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 仰他 第30章

作者:垚先生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师兄,你听到雨落到青砖上的声音了吗?”

  “嗯。”

  “我也听到了。”

  许多许多年前,一个雪袍少年怀里靠着蒙着眼的紫袍少年,他们靠在廊下,穿廊的寒风卷起他们的衣摆,翩飞的腰带缠绕在一起。

  院子里正在下春雨,雨滴集聚在廊檐,一滴、两滴、三滴……钻入青石板间的缝隙里。

  无论如何

  那些都是很寻常很寻常的事。

  那些也是很好很好的事。

第028章 把师兄的眼睛吹一吹

  第二日鸡鸣,林舒轻敲寝舍的门。

  桃萌用手压住正要动的温朔,一触,隔着衣衫都觉得烫,把手后背移到温朔耳垂后,贴了会儿,果然烧得厉害,“别起来,我去。”

  桃萌趿鞋站到地上,低头整理衣袍,撵平褶皱后走过去,因怕冷风钻进来,只掀开一条门缝,从缝里看到林舒左手抬着托盘,木盘上放白纱布和盛在木碗里焦黑药膏,林舒的右手垂下,拎两只生龙活虎的灰兔子的长耳朵,他是用手肘撞的门扉。

  桃萌把手伸出去,托住木盘移进来,“林院士,麻烦了。”他垂眸瞧两只正在蹬脚的野兔子。

  林舒把兔子拎起来,脸拉得老远,仿佛是怕,“曹婆婆吩咐我抓些野物。我正准备剥皮,腌制过后,烤炙。”

  “小师妹要的?”桃萌露出笑,“别烤,直接送进师妹房间就好。劳烦林院士替我向渊师弟传个话儿,等师兄敷好眼睛,我就去换他。”

  桃萌掩上门,走回通铺的时候,从桌案上顺走了金疮药。他将所有东西放到席子上,推到温朔身边。温朔在半昏半睡间,红肿的眼皮下眼珠子在微微颤动。

  桃萌轻轻推了推温朔,说:“师兄,我要给你上药了。你好生歇养,不必睁眼。”

  温朔眼球动一动,试着抬起眼帘,他没力气,只敛开两条细缝,露出水光盈盈的黑瞳,“麻烦你,桃子。”

  桃萌小心翼翼松开温朔的衣襟,揭下被血与药浸透的沉甸甸的旧纱布,丢进托盘里。触目就是一剑贯穿的血窟窿,若是往深里看,都能看到跳动的桃元和白色的肋骨。整个过程中,温朔疼得打战,却没有哼一声,因为高烧,他的黑眸格外亮,盯着桃萌的脸看。

  桃萌用干净纱布吸去血窟窿里渗出的黄色脓水,道:“我要施法上药了。你盯着我,我手会打战。”

  温朔听话地闭上眼睛。

  桃萌从怀里夹出黄符纸,捏诀飘在指前,火焰燃烧起来,转瞬将符纸化为灰烬。他拿起金疮药往空中一抛,白色粉末亦浮起来,他的手指转转,白色粉末与黑色灰烬混合。他手指慢慢垂下,灰色粉末覆盖血窟窿。

  温朔又动了动。

  桃萌微转眼珠子,朝温朔紧闭的眼睛看,“马上就好,别睁眼。”

  温朔“嗯”了一声。

  桃萌以左掌心对准温朔的胸膛,右手食指划过掌心,将自己的血滴到了伤口上。在血的滋养下,药粉与符灰在沸腾,“滋滋滋”冒着泡。只滴了十几滴,桃萌就捏住拳,藏到背后。温朔睁开了眼,大概是血落下时也有重量,他有所察觉。桃萌随意将掌心血揩在后腰的衣袍上,夹起一块纱布覆盖住伤口,替温朔系好衣襟。

  桃萌问:“好受些了吗?”

