控制的精巧机器,不过在常死之后才抓得住觉醒意识里那一截虚拟的反骨。
可现在,他的机器本能在蠢蠢欲动。
支配者。该死,云灼是他的支配者。他总是在刻意忽略这个事实,他享受被支配,这无法否认,可那是框架里设定的运行程序,他不愿臣服于此。重回机器的本能牢笼,做人类身边的囚鸟,他想想都觉得想逃。
还有那些无法控制的陌生反应,星临寻不到根源,最后,他只是在云灼的注视里,将眼睛弯出笑的弧度。
“我知道啦。”他在烦躁,在与战栗对抗,攻击性没有完全藏住,漏了一丝半毫,“可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说了算。”他的语气柔软到近乎是讨好,脸上的笑却刺人。
云归花田里将吻作为游戏,也说不准究竟是谁得逞了,脊骨上的黯黑条码不再被追问,舌尖的餍足味道渗进梦境。
云归谷中信息有限,其覆灭之谜未解,鹿渊书院委托遗留更多烂摊子要处理,他们要先回一趟日沉阁。
第二日趁清晨阳光遍洒,两人出谷。
霜晶花夹道相送,惯常嘻嘻哈哈的机器人面无表情,总是疏离冷淡的白衣人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
出了谷口迷阵,心情交换着走了一段山路,远远见山林掩映中,袅袅炊烟升到天空。
那是一处猎户村子。鸡鸣犬吠声中,村子随脚步渐近露出了全貌,枯黄茅草屋顶,门前烧火劈柴。
星临驻足在村口一处泥泞土黄的浅坑前,前两日刚刚下过雨,坑中泥水充足。
“公子小时候掉进的,就是这个泥潭吗?”星临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探究模样,带着蛰伏的不快。
云灼语气平常,“是,怎么了?”
星临从云灼背后无声飞起一脚,被云灼一个侧身避开。
星临收回脚,站稳,宛若无事发生,“当年被你踹进泥里的那些人,现在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