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167章

作者:郁都 标签: 玄幻灵异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剩下的话淹没在唇齿之间,因为明无应忽然吻了上来。

  谢苏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到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同往日一模一样,却第一次让自己觉得如此眩晕。

  明无应在他唇上蹭了蹭,片刻后稍稍分离,低声道:“张嘴。”

  听清这两个字的时候,谢苏几乎有种错觉,他的耳朵是不是真的烫得要烧着了。

  他这一瞬间的愣怔,似乎让明无应误会了。

  “干什么,不让亲?”

  谢苏是在摇头之后才发觉自己又上当了的,因为明无应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沙沙的。

  比咫尺更近,他们此刻呼吸相闻,额头相抵,明无应的鼻梁轻轻顶着他的,随即微微偏开,带了点力道吻下来,撬开他的唇齿,反复流连,吻得深入而缠绵。

  过了很长或是很短的一瞬间,明无应放开了他。

  谢苏低声道:“第二次。”

  他其实是在自言自语,却没想到明无应听懂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还反驳道:“是第三次。”

  谢苏神色纯然,而明无应说出来的话果真印证,他是听懂了的。

  他气定神闲道:“在天清观的第一个晚上,你梦游了,你上了我的床,还亲了我。”

  谢苏怔了怔:“我没有。”

  明无应捉住他的手,牵着他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带着笑意揶揄道:“不相信?那你用镜花水月来看啊,我看你用这个术法,不是用得挺纯熟的么?”

  他神色不似作伪,谢苏不相信自己会在梦游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决计不肯看,抬手推了明无应一下,说道:“我……我用镜花水月看到了阴长生的阵法,他找到了牧神剑,当时真的掉入了酆都……”

  谢苏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向来拙劣,他耳垂微红,眼见得是十分赧然。

  明无应更不肯轻易放过他,伸手在谢苏的耳垂上轻轻一捻,漫不经心道:“不就是他找到了牧神剑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苏抬眸:“这把剑是我送给你的,我从空明天掷下来的。”

  他在山河璧碎裂后看到的一切记忆,他的来历,只是删繁就简对明无应说起过一些,涉及到牧神剑,谢苏却无论如何也没那么轻易说出来。

  可这时,却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明无应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有丝丝缕缕的笑意散在他的眼睛里。

  “我在天河之中看到你剥去龙骨,化为群玉山截断了弱水,当时,我……”谢苏解释了两句,反倒有了点语无伦次的意思。

  明无应听他说完,笑了笑。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看上我了?”

  “那不是——”

  明无应神色之中的得意太过明显,谢苏心知此事说破,是要被他拿住一辈子的,从前不是,如今也是了。他索性淡了神色,故意道:“是啊,那是我给你的聘礼。”

  明无应从善如流,笑道:“夫君果然慷慨。”

  “你……你好好说话。”

  明无应了然道:“不喜欢我叫你这个,那以后怎么称呼?相公?还是……苏苏?”

  谢苏脸上一热,不知该说些什么,绕过明无应,径直向外走去。

  明无应含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知道了,你送我的剑,我一定取回来。”

第138章 死生契阔(四)

  说话之间,酆都城中的烟云越来越浓,已经到了废墟之外什么也瞧不清楚的地步。

  谢苏在镜花水月境中见过酆都往日的景象,自然知道这烟云与阴长生脱不去关系。

  往日数度与阴长生交手,面对的总是他用蛊术捏出来的化身,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就是谢苏在昆仑问剑峰斩落的那一个。

  阴长生自己说过,那个化身只有他的三成法力,如今见到他一招便斫了鬼王的项上头颅,又逼得郑道年连出手抵抗也是不能,不得不使出龟息之术避其锋芒,谢苏便知道阴长生那日所言,并没有夸大之处。

  他可是千年之前就过得天门的人物。

  而阴长生的阵法也已经将酆都的生魂和鬼差全数卷入,令偌大一个酆都成了一座空城,他已占尽上风,为何不肯显露真身?

  谢苏注视着头顶的烟云,神色不曾松弛下来。

  明无应看他一眼,忽然问道:“那个空明天,要怎么样才能过去?”

  “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无应做事情向来随心所欲,谢苏是知道的。他有时正经说话,旁人万万不可当真,可他有时说话就如玩笑一般,却不能等闲听之。

  看到谢苏的眼神,明无应反而笑了笑,问道:“我是长得很丑吗?”

  谢苏一怔:“当然不是。”

  “丑媳妇才怕见公婆,”明无应神色坦然,还向谢苏眨了眨眼睛,“我长得又不难看,你怕什么?”

  谢苏到此时才知道他是有意逗自己,仍是忍不住看着他,莞尔一笑。

  眼前这个人,被他放在心上放了这么久,可直到片刻之前,他们才真的算是互通心意,此时回望,无数回忆涓滴般涌来,丝丝缕缕汇成汪洋。

  因缘流转至此,却好像说迟也不迟。

  谢苏低头想了一想,这才认真答了明无应的话。

  “空明天想要的,哪怕只是天河里的一滴水,也会拿到,空明天不想要的,终其一生也无法进入。”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谢苏微微一笑:“是不是个好地方不一定,但一定是一个你不会喜欢的地方。”

  明无应挥手撤去谢苏先前所下的禁制,声音中带着笑意:“走吧,再耽搁一会儿,怕是郑道年要以为我们临阵脱逃了。”

  二人自玄天宫的废墟之后走出,谢苏见到丛靖雪等人投向自己的目光,这才觉得自己方才布下一个禁制,实在是有一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他面上些许有些不自然,好在在场之人要么老成持重,要么温柔敦厚,是绝不会有人问起他们究竟去做了什么的。

