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入魔门之后 遁入魔门之后 第36章
作者:戏文
“方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本座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道僮还小,连连摇头反驳我,硬说这是我的功劳,还说我太过于谦和了。他甚至还愤愤不平地说,若玄门之内人人都像我一般高风亮节,那真是天下太平。
我一时心绪翻覆,五味杂陈,最终只能淡笑不言。
无论如何,我还是打心底里为梅宵感到高兴。
道僮又眉飞色舞向我描述山下种种轶事。
方应天带着儿子到近处走了几遭。未至四方清谈,方靖已经英名远播。一夜之间,方靖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前呼后拥、光风霁月的鲜衣怒马骄矜少年郎。
只是如今不知为何,傻过之后稳重了不少。人们说他身上有一股沉郁疏冷气质,半点不像少年人。
也有人拍马屁,说三月初三,不是魔星降凡,那分明是紫薇降凡!一看方公子脸上就有一副帝王相,身在仙门摒弃红尘,真是可惜。
比起少言寡语的儿子,父亲却爽朗豪放。一动一静,父子二人对比鲜明。
方应天在一片奉承声中哈哈大笑,眼神却很清醒。
这些年的大起大落,终于让方应天认清了如今跟他溜须拍马好话说尽的人到底是友是敌。
*
再次见到梅宵时,已是清谈这日。
白鹤峰细雨初霁,远山如黛,烟霭茫茫仙鬼不辨。
论道台上薄云缭绕,十数上清太虚的大能正汇聚于此。我携风南文笙入席之时,恰看到方应天自台东登上。
方应天今日气色大好,满面红光,而他身后跟着的人,更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青年跟在昆仑两名长老身后,玄袍白氅,玉冠银簪,周身更是隐镀华光,紫气罩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仙人驾临。他的目光很精准,于人群中迅速找到了我的方位,而后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那笑容淡到几不可察。
“那是方靖?”有人狐疑低语。
“我看这小子丹府处隐有紫光……看来青城破镜功法果然名不虚传!”有人品评。
“传闻若有上乘灵根,又得破镜功法者,肉体凡胎白日飞升!看来不假!”有人点着头惊叹。
千言万语,在一道璀璨金光降临论道台时,都纷纷停住,阒然无声。
白龙穿云而过,盘桓游走,最终降至论道台中央,光影陡然一强,耀得众人睁不开眼,于是都眯起了眼睛。
那道光影徐徐暗了下来,再能睁眼时,定睛一看。
竟是裴轻尘。
华山门人见状悉数起身,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地朝他拜道:
“云螭真人。”
原来裴轻尘修为已破大乘,如今也同他师尊,以及诸位真人比肩了。还有了新的尊号:
云螭真人。
裴轻尘修为又进一层,的确与从前更是不同。如今眼波流转间甚为冷定,连从前那一股子正道之光的肃然模样都不见了。仿佛三千红尘之内,是魔是仙都同他毫不相干。
真是仙气凛人,好似断情绝爱了一般。
先师在时,曾对我说过,真人即将飞升上仙之际,大多五情尽断,八苦不问。红尘之内无羁无绊,方能得道飞升。
裴轻尘这是要飞升了吗。
我朝他暗暗侧目。
他在华山门人以及论道台上诸人惊愕艳羡的目光中徐徐走向席位。
目光淡若清风,步履轻如流云。
很多年前,裴轻尘回山时修为大进,我见了裴轻尘周身华光隐现,正是仙人之姿,当即欣喜高呼:
“哥!”
裴轻尘矜贵的目光顿时和缓,看向我时不禁一笑。
这么多年过去,我仍是如当初一般同他迎头相对,只不过今日并非华山的试剑堂,而是白鹤峰的论道台。
我满脸冷漠,实则分外紧张,怕他又同我纠结堕魔一事或者逼问我破镜功法的下落。我甚至做好了和他再度大打出手的准备。
然而我想错了。
如今裴轻尘的眼中,根本没有我。
*
论道伊始,华山的一名长老自称抛砖引玉,实则是宣布喜讯——裴轻尘已被华山门内尊为真人,尊号“云螭”。
方应天豪迈大喝了两声恭喜,紧接着道:
“真是大喜事!不过本座也另有一桩喜事宣布。”
诸人被吊起了胃口,视线纷纷朝方应天投去。唯有裴轻尘目光不动,面色定然。
方应天春风得意,朝八方一拜:
“犬子抱病久矣,如今难能痊愈,不日,便与青城宋掌教结为连理。这可是我昆仑同青城的大喜事了!日后,青城昆仑,两派如今亲上加亲,亲如一派!哈哈哈……”
看来梅宵回去后,没少花功夫和方应天解释抑或者开导。
此言一出,席间先是霎然一静,紧接着,爆发出激烈地讨论声。
“这……!”
