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6章
作者:西鹿丸
“我杀过几个人。”那人回道。
机器人问:“我是说你的烈虹是什么?”
那人搔搔后脑,“……我力气变得很大,有时会控制不当。”
机器人点点头,丝毫不感兴趣这人的犯罪前科,将话题一个急转又拐了回去,“那扶木是谁?”
那人言辞含糊简短,“日沉阁的人。”
“日沉阁?”机器人追问。
那人烦躁得乱发遮掩下的太阳穴青筋直跳,大声道:“这你都不知道!等你出去了随便打听打听你就知道了!烧坏脑子的小土巴子!”
SPE-1437配合着兴奋地和他一起高声,“真的吗?那我等不及了!不用酉时三刻,现在就走!”
话音未落,他一把抓住那人蓬乱的头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人头向着灰暗的石墙狠狠撞去。
“砰!”
颅骨和墙壁撞击的声音令人牙酸,浓稠的鲜血顺着那人的额角缓缓淌下。
“大哥,你放心。我的烈虹是克制力气,可以帮你磕得流血流到看起来很唬人,但不会有什么大事。”机器人拍拍那人肩膀诚恳安慰道。
那人的额角鲜血差点流进眼睛里,事态发展出人意料,他又愕然又恼怒,但最后也只吐出一句虚弱的无意义语句。
“你他妈的……”
收容司的地下道路曲折复杂。
这里沉滞的空气与昏暗的光线像是黏住了时间,进入此方天地的人都很难避免陷入困倦中去。
狱卒来收容司任职刚满三日,他正按照吩咐,沿既定路线巡视各间牢房,突然,一道仓皇急迫的少年声音划破这昏沉的静寂。
“来人啊!!有人吗?有人自杀了!!!”
“救命啊!!”
脑内的昏沉睡意猛地被尽数驱散,他忙不迭地向着声源处赶去,道路还不熟悉,他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那间发出求救声的牢房。
黑沉沉的铁木栅栏后,是一张惊恐苍白的脸,那人见他来了大喜过望,“快救救他!他好像不行了!”
狱卒顺着这少年颤抖的指尖望去,只见一人瘫在杂乱的干草中,借着地底孱弱的昏暗光线,能堪堪看清那人头部有暗红血液濡湿干草。
他心下一惊,慌忙掏出钥匙,想要打开牢门进去查明状况。
奈何钥匙众多,一大串小小的条形金属银零零地互相碰击、清脆作响,他尚未熟悉,一时半会也无法精准找到这间牢房的钥匙。
那少年急得不行,“快快快啊狱卒大哥!”
“别急别急!”他本就心急火燎还有人在一旁加一把火,越慌越乱,清脆声音更加剧烈。
他能听到心跳咚咚比钥匙声明显,几乎像是在撞击他的耳膜,在他口干舌燥的那一刻,“找到了!”
“快点快点!他好像快死了!”少年的惶急催促一刻不停。
他举着一把细窄的黄铜钥匙,手有些轻微颤抖,几次三番才对准锁孔。
“啪嗒”一声,牢门打开,他急匆匆大步走进去,临到那昏死的人旁边,拨开那人乱发。
突然,一阵剧痛从他的后颈传来,他捂住后颈,不可置信地转回头。
只见那个刚刚还惊慌失措的少年,嘴角擒了抹笑,对上他质问的目光,少年耸耸肩,“对不住啦。”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一个字,就被一种飞速的下降所吞没,坠进了比地牢更昏沉的幽暗世界中去。
SPE-1437逃出收容司的时候正值斜阳欲坠。
澄红的余晖浸润他的散乱发丝,同时头发也被肩膀上一条胳膊压得死死的。他强行忍着头皮被牵扯的痛意,架着狱友穿过一条狭窄偏僻的石板小巷。
他的狱友穿着狱卒的红蓝布袍,一只手捂着堪堪止血的脑袋伤口,“刚刚太险了,差点被认出来。”
他说话还含混不清,机器人却还是一字不差听全了,“还不是因为大哥你走得太慢。”
“你!换你脑袋被打破试试!”狱友眩晕得厉害,虚浮脚步像是个酩酊大醉的酒鬼,一脚踩中一颗残留几丝果肉的硬核,脚下猝不及防地一滑。
机器人稳稳扶住他,止住他后仰的趋势。
狱友惊魂不定地叹口气,他将捂住伤口的手放到眼前,看着血液渗入掌纹,“得想办法搞点钱,现在这世道,在寻沧旧都若是没有钱,寸步难行。我们……等天黑去趟黑市,找个赤脚大夫看看伤,再找个小客栈住下……”
机器人点点头,面露惭愧之色,“我方才的行径……实在是愧对大哥你,但我想大哥也明白,这是逃出那个鬼地方最快的方法,望大哥能原谅。”
狱友的视野已经开始出现重影,呕吐欲望从胃部跑到喉咙处继续作祟,他强撑着不让自己陷入昏迷,他现在急需医治,只能耐着性子,仰仗这个行事出人意料的怪胎。
“不必放在心上。”他随口敷衍道,此刻也提不起气力咬牙切齿。
“大哥。”机器人叫了他一声。
“快走……还有什么要叨叨的……”狱友气若游丝。
机器人看看天色,“现在快要酉时三刻了吧。”
这次没有人回声。
SPE-1437侧头看过去,狱友已经陷入昏迷,他伸手拨开始终存在感极强的蓬乱头发,露出这人的整张脸,五官虽说也算周正,但灰头土脸的落魄相把原本的神采磨损得黯淡无光。
机器人嘟哝,“我猜你可能脑震荡了。”
他架着陷入昏迷的狱友,毫不费力地调转方向,沿着青石板路原路返回。
架着一个身形大他一圈的成年男性,他的步速却很快,不一会儿他就再次看到了收容司的灰色石质外墙。
酉时三刻。
换班的狱卒酒饱饭足后刚刚在收容司大门处站稳脚跟。
机器人架着狱友站在台阶下,“狱卒大哥,我在街上捡着一个人,”他气喘吁吁地将人放到地上,“看模样挺面熟。”
狱卒居高临下地看,“这个?怎么穿着我们的衣服?”