  温朔点头,“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医修。”

  “这不是我第一次照顾病患了。”桃萌在大通铺上跪正,将装药膏的碗置于膝盖上,抓住小木勺搅拌均匀,“师兄,我曾听人说,幽瞳是鬼族的标志。人与鬼结合生出的后代不会个个继承幽瞳。那些继承了幽瞳的凡人,如果过分使用幽瞳,便会患上严重的眼疾,轻则肿胀,重则失明。幽瞳就像是长在人体大树上的藤萝,藤萝吸取大树的养分,直到缠到大树枯死。”他顿一顿,在木勺后面沾一层薄薄的焦黑药膏,置于温朔眼前,“师兄,闭眼吧,涂上以后,两三个时辰不要睁眼。”

  温朔翻身,仰卧,安静地闭上眼。

  因为温朔的移动,桃萌不得不按住膝盖上的药碗,交替挪动双腿靠近温朔的身体。他低头,看温朔的胸膛,薄薄的衣衫之下肋骨根根突起,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师兄他

  太瘦了。

  桃萌用木勺反面轻轻刮着温朔的眼角四周,接着说:“你吃的不算少,却不长肉,就是幽瞳的缘故。随着你使用幽瞳,幽瞳会变得越来越强大,从而,需要的养分也越多。它们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师兄,你说我是你见过最厉害的医修。那你就听我一句劝告,以后,若非紧要关头,不要再使用幽瞳。”

  温朔道:“我记住了。”

  桃萌给温朔的眼睛上好药,活脱脱像只川渝之地的熊猫,他忍着笑,双腿跨过温朔的身体,手臂折起,手腕撑在温朔手臂两边,低头,把唇贴在温朔眼前,帮他吹干药膏。

  温朔猛地睁开眼,气息就钻入眼球,又痒又刺又酸,他眯眼,很快又睁开,桃萌的眼眸就在眼前半寸处,风此刻吹偏了,都吹到了他的鼻尖。

  桃萌吓了一大跳,身体一僵,往后倒去,原本腾空的腿落下,不偏不倚,就坐在温朔两腿中间,一触就又弹起来,扑向一边,把装药膏的碗都打翻了,好在药膏已经上完了。

  以前,蛾眉月就是这么给温朔上眼药的。

  现在,温朔怎么就这么不老实?

  “师兄,你好好歇息,我去与渊师弟商议一下,何时启程回金陵台。”桃萌冲到门边,又掉转回来,到水盆里拧了条凉手巾,别着头趟到通铺边,把手巾叠成四四方方,甩在温朔脑门上,连呼带喘地退到寝舍外,双手抓门扉,“吱呀”一声掩上,垂头,沉肩,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嘭”一声,旁边房间的门被粗暴地开启,余光扫到一个细长的人从门内出来,惊慌失措到被门槛绊了一下,趔趄地倒退,又是“嘭”一声,门被更为粗暴地被撞上。桃萌转头。另一个倒霉蛋也转头。两人目光一接,皆是深深叹了口气。

  桃萌问:“林院士,何事如此惊慌?”

  林舒道:“曹婆婆她嗯,不拘小节,直接啃掉了兔头。没了头的兔子蹬着四条腿。嘴上挂着兔毛和血的老婆婆在朝我笑。那场面着实”他垂下眸,眼珠子打来打去,仿佛在想合适的词语,但显而易见的是,任何一本书都不可能描绘这样的场景,任何粉饰的词都被吓得钻出了他腹有诗书的脑袋,他岔开话题,“藏弓兄如何了?”

  桃萌心里盘算,金疮药、符药和灵血三者同时用上,不出十日,温朔应该就会痊愈,“林院士,师兄的伤还需静养几日,不宜挪动。我们要送九命猫回道盟。我会留下一瓶灵药和治愈之符,再写下方子,劳烦林院士按方子给师兄上药。”

  林舒淡淡一笑,这一笑中多少带着推脱之意。

  桃萌说:“我这一路行来,很多人都为狐狸鸣不平。狐狸若在,也会感谢你们的善意。狐狸心中究竟怨不怨,恨不恨,都随着他的离去变得不重要了。林院士,在这些事中,你并不只是个旁观者。你与蛾眉月未曾见面,却是天各一方的知己。你与师兄有同窗之谊,是生死之交。了了书院的鬼魂院士林长琼,再愚钝的学生你也收入书院,不如把师兄当成曾经的温藏弓,周到看顾,悉心教导。”

  林舒叹气,“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桃兄,藏弓兄就交给我吧。”

  桃萌结太极阴阳印向林舒行礼,“劳烦林院士了。你我心里都知道,师兄他是个很好的人。是他值得。”

  桃萌转身穿过回廊,他听到背后的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舒的声音传来,“藏弓兄,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你还生着病,进去吧。”

  师兄他听到了?

