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75章
作者:郁都
在前的是一位杏色衣衫的少女,模样甚美,身量纤纤,有种弱不禁风之态。
她的发髻上插着一只珠钗,长长的明珠垂在她的腮边,被厅内明灯一照,发出柔和的光辉,映着少女眼中含泪,大有娇弱之色。
她手中揪着一方手帕,身后跟着一个侍女。
少女望住跪在地上的卢俊,欲语泪先流。
她这一掉泪,卢俊哪还跪得住,卢方海要动用家法的时候,他都能梗着脖子不低头,这时候神色却慌乱起来,显然很是紧张那少女。
而卢健、卢植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转开脸,叹了口气。
这少女名叫钟灵,她的父亲是卢方海的旧友,也是个修仙之人,对卢方海有救命之恩,丧妻之后觉得了无生趣,遁入深山之中,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卢方海记挂着旧友的救命之恩,将钟灵接到家中抚养,又怜惜她自幼丧母,身世凄苦,把她当作自己女儿一样的看待。
可是此刻看卢俊和钟灵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清楚?
卢俊为何要跟云靖青退婚,也就一目了然了。
再看卢健、卢植二人,仿佛早就知道此事,至于跟在卢俊身边的小厮,还有钟灵的侍女,那是不必说的了,见自己主子跪下,也都跪了一地,不敢抬头。
卢方海震惊之下,一时都忘了生气,喃喃道:“你们……你们竟然……”
连杜靖川眼中都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显然没有想到卢俊写信退婚,闹出这样的阵仗来,是因为早已心有所属。
事已至此,卢俊索性跪在卢方海跟前,低声道:“事情就是如此,父亲要罚,就请罚我一个人吧。可我对灵儿……是真心的。”
卢方海恍若未闻,看了钟灵一眼,轻声道:“厅上都是客人,你怎么就这样跑来了……”
陈朝民风开放,但如卢府这样非富即贵的高门大户,家中未出阁的女儿也很少这样出来见外人。
何况钟灵这样跑来,她与卢俊的私情便再难有掩饰的余地,岂不是都被外人看了去。
卢方海此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是慈父之心,足见他看待钟灵,真如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杜靖川无声地叹了口气,待要开口,只见云靖青眉头一皱,那钟灵却是眼泪汪汪地朝她走过去。
“云姐姐,你是昆仑的高徒,修为又好,前途不可限量,我……我什么都没有……”
她泪眼盈盈,泫然欲泣,说到最后,伸手抓住云靖青的衣袖,声音柔弱,渐渐转低,轻得只有云靖青和她自己能听到。
“我知道,都是我的不好,但我只有俊郎了。我哪里都比不上你,你看我,就像看鞋底的泥土一样……云姐姐,你能不能……不跟我抢?”
云靖青柳眉一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抢?”
她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卢俊,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当即就要拍开钟灵握住她衣袖的手,这地方她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赶紧把婚退了反倒清净。
对钟灵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云靖青根本不需用力,可她一挥手,却察觉到袖间沉了一股灵力,这一下竟然没有将钟灵赶开。
云靖青触到那股灵力,身体自然而然运力相拒,下一刻钟灵惊呼一声,身子直接倒飞出去,重重地落到两丈之外。
云靖青皱眉道:“你……”
钟灵倒在地上,卢俊抢上前去将她扶起来,先是心疼地叫了两声钟灵的名字,见她不醒,恨恨地转过脸来,瞪着云靖青。
“灵儿只是一个弱女子,经得起你昆仑高徒这一推么?”
钟灵的侍女扑上去,卢俊的小厮围在外面,场面一片混乱。
云靖青怒不可遏,反而冷冷一笑,一掌拍在身旁的桌角之上,那木桌应声而裂,吓得卢家人一震。
杜靖川喝道:“青儿。”
他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这一下却很是威严。
云靖青脸色一变,道:“若是我有意伤她,她现在还能有气?”
卢俊回头,连眼睛都红了,怒道:“你什么意思?”
杜靖川轻轻一皱眉,正要上前查看,众人簇拥之下,钟灵却是慢慢醒来,轻声道:“云姐姐不是故意的……”
她声音虚弱,力不能继,说完这句话,便又有陷入昏迷之态。卢方海连忙命人将钟灵先扶下去,回头望向杜靖川,请他们暂留府中,今日之事,他一定会给出交代。
一时间卢家正厅之上,只剩下谢苏几人。卢方海将侄子卢健留下,暂时陪着他们,自己心急火燎地也离开了,那卢健不善言辞,也并不怎么说话。
杜靖川息事宁人般地低声道:“青儿,你……”
云靖青当即看过来,冷然道:“师兄也觉得是我的错?”
不待杜靖川答话,云靖青径直起身,竟是拂袖而去。
杜靖川无可奈何道:“去跟着她,别出什么事。”
丛靖雪会意,转头看了谢苏一眼,追出门外。
自他们进入卢家以来,卢家的人是一拨一拨地过来,这事也是一件一件地层出不穷,场面十分混乱。
那卢健不善言辞,但或是觉得杜靖川等人私下有话要说,过得片刻,也寻了个由头先离开了,请他们在厅上稍等。
卢家的小厮埋头上茶,并不敢直视他们,像是生怕他们之中哪个人随便一抬手,自己就得把命留在这。
杜靖川沉沉地叹了口气,向谢苏和贺兰月道:“今日之事……”
谢苏道:“我明白。”
贺兰月心思转得极快,立刻道:“师兄放心,我和谢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杜靖川摇头,难得苦笑一回。
谢苏却道:“那个钟灵,身上似乎有些修为。”
丛靖雪去追云靖青时,转头跟谢苏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是了然,对方也看出了这一点。
杜靖川微微一怔:“是么?”