“我刚刚看他满脸血躺在街角,上去一看,不得了!这张脸我必定在悬赏通缉榜上见过!”机器人咋咋呼呼又十分笃定。
狱卒闻言,下几级石阶,俯身拨开这人面部乱发,这确实是一张熟悉面孔,“确实……”今早照例巡查的时候这人还好好呆在牢房里,怎么傍晚就越狱了呢?狱卒心中诧异不已。
他的视线顺着这人脸上的血迹仔细溯源,“这血流着实不少,怪不得在街上就晕了。你小子,天降横财啊。”
机器人看着狱卒将人扛进收容司,他在大门处寻了处石阶坐下等着,心情不错地晃晃腿。
等了好一会儿,他看着澄红夕阳渐渐落进城墙里,暖风熏然,送来饭食香气。
背后脚步声传来,他转头一看,是那个狱卒回来了。
“他打晕的那个兄弟现在还没醒呢,幸亏你遇到的是晕了的,不然你今天也得见血。”狱卒说道。
机器人不回话,只搓着手嘿嘿傻笑。
狱卒递过一张轻而薄的银票,“喏,五十两白银,小心点,天快黑了,别被人偷了抢了。”说完,他摆摆手,打发人快点离开此地。
“多谢大哥。”机器人开心接过,他跳下阶梯,轻快地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
“大哥,劳烦问一句,日沉阁怎么走?”
作者有话说:
小机器人OS:终于可以买干净衣服啦!Yes!
第7章 日沉
入夜,寻沧旧都。
苍穹中一轮孤月皎然,城中华灯初上,一家食肆里饭食飘香,门前商旅熙攘,悬挂着的澄黄灯笼时不时被走过的风牵动着微微摇晃。
屋内碗筷轻微撞击声中,自然少不了几句餐中闲话。
“听说了没?那个食人怪终于被抓了!”一位食客对自己的同伴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那沾血人头现在还摆在收容司大堂里的案上呢……”
“这食人怪的悬赏令是谁接的?”
“这速度还能是谁。除了那儿,”食客抬起下巴指指窗外,远处一栋楼阁矗立在花灯夜色中,“听说是云灼亲自去了一趟寻沧山,今儿晌午就回来了。”
“你消息这么灵通?”
“那是,我妹夫去收容司任职了。”
“这可挺晦气的,整日守着那些……那什么的人不怕吗?”
“这差事钱可是不少啊……”食客伸出手指比了个三。
两人的邻桌坐着一位少年,一身崭新利落的黑色束袖衣袍,面前一桌子残羹冷炙,他正懒洋洋地托着腮,含着颗盐渍梅子百无聊赖地在口中来回换边。
“赚得再多那也没有接悬赏赚得快呀,你说说,云灼去这一趟多少钱?那可是五百两!一天就到手了,咱们不知道得忙活多少年才能赚这么多钱。”
“你也不想想那钱是咱们赚得了的吗?有时候可是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那又怎么了?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
“那你也得有那个命!你是不是又后悔当年没染上烈虹了?你可醒醒吧!当时死了多少人?还有那些人死得有多惨?你都忘了?”
同伴嘴硬道:“我要是能挺过去,说不定我现在也能坐在日沉阁里了呢。”
“挺不过去呢?你愿意活生生腐烂至死?还是变成偃人?”
“……”同伴想到这两种下场,不由得生出一股子恶寒。
食客继续添把料,“你的皮肉一块块地往下掉,落在地上的时候都能看出来血呼啦的油脂,嘴唇烂到闭不上,肝脏碎片从嘴里跑出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吃饭呢!”
话题被急急忙忙带走了,两人又开始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情。
SPE-1437感到自己的衣角一阵牵动,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流浪黄狗,不知何时偷偷跑进食肆来摇尾乞食。
他夹两块炸肉丢给黄狗,默默琢磨那两人的对话,“云灼。云。灼。”两个字在他的舌尖悄声来回滚了两圈,随即他将小瓷碗里最后一颗盐渍梅子扔进口中,将碎银放到桌上,蹲下轻轻摸摸黄狗的毛茸茸脑袋,起身向门外走去。
他沿着一条喧闹长街溜溜达达,和男女老少擦肩接踵。
那些记载在数据文字中的人类聚集区的模样,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烟火气,他身处其中。
他出厂一共不到三个月,带着大量已知的冰冷资料穿梭在五光十色的天体之间,宇宙真空并未束缚他,但他也确实只在星舰内部和工厂中见过零星几个人类。他将这种切身体会暂时归类于“新奇”情绪中,有种记载中的小虫子振着翅膀从字里行间爬出来的感觉。
他挨个灯火明亮处逛过去,从糕点铺子到胭脂珠宝,再从马具到绢布店,最后在街边小食摊买一堆杂七杂八的吃食,用油纸包起来拎着穿过人群,挑了家铁器店走进去。
去见狗头面具、去见云灼总不能两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