  太不好意思了。

  桃萌加快脚步,逃也似地拼命往前跑。

  桃萌和谢渊商议好今日吃过午饭,就绑九命猫上金陵台。

  谢渊陷在扶手椅上,拳头撑着脑袋,眼皮往下耷拉,一个劲打哈欠,“十日之限尚余六天,还早着呐,不如在书院好好歇上三天,桂花酒喝个尽兴,再把死猫交给老家伙们。”

  “鄢陵的沈夫人不清楚魔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失了踪迹后,丈夫就病倒了,待她回家,丈夫已经下葬。可怜她身怀六甲,还有四个月就要临产,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曹云言及此,仰头,叹了口气,左右活动僵硬的脖子,又埋头记她的羊皮小册子,“参宿是漱月犬造的孽。九命猫狡诈,又把桃子当仇人,肯定不会认罪。长老们是用棱镜抓虱子,一条细腿都不会放过。押九命猫上金麟台,也不过是缓个十日、二十日的期限。我们留在书院,漱月犬随时会杀回来,真丢了九命猫,可就功亏一篑了,还是走为上计,越快越好。”

  谢渊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泪珠,“话虽如此,我们不管朔朔的伤了?”

  桃萌道:“我已经拜托林舒,求他代为照看师兄。”

  曹云抬起头,用狼毫笔端勾住雪白的发塞到耳后,“林舒?交给那个胆小鬼你也放心?”她自顾一笑,又垂下头,一撇一捺写着字,“看我吃兔子就吓得要摔倒了,改天,我当着他的面,生吞一条蛇吓死他。不对,他已经死了,那就吓得他棺材板弹起来。”

  谢渊挑起一条眉毛,“小师妹,你老是记小本本。小林子也喜欢记小本本。你们倒是投缘。不如你留下来,一来照顾朔朔,二来么继续吓小林子,以报他给我们下迷香之仇。”

  曹云“切”了一声,道:“我才不留下。这里除了兔子,就是老鼠。连老虎豹子狮子都吃不到,我要上鸡鸣山吃一百只老虎,把样子变回来。”她顿一顿,含笑道,“血尸与魂魄天生不对付。他遇上我,算是他倒霉。”

  桃萌说:“漱月犬看起来不会对师兄下手。我们都回鸡鸣山吧。”

  谢渊眼一眯,用手指叩桌子,像是在打节拍说书,“没错,他们只害桃子。乌云盖雪和逍遥郡君是厄运星君的小迷弟,他们把桃子当成祸水,是朔朔见异思迁的罪证!桃子,我可提醒你,朔朔不回道盟,没人能像几天前,他在魁星阁内那样怼天怼地怼空气,霸气护妻。我虽能说会道,但终不及朔朔鞭辟入里,句句肺腑!”

  桃萌默默低下头。

  曹云道:“渊师兄,敢戏弄师兄,讨打,罚你背九命猫上金陵台。”

  “全都偏心!”谢渊嚷嚷,“为什么是我?我射箭都射得累死了。”

  曹云用笔戳向桃萌,“桃子对猫毛过敏。你看他的脸,到现在还是一片疹子,连绵起伏,又红又烫。”

  谢渊不屑,“他那是不好意思的。”

  一番争论后,三人仍是决定由谢渊背九命猫上金陵台。他们原本打算用捆仙索捆九命猫,谁知顷刻间就被九命猫的爪子扯碎。谢渊将猫挂在背后,手拉着两只前爪,像背着只竹篓。

  曹云抬起双臂,从十指间射出金丝,一圈一圈将猫与谢渊缠绕,才缠了两圈,乌云盖雪两颗闪着寒光的尖虎牙已经在谢渊后背咬下无数个窟窿。谢渊的惨叫与九命猫的嘶吼交替响彻。

  九命猫趁机向桃萌扑去,弹起的身子压住桃萌的脸。桃萌的视线被遮挡,不断往后退。九命猫的尖牙刺下,戳破桃萌左脸颊的脸皮,留下两颗小小的红牙印,两颗珍珠血珠从红彤彤的脸上滚落下来。

