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 仰他 第31章

作者:垚先生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谢渊一记头槌打在九命猫头顶。

  九命猫嘶吼,“君君是为了搞垮谢氏才去的梅林。让你失望了,谢小傻子!”

  谢渊站定,云头落到众人身后,哀嚎:“这世道真是没救了。一个个都吃了朔朔的迷魂药。正道这般也就罢了,我认命,怎么连邪道也偏心!我不活了!”他“噌噌噌”往前蹿,挤到温朔身边,“朔朔,你就是魔鬼。信不信,当年你要是没有失去记忆,和蛾眉月和和美美,那后来挂着大红花扶你入洞房的就是这只死猫!”

  “谢渊!”

  “渊师弟!”

  “渊师兄!”

  三人的声音响彻九重天,引得底下弯背犁地的老农直起腰,取下头上的草帽,仰头,边扇汗津津的脸,边打量云层,“打雷下雨?赶快叫老婆子收衣裳!”

  四人带着九命猫直上魁星阁。

  二十八星宿仙宗只有一位长老值守在阁内,见大名鼎鼎的鬼宿四名弟子捆着一只猫从门外走进来,圆眼睛滴溜溜来回打转,一时有意外、疑惑、不屑、不服气的神色在他脸上一一闪过。

  曹云手指一抬,缚神仙索就从九命猫身上脱落。四人立刻上前,将猫的前后左右生路通通封死。

  温朔说:“谢渊,那半张甲级榜,交由长老查验。”

  “哦,差点忘了。”谢渊从怀中抽出半张甲级榜,轻轻抖了几下展开,衔麦秆少年的脸在空中飘扬,“长老,看清楚了,九命猫乌云盖雪已获,你可派人验明正身。”

  长老挑眉,“随便抓一只病猫就想交差?”

  长老的这句话才落地,乌云盖雪摇身一变,变成了榜中凶犯的样子,桀骜地睨视长老,“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谁是病猫?老子的牙能生啃你的骨头!天底下还没有哪只妖有胆子敢冒充本座!”

  曹云似是疲乏极了,用袖子掩住嘴,打了个哈欠,眼皮慢慢垂下,昏昏欲睡。

  温朔说:“长老,九命猫亦是参宿惨案的元凶之一。另一名凶犯漱月犬还在逃。鬼宿会一并将其捉拿。桃师弟的罪名该洗清了。”

  “哦?是九命猫做的?”

  谢渊双腿向外打开蹲下,掰正九命猫的脸,强迫他对准长老,“死猫,奉劝你,不要妄造口业,交代从宽,抗拒从严!”

  谢渊还想再唬九命猫几句,谁知,乌云盖雪直接懒洋洋地侧躺下,折起一条膝盖,阖着眼,咧着细长条的嘴,道:“没意思,不好玩。是我们做的。道盟的渣子们满意了?”

  桃萌、温朔和谢渊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这么轻易承认了?

  不折腾一口一个的“小妖精”了?

  他在捣什么鬼?

  谢渊弄眉挤眼,朝温朔做手势:“死猫这是吃错药了吧?”

  温朔压低声音道:“更奇怪的是长老的态度。”

  三人看向长老。

  一时间,魁星阁内无人说话,四周弥漫着死气沉沉的雾,空气是密不透风的,迫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亦是潮湿黏腻的,一旦沾上,就黏起脖子里的皮褶,让人恨不得抽身跳进冷水里,洗个痛快。

  温朔有种预感,什么事在四人不在时生了根,发了芽,并朝着不可控局面发展。相较于魔教头子,有什么更为难缠的敌人让堂堂道门分身乏术。

  这样厉害的对手欲界找不出几个。

  他们离开前,发生了什么事?

  温珏的死被道盟发现了吗?

  这一刻,还是来了吗?

  温朔皱眉,僵硬地向长老结印行礼,告退。四人中唯有曹云对周遭之事浑然不觉,身子一冲一冲,困得都快要跌倒。

  临走时,桃萌扯了扯曹云的裙摆,悄悄喊了声:“小师妹,走吧,我们去见师尊。”

  曹云猛然睁开眼睛,又很快垂下一半眼皮,慢吞吞跟着三位师兄挪出魁星阁,跨过门槛的时候,脚下不留心绊了一跤,多亏桃萌留心扶着。

  长老的目光挂在离去的四人身上,抬起双臂,将垂坠的袖子烦躁地甩到手腕上面,吩咐:“将九命猫带下去,记录在册,择日审问。”

  道盟弟子上前行礼,犹犹豫豫、抖抖索索地问:“长老,是押去无极狱吗?”