“方宗主这可是喜上加喜呀!”
“我就说,这宋掌教一贯将破镜功法奉为内门绝密,怎么肯以此道救人,原来救的是情郎!”
“欸!姻缘自有天定!哈哈哈!”
诸人起先惊诧不定,而后又看热闹般互相调侃起来,一时间,席间热闹无比。
文笙风南是头一遭听说此事,愕然无比,反复压声问我是真是假。
我点头后,他们二人惊得再也说不出话了,但很快也都觉得是好事,毕竟昆仑是一大派,青城与昆仑结姻,某种意义上于门派有益。于是二人脸上又有了认可的笑容。
上清太虚一场清谈,双喜临门。
席间诸人顾盼飞扬,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裴轻尘今日却出了奇的沉默。
我心不在焉,已不太记得席间都论过什么大道,谈过什么心法——梅宵传音给我,让我清谈后稍留。
早早离席,我到了山间竹苑等他。
这里有一处小榭,是武当一名道人俗家置办的,供往来清谈的仙者品茶吃斋,意在积累功德。
我找到曲阑旁的一处小桌坐下,在竹林一侧煮茶听风。
没有太久,便有人跟来了。
一阵疾风穿林,竹叶萧萧,卷起一阵不合时宜的清寒。我抬眼看,见到一团白烟笼然而至。远看蜿蜒逶迤,细看却似龙形。
待那白烟越聚越多,最终幻作人形。
来人一袭白衣,袍摆蹁跹之际流风回雪般出尘绝艳,端立廊下,高眉俊目,印堂更有一抹浅淡金光。
正是裴轻尘。
他负手而立,目光却望向远方萧萧翠竹,没看过我一眼:
“你骗方靖身心,只为炼化他的上乘灵根,以做炉鼎?”
他叹了口气,“你名义上同他做道侣,实则和魔门中人的淫乱下作,有何区别?”
我原以为他是向我道喜。或许,他想到我大婚在即,来贺我喜得良缘。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来揭发我的‘恶行’。
我心中千言万语,几经辗转,最后化作一声凄凉的冷笑。
“哈哈。”
原来裴轻尘心中的我,依旧如此肮脏不堪。
可我又何必向他去证明一切?
忽然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
“裴轻尘。”我叫他的名字,那声音里已然毫无情绪了。
“裴轻尘,你可知道,何谓‘恶语伤人六月寒’。”
从前,我的喜怒哀乐无人可说,唯有想到去同裴轻尘分享。可不知为何……我与他究竟是怎么走到如今,相顾无言,生分如是。
裴轻尘依然看向廊外竹林。
苍苍郁郁,葱翠如洗。
这样干涩的沉默让我觉得难挨。
我连吃茶的胃口也没了,起身就走。
“阿远。”
裴轻尘开口叫住我。
“你我之间已不必多言。”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云螭真人修为走高,却是贵人多忘事了。”
“本座俗名宋遥。世间再无‘阿远’,万望真人铭记于心。”
这回裴轻尘再没说话。
青玉石桌上映出他微微回首的模样,目光正静静落在我身上。
我在他的注视下沿着长廊一步步走远,直到走至尽头,我毫不避讳地在他注视中现出魔形,化蛇游云而去。
我动用传音术,萧风刹那间拂过裴轻尘面前的竹林:
“本座大婚在即。此乃我青城与昆仑的大喜事。待择定吉日,本座将广邀仙友前来庆贺,还望华山云螭真人,赴约。”
*
梅宵找不到我,一路寻到小榭中庭的荷塘去。
拨云排雾,我看到了那玄白相间的身影,顿时幻回人形,停在了梅宵身后两步远处。
他及时回头,看到我时眉目舒展,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沉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