  喵

  黑色的背弓起,九命猫细长的黑影朝门口蹿,门后的光中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抓住九命猫的尾巴,在空中转了个圈,“啪”一声打在地上,用手指扼住九命猫的脖子。

  “师兄”桃萌一次次打喷嚏,猫爪子触到的脖子上的皮肤很快起了一片片红疹,他轻轻触碰。

  温朔将九命猫提在空中,另一只手压着胸口的伤,“谢渊说的没错,我一同回去。乌云盖雪由我看守。”

  谢渊道:“朔朔,你可要量力而行。”

  温朔说:“桃子在,不会有事。”

  曹云射出缚神仙索,在猫和温朔的臂膀之间一圈圈缠绕。

  九命猫被温朔砸得晕头转向,终于了消停了一会儿。他舔了一圈沾着血的嘴毛,将极少的鲜血卷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啧”了一声,“真好,太妙了。”

第029章 是他自作多情了?

  四人与林舒作别后,御剑回金陵台。

  桃萌本想劝温朔留下,但终是没有开口。

  温朔看出桃萌欲言又止,临行前,对他说:“你有让我留下的理由,我也有必须离开的理由。”

  什么理由?桃萌猜,大概是不放心他吧。一想到此,他就有些飘飘然,迷糊着,也就上了云头。一路上,桃萌因记挂温朔胸口的剑伤,始终与他并肩而行。

  九命猫被绑缚在温朔右臂,大多数时候都阖眼假寐,只有一回,九霄天气流涌动,温朔脚下的剑颠簸了一下,把九命猫的金瞳颠开了两条细缝。

  九命猫歪头凝视温朔,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温二,记得吗?当年老家伙把你从了了书院抓回北邙山,关在密室里,对你使用了十三次分神。你那时还算不错,都扛下来了。结果,魂魄进进出出躯壳,使你得了离魂之症。你的魂儿在睡梦中自己飘走了,不知在何处逍遥快活。我到现在还好奇。你去了哪里?”他此刻看向桃萌,故意挑高余音,“桃花星君那时候也销声匿迹了好几个月。你们不会在一块儿鬼混吧?”

  没有的事!

  桃萌坚定地点点头,那时候,他在魏地给元姬大大打黑工,每天起早贪黑,兢兢业业替姑娘们教训臭男人!他对天发誓,那几个月,蛾眉月和温朔,清清白白!

  温朔失血的脸惨白如纸,不搭理九命猫。

  九命猫继续强迫他回忆往事:“温氏找你的魂儿找了好几个月。离了魂的肉躯冷得连血都冻上。我怕你冻死,还给你暖身子。你回魂的时候,血脉通畅,手脚没废,是多亏了我。如今,你却要送我去死。恩将仇报啊,温二!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变?”

  桃萌忍不住探头问:“师兄最后是怎么被分神的?”

  “你想知道?”九命猫的声调扬起,死死盯住桃萌,“就不告诉你,小妖精!”

  温朔道:“被锁住琵琶骨,抽了几百鞭子,其他的我也记不清了。”

  “废物!温羲就是个老废物!把你打个半死,就要咽气的时候进行了第十四次分神,成功了,却还是让朱衣跑了。”九命猫挑衅地盯着桃萌,“不过,你要感谢那个老废物。要不是老废物对温二分神,你也钻不了空子,在这装温二的小白兔!”

  “走开,轮到我了!”谢渊凑上来,把正拧眉看温朔的桃萌挤开,“死猫,这么说,你是因为崇拜朔朔,所以偷偷跟着朔朔回洛阳的。那逍遥郡君呐?是不是也被我英俊的外表、不凡的气质、高贵的品格所折服,发誓要追随本公子,屁颠屁颠地跟我去了梅林?”

  “君君常说,他每日一睁眼就和自己打赌,谢家的傻儿子今天会不会就把自己作死了?没日没夜泡在酒坛子里,按理,早该淹死了。”九命猫张嘴打哈欠,露出尖尖的虎牙,把头窝在两臂间,又眯眼睡了。