  长老一甩衣袖,怒斥那名弟子:“你脑子是被浆糊糊住了吗?还嫌不够乱?随便找个地方关押起来,多派几个人看守。等瘟神一走,再另行处置!”

  听到“瘟神”二字,温朔猛然转过头,死死盯着长老黑沉的脸。

  他想到了。

  姐姐温望!

  长老“嘿嘿”两声,缓缓将一只手放到背后,另一只摸着长白的胡子,装出痛苦的样子道:“可悲啊,道盟如今群龙无首,事事受世家掣肘,看人脸色。温二,温珏是你亲手送进无极狱的,你大义灭亲之前没问过你姐姐?她如今带着龙门军杀上无极狱,逼着你师尊还她儿子,你不去调停调停?毕竟,道盟也好,温氏也罢,都是你的家事,任凭你们撒野。”

  桃萌身子瞬时一顿,抬起一条手臂,身旁的黑影蹿了出去,他急唤:“师兄!”

  温朔的身子呈之字形在魁星阁的飞檐上弹跳。

  谢渊提拎起桃萌的后背衣襟,“愣什么,我们也去啊!”

  曹云站在魁星阁外,眼见着师兄们像三道光般朝着无极狱飞去,慢慢坐到台阶上,扭一扭酸软僵硬的腰,浑身的骨头“嘎吱嘎吱”自个儿响起来,她气喘吁吁道:“先让本公主歇一歇,歇够了,再折腾。”

  无极狱外,紫的是洛阳龙门军,青的是诸星盟弟子,青与紫分成两大片,剑拔弩张,针尖对麦芒。

  桃萌脚下剑一踢,剑竖起来,他单足点剑尖,停在鳌足柱顶,“师兄,渊师弟,人是我杀的,我去向师尊认罪。”

  谢渊一手扯住桃萌的衣袍,将他拉回来,“急什么?你贸然下去,除了逼你自刎谢罪,我想不出别的结果。”

  温朔袖子一挥动,收起剑,双脚踏在鳌足柱上,膝盖折起,借力倒了个头和脚,像块石头一般直坠无极狱底的深渊。

  谢渊的另一只急忙手扯住温朔的衣摆,也依样画葫芦把温朔兜回来,“你又急什么?谁都能下去,就你不行!你姐姐见了你,更要气得口鼻生烟,连最后的理智都烧没了!”

  谢渊抬起双臂,摇头叹气:“真是两只呆鹅!早干什么去了?疮都捂得那么久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我先下去探探情况,要是情况不妙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是把伤溃挑破,放脓生疤,还是继续捂严实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谢渊跳下无极狱。

  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温珏就像是一颗尖锐的石子,卡在鞋子里,虽然暂时没有阻碍前行,但就是走了一路,硌了一路,实实在在鞋子里边卡着,就算现在不抖出来,迟早要硌出血。

  时间一弹指一弹指地被两人熬过。

  桃萌感觉自己被两个小人拉着,不断在光与影之间横跳。他一方面觉得,做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受罚。他应该立刻下去,把事情做个了结。可另一方面他又存了侥幸之心,觉得,温珏害人,死有余辜。道盟让温珏活,本就是有失公允。如果秘密随着恶人之死永不见光,他为什么不能死呐?

  终于,温朔开口:“桃子,我希望你下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是你做的。”

  听到温朔这般说,桃萌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哑然道:“好。”

  桃萌正要跳下无极狱,温朔拉住他的袖子,“等等,听我说完。”

  桃萌轻轻吐出一个:“嗯。”

  温朔说:“在山洞找到你的时候,其实我也曾怀疑过是你做的。只不过,我无法容忍他们不由分说就伤害你。你的命就悬在眼前,我不可能袖手旁观。在魁星阁,我曾问过你,参宿之事是不是你做的。你说你不记得了。如果你只说了这些,我不会站出来,与你同罚。可你又说,你杀了温珏。你或许认为这句话会吓退我。可你不知道,正是因为这句话,我选择相信你。”

