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162章
作者:郁都
她艳名远播,是这醉月楼中的花魁娘子,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
以她的经营积累,想要离开醉月楼,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只是她选了与此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贺兰月打开醉月楼的地牢时,那里面空无一人。
他在醉月楼中找到了繁清最亲近的侍女,繁清甘冒奇险,去往万水之源下毒,而留下了这个对她最为忠心,也最聪明机变的侍女,在醉月楼中替她做完早已准备好的一切。
散播在城中的桃花毒,是用地牢里每一个鲛人的血炼制的,也包括繁清。
她早就留有后手,去往万水之源的前夜,秘密地将地牢中的鲛人救出,送往南海,同时抹去醉月楼中的痕迹。
繁清原本也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贺兰月将狗六儿暂时安置在繁清那里,简直如同际遇命运所留下的最恶毒的玩笑。
繁清派去找小乞丐们试毒的就是这名侍女,她还未近身,狗六儿就闻出来了。他是街面上混大的孩子,要比蜜糖罐里长大的孩童聪明得多,也沉着得多。
而从贺兰月的三言两语之间,繁清也知道了这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今夜混入醉月楼所图为何。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有贺兰月一无所知,要狗六儿先行留在醉月楼,自己则去了天清观。
繁清命人将狗六儿看管起来,自己抢在先去了清水行宫。
她不知道狗六儿想办法逃了出来,追寻着她的味道,一路到了万水之源。
谢苏最后见到狗六儿,就是万水之源的深渊边上,他被繁清拽回来的时候。
此后小乞丐就逃走了。
繁清死于贺兰月的怀中,谢苏与国师被卷入混沌,元徵现身,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也太复杂,没有人会注意这个刚刚被仇人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又看着仇人死在自己眼前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要他以后留在清正司学道法,终究也只是一句空话了。
而谢苏再次见到贺兰月,是在天清观,知昼的住所之外。
短短两三日之间,贺兰月变得沉默、瘦削,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晕出了淡淡的青黑色。
“我大概知道你们之后要去做什么,”贺兰月望着谢苏,语气十分平静,“我今天是来跟你说,不能与你们同去了。”
谢苏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已经知道徒劳的安慰除了自以为是,除了让自己能好过一些,别无他用。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问道:“你要去哪里?”
贺兰月的手触向被他收在怀中的锦囊,那里面装着繁清的骨灰。
“我想带她去看一看草原上的日落,我长大的地方。然后……把她送回南海去,还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或许就是因为我做得太晚了……”
谢苏知道贺兰月所说的事情是什么,仅仅毁掉一个醉月楼是没有用的,永远都会有新的醉月楼出现。
“我本来想说,等你回来,不管你要去做什么,我可以跟你一起。”
贺兰月以询问的目光望过来,谢苏只是笑了笑。
“但我也不知道,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情,还能不能活下来。”
这是谢苏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但他的口吻听起来十分轻松。
贺兰月的目光微微一动,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什么,伸手在谢苏的肩上搭了一下,转身离去。
这个世上人人都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只可惜自他们重逢以来,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谢苏听着贺兰月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低头将知昼的手札归拢到一边。
元徵以知昼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说的几乎全是真话,唯一虚假的是他自己。
知昼的确是由国师抚养长大,或许早就被元徵附身操纵,而国师并未察觉。
他们进入金陵城的时机分外不巧,国师的那具皮囊已经到了时限,应当是在陪伴长公主前往清水行宫之前动手占据了知昼的肉身。
那时明无应不在城中,桃花疫蔓延,谢苏日日和小神医一起待在药堂,不曾与国师或是知昼见过面,因此全无察觉。
从国师去往清水行宫之后,留在天清观里的知昼真人就只是元徵而已,甚至是他将那些天魔种带进观中,又给丛靖雪下毒,只为了几日之后让他们发现真相。
谢苏离开了知昼的房间,外面正在下雨。
春雨细细,将天清观的屋舍草木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让他忽而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这座掩埋了无数秘密的天清观依然如此静谧,如此柔和。
雨滴湿透落花,谢苏向前走去,忽然停住了步子。
如丝细雨之中,明无应站在廊下,衣衫微湿,似乎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很久。
“还没交上手就觉得自己会输,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这样教过你。”
他平铺直叙地说道,声调里几乎不带什么感情。
谢苏习惯了明无应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冷不丁见到他这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意识到,方才他与贺兰月在房间里说的话,明无应大概是都听到了。
他衡量了一瞬,明无应是在向他要个解释,但他实在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并不畏惧阴长生,甚至也不畏惧元徵。
谢苏没觉得自己在万水之源刺出的那一剑就真的伤到了元徵,但他也是真的并不惧怕向他挥出第二剑、第三剑。
压在他心头的是另一件事。
在山河璧破碎的一瞬间,谢苏与他留在玉璧中的那一缕魂魄相融,看到了很多旧日的记忆,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向明无应全部坦白。
特别是关于他送给明无应的那把剑,牧神剑。
谢苏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从空明天来到这里是有理由的。
无关崇高或是正义,无关怜悯或是慈悲,只是一切的因缘,有起点,就一定会有终点。
他好像只是走上了一条必然会走的路。
而有些话不必说,有些问题的答案,不是只有握在手心里才能知道。
就好像天河之中,三千尘世如星辰一般散落,被无尽水浪吞没或是托起,推到眼前,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却不是因为有情或是无情。这刹那间的生息翻覆,从来都并非有意。
这才是真正亘古不变的东西,唯一恒常的其实是无常。
真要说起来的话,从他被空明天放逐,一路来到这里,这才像是一个梦。
梦醒时分,总要看到那一双翻云覆雨手。
可这些话,谢苏竟然不知道要从哪里向明无应说起。
而明无应扬着眉,用堪称质询的目光看着他,还在等他答话。
他若是开口搪塞,都不必说到第二句,明无应就听出来了。
谢苏想了想,低声道:“师尊……”
正是因为不想吐露心思,又知道自己向来说不了假话,才只好先这样叫一叫他。犹豫之间,连语气都软了下来。
谢苏还在拖延,出乎他的意料,明无应看他一眼,忽然笑了。
“这次就算了。”
他向天清观正门的方向看了看,率先走了出去,随口道:“方长吉来了,你猜他要跟我们说什么?”