  谢苏神色之中这丁点变化,全被明无应收入眼中。

  他嘴角一勾,心情甚好,连带着觉得石碑之上那颗面色青白的鬼王断头都不那么难看了。

  残缺的十二旒冕之下,鬼王脸上的皮肤渐渐干枯龟裂,开始剥落。

  郑道年和方长吉渡了几次灵气,没有什么用处。鬼王自知大限将近,见到明无应和谢苏走近,也不再出言讥讽,只是目光阴沉地望着天上浓密的烟云。

  郑道年让丛靖雪展开袖中符箓,他师徒二人一道将灵力加诸其上。

  符箓的字印中闪过一道紫光,随即渐渐消失不见,整张符纸也化为灰烬。

  这符箓是郑道年亲手所制,他前往酆都之前,在昆仑紫霄峰的大殿之中,也留了一道气息,用此符箓便可召唤门人。

  明无应笑了笑,低声道:“郑老头儿倒是舍得下本钱。”

  方长吉却是面露忧色:“昆仑才遭劫难,元气未复,还是我将清正司的人召来此处吧?也恐昆仑弟子全数汇集于此,有人会趁虚而入。”

  片刻之前,郑道年已经听丛靖雪将金陵城中发生的事情如实禀报,此时微微一笑道:“清正司还要取水为百姓解毒,你又有多少人手?”

  方长吉还想要再劝,郑道年举起手来示意他不必再说。

  “我怕道门存亡,就在今日了。”

  他凝望着浓厚烟云,神色却堪称平淡,当真一派宗师气度,又向丛靖雪温和道:“璇玑剑是历任昆仑掌门佩剑,靖雪,你要拿好了。”

  郑道年这话说得平静,话中之意却几乎已经挑明。

  丛靖雪握剑的手垂在身侧,闻言一紧:“师尊,我……”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你可明白?”

  丛靖雪一怔,缓缓道:“……是,弟子知道了。”

  郑道年双目微阖,再睁开时精光射出,望向明无应,郑重道:“若是今日之后,道门得以保存,可否请蓬莱主对我昆仑一脉稍稍看顾些?”

  明无应仿佛早就知道郑道年嘱咐过丛靖雪之后,必有这一重托付,挑了挑眉,并未说话。

  石碑之上,那鬼王头颅却忽然开口:“郑掌门,我一向敬重你的为人,今日酆都遭难,得昆仑鼎力相助,这份恩情,酆都上下都会铭记于心,但成败结果还未可知,何须说这样泄气的话?”

  他右眼白翳更加模糊,左眼眼珠也渐渐浑浊,说话时有气无力,但话中凌厉之意却十分明显。

  明无应笑了笑,说道:“难得从你嘴里听到一句中听的话。”又向郑道年道:“老头儿,酆都上下就剩他这一颗脑袋了,说什么恩情铭记的,这句你只听听就是了。”

  鬼王勃然大怒道:“天地之间只要有人,自然有生魂,自然会有鬼差判官,我死之后,自然有新的鬼王接替。怕是你们道门今日气数断绝于此,酆都仍有重建的一天!”

  “说什么你们道门,”明无应笑道,“我跟他们可不是一回事。”

  他看了郑道年一眼:“所以照拂昆仑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来吧。”

  许是怕明无应再说几句,鬼王真的会被他给气死,方长吉轻咳一声,上前打了个圆场。

  “酆都城门关闭,至今未开,连我们都是靠着玉屏山中的那条通道才来到这里,但不知是否因为青木棺已经被人夺去,扰乱了洞中气机,这通道在我们进入之后便已崩塌。若不是有蓬莱主以气息牵引,我和温姑娘怕就要迷失在烟云之中,那些昆仑弟子又该如何进入酆都?”

  谢苏抬眸:“酆都城门从外面打不开,未必从里面也打不开。”

  阴长生封闭了酆都城门,为的是不让城中鬼差和生魂有机会逃出,好收入他的阵法之中,也不想在阵法落成之前有消息传出去。此刻酆都已经尽在他的掌握,那城门处的守备,不见得依旧严密。

  丛靖雪正色道:“我去想办法打开城门。”

  在他身旁,温缇稍稍靠近一步,轻声道:“我同你一起。”

  那鬼王头颅已是油尽灯枯,闻言,转动浑浊的眼珠,望向丛靖雪及温缇二人,说道:“带我同去,城门设有阵法,你们不知道阵眼在何处。”

  丛靖雪向郑道年点了点头,将鬼王头颅抱在怀中,与温缇一起消失在烟云之中。

  方长吉疑道:“我怎么觉得……这烟云好像淡了一些?”

  他们坠入酆都的时候,城中的烟云就好像灰色的浓雾一般,就连宫殿的匾额都要走到近处才能看见,可此时烟云似乎变淡了,隐隐约约显出二十六宫八十八殿的影子。

  谢苏侧目望去,见明无应嘴角嘲讽一勾,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下一瞬,仿佛有狂风自平都山的山顶吹来,所过之处扬起无尽尘埃。

  然而那些尘埃在腾起升空的一刻便已经静止,仿佛有一股强大无比的气势,生生将弥漫整个酆都城的烟云凝固下来。

  与此同时,大地却忽然摇撼起来,裂缝爬满地面,渐渐越来越宽。

  在这样的地动山摇之中,酆都城中的无数屋舍倒塌,街头巷尾砖块瓦砾破碎滚落,掉入裂缝,地裂之声却渐渐被一道更大也更深远的声音所取代。

  冥河好似在瞬间沸腾,汹涌的水涛溢出,自裂缝处轰隆隆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