  “在性命垂危之时,你想到的是让自己加一重罪,为的是让我不要轻易许下承诺。我决不允许你因为没有做过的事受到惩罚。可反过来,事实就是事实。温珏的确是你杀的。他罪当伏诛,却不该由你动用私刑。我此刻让你去认错,与当日决心与你同罚时是一样的。桃子,我想向你承认一件事,我并非是对你存私。你与公道之间,我选择后者。”

  原来温朔执意回来。

  不是因为担心他,而是选择公道。

  桃萌仿佛看见九命猫蹿出来,露出尖牙,嘶哑吼:“自作多情了吧,小妖精!”

  老实说,桃萌又觉得如释重负,事情本该如此。

  桃萌身子晃一晃,看一眼温朔,说:“我走了。我求你最后一件事,别下去看。”

  桃萌不想温朔亲眼见证自己是如何折磨温珏的。任何人只要见了那摊肉酱,都会说他可恶至极。他可以咽下自己的血淋淋的恶,可只要一想到温朔觉得他恶,他就头皮发麻,浑身冒冷汗。

  温朔再次拉住桃萌的袖子,“抱歉,桃子。”他顿一顿,哑着嗓子道,“别怕,我陪着你。”

  桃萌将温朔的手从手臂上拨开,“别,是我罪有应得。”

  然后,温朔彻底放开了手。

  桃萌跳下无极狱的时候,余光扫到温朔沉着黑眸,温朔的手不自觉地抬了一下,很快,又强迫自己压下去。

  桃萌知道他是自食恶果。

  温朔还是温朔,

  如此讨厌。

  如此

  哎,他不想说了。

  因为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贱骨头。

第030章 鳌足柱塌群妖乱金陵

  无极狱和上次来的时候很不一样。

  彼时是黑夜,桃萌逐笼火而跃,视线只有前方几尺远,一张张囚徒的脸黯淡、麻木,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掠过,除了可怖,并无其他印象留下。更何况,此后他又杀了温珏,那一段记忆如此激烈霸道,令他丢了魂儿,其他的人和事又模糊上几分。

  此时正是金阳初升,薄薄一层朝华洒在瀑布泉水之上,水沫如蜻蜓振翅掠过眼前。阳光本该驱逐寒冷,在他眼里却成了苍白的尖刀,破开精心描画的画皮,晒得人脖子刺痛,仿佛成人干。

  桃萌避开阳光往下坠。

  桃萌每坠一截,就有道盟弟子与龙门军悬空踩在剑上,他们像是极北之地踩在雪板之上的看客,摇摇晃晃身体,以各色探究的目光打量他,琢磨着他。

  越往下坠,阳光越少,一直到阳光找不到的潭面之上浮着一大片黑色的脑门。十几名弟子手提代表道盟的灯笼,踩剑在鳌足柱周围绕圈,黄色的笼光依次照亮一张张脸。

  桃萌看到了发须飘动的神机老人。师尊的眼皮耷拉着,随着桃萌下坠,明显有抬眉的动作,只是极难察觉。桃萌也看到了跪在潭面之上的中年男子,他身边站着腰杆笔直的温望。

  师尊、男子与温望之间的水面,漂浮着一团烂肉因为是自己做的,桃萌认得出那是温珏的残躯。

  人死了,血流尽,一摊肉泡在水里呈乳白色。

  事实上,桃萌还没有坠到鳌足柱底的时候,他远远就瞥到这一抹白,眯眼想看清楚的时候,曾以为是一朵纯洁干净的莲。

  恶徒死后,一切罪恶就随着他身躯的殒灭而消散。

  唯有他这个杀人凶手还要清算。

  桃萌以为自己会一直坠下去,直到被所有人的目光逮住。但他却被从崖壁上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脚踝,杂技班里用细棍顶碗盘一般倒过来,悄无声息放到那双手的主人脚边。

  谢渊一言不发,黑沉着脸,像麻雀一样躲在无极狱中的崖壁上,把桃萌放下后,低头,用手指甲抠从桃萌袍子上滴到他靴子上的一摊暗色水渍。

  谢渊罕有这般沉默寡言的时候。

  桃萌有种感觉,下无极狱前,谢渊是一个人,下无极狱后,谢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什么改变了他?

  只有身临其境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