谢苏原本做好了要被明无应盘问一番的准备,却不知道他何以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放过了自己,怔了一下才跟上明无应的步伐。
侧目望去,见明无应嘴角勾连着极淡的笑意,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谢苏知道明无应向来软硬不吃,一时想不出来自己是做了什么才换来明无应大发慈悲。
片刻之后,见到方长吉匆匆而来,知道他必有要事,谢苏心思一动,却也无暇再去琢磨明无应的态度为何说变就变了。
虽然方长吉强自抑制,谢苏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焦急。
进入天清观之前,方长吉已然向丛靖雪传了消息,这时见到他与温缇一同前来,开门见山道:“这段日子,郑掌门可有向你传过讯吗?”
“不曾。”丛靖雪微微一怔。
他们自昆仑往金陵来的时候,郑道年却因鬼面人搜集生魂一事去往酆都,分别之际,郑道年给丛靖雪留下了传讯的符箓。
郑道年身为昆仑掌门,又是丛靖雪的授业恩师,自然不会一举一动都告诉他,那符箓始终没有被动用,丛靖雪也并未觉得奇怪。
但此刻方长吉神色有异,丛靖雪知道他这样问必然事出有因,不免也有些焦灼起来。
“郑掌门进入酆都之后不久,酆都城门关闭,连鬼差游魂都无法进出,是彻底与外界断了往来通道。城门至今没有开启,郑掌门也没有出来。”
丛靖雪自袖中拿出郑道年给他的符箓,平放在桌上。
酆都一向不涉及凡间争端,也向来不卖谁的面子。但郑道年身为昆仑掌门,无论声望地位还是修为,在世间都是第一流的人物,他进入酆都,原本不必担心。
而昆仑此前遇袭,也是伤亡惨重,半是担忧有人会趁虚而入,半是山中需要重建,弟子们也当善加安抚,郑道年令几位长老留守昆仑,是孤身一人入了酆都。
但那位酆都的鬼王大人气量稍窄,性情略有些不定。郑道年是怕万一有变,提前留下了这道符箓。
只是这道符箓到此刻也并未触发。
谢苏知道丛靖雪背后不肯语人是非,他说那位酆都鬼王气量稍窄,定然已经是润色过许多了,说成是心胸狭窄、喜怒无常恐怕更准确些。
以郑道年的修为,就算真的遇到什么不测,也不会连触发符箓的时间都没有。
但酆都身负接引天地间游魂之责,鬼差往来都要从那城门进出,如今城门关闭,连鬼差都无法出入,消息也传不出来,酆都之中必然有大变故。
阴长生一直在收集阴时出生的人和生魂,而这天下生魂聚集最多的地方就是酆都。
谢苏想到了元徵被他刺中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他将明无应和他们拖延在金陵城中,是为了给阴长生一点时间,找到他所需要的一件东西。
谢苏抬眸,见明无应仿佛对此早有预料一般。
他们本该时间紧迫,也并没有一定要留在金陵城中的理由,可明无应依然逗留在此,好像就是在等酆都生变似的。
谢苏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牧神剑真的落入了酆都吗?”
他这话问得突兀,也不突兀。在场几人稍一思索,明白过来之后,皆是倒抽一口冷气。
明无应却只是轻描淡写道:“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谢苏静静分辨了片刻他的神色,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方长吉面露难色:“酆都说是一座城,其实应当与蓬莱相似,是一处得天独厚的秘境,只有那道城门能与凡间连通。城门关闭前所未有,更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打开,又该如何进入?”
“出入酆都,还有另外一条路。”明无应说道。
方长吉连忙问道:“在哪里?”
明无应笑着望向温缇:“还得要温姑娘带路,那条路的入口,就在你们乌蛊教的地盘上,在一座有很多棺材的山里。”
他说得这样笃定,倒是连温缇自己都糊涂了。
上一篇:嫁入皇室的beta
下一篇:禁止捕捉稀有小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