钟灵上前握住云靖青的衣袖时,卢方海和他那两个侄子恰好挡在他身前,钟灵是如何飞了出去,他看得并不分明。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厅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却很是杂乱,似乎人数众多。
卢方海快步走来厅上,杜靖川上前相迎,看到他一脸忧心如焚,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杜靖川是担忧那钟灵有什么不妥之处。
卢方海面露难色,却是郑重一拜,正色道:“可否请几位仙师帮我一个忙?”
那钟灵被扶回自己房间之后,悠悠醒转,只是身上疼痛,有些淤青,倒没有再昏过去。卢方海终究放心不下,请了郎中来看。
只是郎中请来,房内却无人。
钟灵的侍女小梨哭天抢地,说灵小姐自觉微贱,不敢跟云靖青相争,收拾包袱离开了,说要去寻自己的生父,天涯海角也好,只是不回来了。
卢方海已经命家丁出去寻找,是来请杜靖川他们出手的。
杜靖川沉吟片刻,是想到进门时曾在卢府门口见到不少家丁,不知道钟灵这样一个柔弱闺秀,是怎么避开他们跑出去的。
卢方海道:“灵儿的父亲也是修仙之人,灵儿年幼时跟着他,或也学了一些术法。”
杜靖川镇定道:“此事也算是因我们而起,自然应当出力。”
他极擅阵法,当即走出正厅,在院中站定。
夜色之中,杜靖川身上似乎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令院中的灯盏都黯然失色。
自他身上释放出精纯的灵力,在夜空中追寻而去。
杜靖川回头,将两处方位说与谢苏和贺兰月,请他们前去。
他说的是阵法之中的方位,而不是实际地点,卢方海是听不懂的,连忙问需不需要自己派出家丁跟上谢苏和贺兰月。
杜靖川道:“这倒不必。”
阵法虽然可以追寻钟灵的气息,但金陵城太大,行人如织,气息杂乱。钟灵身上的气息,不过是游丝般的一缕。
杜靖川选取另外两处地点,是让谢苏和贺兰月踏上方位,与他遥相呼应,将阵法之力激发到最盛。
谢苏与贺兰月对视一眼,分头而去。
夜色之中,金陵城十分闷热,却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街上男男女女摩肩接踵,到处都是喧嚣人声,热闹非凡。
无数的气息凝聚在金陵城中,要甄别出属于钟灵的那一丝,实在是难上加难。
谢苏心中默念杜靖川指点他的方位,纵跃而去。
他无意中碰到腰间,并没有摸到承影剑的剑柄。
被贺兰月那道符箓拽上木兰长船时,承影剑并不在他身边。只是谢苏早已习惯了有承影剑陪伴的日子,这些时日有时伸手按向腰间,摸不到承影剑,仍是有些不适应。
远处河影流动,自金陵穿城而过。
有无数人聚集在水边,俯下身去,将一只只精巧的河灯放到水上。
每只河灯上都有一只小小的蜡烛,明亮的烛光映照河水,在粼粼水光之中,飘飘荡荡地流下去了。
河上更有无数游船,有的船上传来丝竹之声,有的船上正有人行酒令,船头芳花烂漫。
不知道今日这金陵城中有什么集会,街市上蓦然涌出好些小贩,拉着车,抖开木架子上的油布,或是将一只只颜色各异的面具挂上去,或是用麻绳牵在两旁的商铺之间,挂上一盏盏各式各样的花灯。
花灯之上或有谜语,或有图画,晶光灿然,引得许多年轻男女围看,或是伸手摘取面具,放到自己和同伴面前比一比。
远远望去,四处光影交织,行人熙熙攘攘。
谢苏从那些连成一片的热闹街市上越过,耳中全是行人们的嘈杂声音,听得久了,倒是琢磨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凡世繁华,红尘万丈,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他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不知道师尊此刻在什么地方。
这念头只是一丝,在他心里极快地闪过。谢苏垂下眼皮,望着脚下灯火阑珊。
掠近杜靖川给他的方位时,谢苏缓下身形,认真辨过阵法方位,拐入另一条街巷。
此处近水,河面上无数河灯,烛火盈盈,往来游船带起细碎的水声。
夜色之中,岸边的垂柳丝柔婉转,长长的柳枝微微摇晃,搅碎水中波光。
又走了一段,谢苏觉得此处跟其他地方好像有些不一样。
沿水一排二层木楼,都窗户大开,映出里面人的身形,夜风之中,一股甜腻腻的香气涌来,又夹杂着浓烈酒香,丝竹之声不绝如缕。
木楼之中灯火通明,有女子言笑晏晏,同许多人推杯换盏。
谢苏找到杜靖川所指的方位,刚要一步踏上,眼前忽然被一抹红色蒙住。
不知是谁在他身上抛了长长一段红色丝绢,谢苏伸手去解,只觉触手柔滑,却是越解越乱。
他从丝绢之中挣脱出来,鼻端忽然闻到了一股极甜腻的脂粉味儿。
下一刻,两双柔弱无骨的手臂便缠了上来,一左一右搂住他的胳膊,将他推进门中,倒进一堆锦垫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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